17

苻晖他們的捷報來的很快,晉來馳援的郭寶的千餘衆,在苻雅等人面前簡直不堪一擊,楊纂倉皇帶着殘餘的數萬軍隊逃回仇池。

又有楊他楊碩父子暗中投降,內外交困,軍心散亂之下,楊纂只得率衆出降。

苻堅的大軍卻并未收兵凱旋,而是拒守仇池,安營紮寨。

“陛下。”慕容沖又帶着密函前來報信。

上一世骁勇如斯的燕威帝此番如一個跑腿小厮一般前後忙活,苻堅雖自以為早對前事釋懷,每每看到還是禁不住生出幾分惡劣的愉悅。

“只管報來。”苻堅觀他神色,并非是什麽十萬火急的軍情,便又重新埋頭批閱奏折。

“是,”慕容沖站在一旁,捧着密報念道,“吐谷渾碎奚懼于天威,願向大秦稱臣納貢,為表誠意,獻馬五千匹、金銀五百斤。”

苻堅點了點頭,“他既有這個心意,收下便是。你代朕拟旨,封這個碎……”

“碎奚。”

“封其為安遠将軍、漒川侯。”苻堅頓了頓,見慕容沖還未寫到官職,便改口道,“将安遠将軍劃掉,只留漒川侯,着其每年進貢馬匹百匹。”

慕容沖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

“陛下一貫對來降之衆寬厚,現下這般對吐谷渾,可會惹他不快,生出反心?”

苻堅輕笑,“朕先前是太寬厚了,你且往後看,越是這樣,他們反而越生不出什麽風浪。一兩年內,他們不敢生出禍亂,至于朝廷施恩,哪朝哪代沒個年景不好、遍地饑荒的時候?錦上添花,他們不以為意,雪中送炭,朕便可以讓他們記住一輩子。”

慕容沖拟好旨意,又問道:“那楊纂陛下又準備如何處置?”

“仇池宗室盡數接回長安,以侯位供養,以後爵位依次降等承襲。”

慕容沖眸光閃了閃,看來慕容垂、慕容暐等人日後也會依此處置,看起來慕容氏的複國之路又遠了些。

苻堅也在暗暗打量慕容沖,上一世慕容沖反叛複國,打了他個措手不及,彼時他才明白,慕容沖在本朝所得的高官厚祿、帝王寵愛,在他眼中根本一文不值,畢竟他的複國之心,并不比任一宗室少上半分。

而如今呢?清河公主被綁上苻宏這艘大船後,他顯然與慕容垂、慕容暐的關系都淡了,他可還會铤而走險?

不,他并不會。倘若沒有淝水一戰,慕容垂都未必敢生出反心,更不要說黃雀在後、忙着在後面撿漏的慕容沖了。

“慕容……慕容……”苻堅一時沒留神,自言自語起來,短短兩個字竟被他說的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慕容沖聞之大駭,立馬跪伏在地,心想慕容氏背地裏的鑽營打算,難道已經被苻堅察覺了?一時間心念鬥轉,平心而論,他以為苻堅與慕容垂均非善類,然而倘若一定要選一個追随,他一定還是會選苻堅——并非是追随明主這般的傻話,而是他本能地相信,苻堅不會、不想、恐怕也不屑害他。

“臣有罪!”

苻堅看着他,心裏五味雜陳,慕容沖果然是慕容沖,先前王猛曾說他陰狠如狼,狡詐如狐,而且能屈能伸到了極致,如今看來,就算是際遇有所更變,一個人的秉性卻是變不了的。

“哦?阿房侯何罪之有?”

慕容沖額頭貼着冰冷的青磚,思緒倒是慢慢明晰起來,“叔父近來頻繁聯絡宗室故舊,主動與新興郡侯修好,還……簡拔鮮卑才俊,安插他們進入軍中。”

他實事求是,既不過多渲染,也不避重就輕。

苻堅自嘲一笑,種種蛛絲馬跡均可證明慕容垂的反心,自己當年是有多狂妄自大,才會視而不見?

“臣雖起了疑心,可也沒有确鑿的證據,故而一直不曾禀報陛下,臣有罪!”苻堅一直冷淡聽着,并不言語,讓慕容沖心裏更加慌張,“他們固然有所圖謀,可到底也不曾付諸行動。臣與阿姊更是一無所知,陛下明鑒!”

苻堅起身,雙手托住他小臂,将他扶起,“朕并無疑你之意,不必如此惶恐。”

“臣不敢。”慕容沖微微顫了顫,擡眼又是一副滿懷委屈、楚楚可憐的模樣,咬唇道,“倘若陛下信得過臣,臣願做陛下在鮮卑的口眼耳鼻,為陛下耳聞眼睹、為陛下傳達聖谕,一定将陛下的恩澤惠及鮮卑子民。”

“很好。”苻堅看着他,笑道,“阿房侯年紀輕輕,便有這番志向,實在讓人刮目相看。”

慕容沖感到今日似乎是過關了,苻堅的手依舊在他手臂上,熱的幾乎要燒起來,而後背卻冷汗津津,濕透了半件裏衣。

“慕容垂的反心,朕早已知曉,”苻堅淡淡道,“你今日能直言相告,朕心甚慰。朕也答應你,只要你不摻和進去,就算他日株連起來,朕恕你姐弟無罪。”

慕容沖要的也便是這句話,“臣定然效忠陛下,絕無二心!”

苻堅松開他,坐回到幾案邊,“久在帥帳,朕也覺得有些乏了,過幾日,朕想親自去戰場上拼殺一回,你也一道吧。”

“是。”慕容沖平定心緒,走到苻堅身旁,為他磨墨倒茶,俨然一副書童的模樣。

苻堅恍惚間又回到前一世紅袖添香的光景,便有意不去胡思亂想,自顧自地批閱奏折。

“陛下,”慕容沖此時卻開口了,“此番二位王子都立下大功,而此時太子殿下還繼續在京中苦讀,朝中風議不知會不會有所偏頗。”

他既然是太子妃親弟,為太子打算則天經地義,苻堅也不怪罪他,反而道:“此番大捷,歸根結底是苻雅與楊安用兵有方,苻晖苻丕他們去了,不給人家添亂便不錯了,談什麽建功立業?至于朝野議論,這你倒是不必怕,只需記住一點,朕麾下猛将如雲,每個兒子或許都能征善戰,但能坐鎮京畿,調度上下的,只有儲君。”

慕容沖放下心來,剛想奉承幾句,就聽外面一陣喧騰,“不好啦,有人襲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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