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

眼前一陣昏黑,沈卓航下意識地扶了一邊的牆,勉強讓自己站得直,但眼前的人影卻不可抑制地晃動起來。

“昨晚,是你……送我到醫院的?”

不知為什麽,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搖搖欲墜的身體,白雪的下意識,是迅速地往後退了一步。

四肢如同被人上了千萬根針,開關一動,一起朝着肌肉骨髓狠命地刺下去——一點一點的痛,卻漫長而深刻,那樣的痛啊,饒是沈卓航,也差點把持不了自己痛叫出聲。原以為,這就是最痛的了,肉體所能承受的最大極限,如同當初剛剛确診時,醫生說過的那樣,這病一開初是痛的,發自全身各處,慢慢地深刻的痛,痛得讓人受不了,痛的時候,便是它吞噬你肌體力量的時候,那種痛,一般人很難忍受……

可是如今沈卓航才知道,那些,附着在肉體上的痛比起剛剛白雪退的那一小步,根本,就算不上什麽。

她先是用那樣惶恐的目光注視着自己,那樣情不自禁地後退,即便只是一小步,伴随着目光中的戒備,和話語中的無奈,早已将他身體中的千萬根針換作了千萬把小刀,鈍而冷的刀,一刀一刀慢慢地淩遲過他的每一寸肌膚……

“你不許離開我。我要牢牢地抓着你的手臂,不讓你走,不讓你離開我……”

是什麽時候起,說這話的女人卻把他當敵人一般戒備着……

沈卓航就快要站不住。他的眼前更加模糊,模糊到影影綽綽之間,面前的人依稀還緊緊地靠在他的肩頭,一縷不聽話的頭發垂下來,掩住了她白玉一般的臉。他慢慢地擡起自己的另一只手,想替她輕輕地绾至耳,如同那些年經常做的一般……

“謝謝……”

輕輕的兩個字,卻讓眼前的人影驟然清晰。那張臉在眼前,是白雪,他的白雪,卻不是曾經的。疏離的目光讓沈卓航恍然夢醒。

痛,卻越發地清晰了。他恨恨地咬着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白雪還想說點什麽的。比如,告訴對面的人她懷孕了;比如,告訴他她生活得很好,如果他不出現會更好;比如……她不是刻薄的人,可不知怎麽的,看到他,就變了。不過她終究沒有再說什麽。不管她對他有多恨,看到那張臉,比起當年不知清減蒼白了多少的那張臉,那些話怎麽樣也說不出口。

她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轉身想回病房。

“小雪……”沈卓航輕喚了一聲,那樣輕,輕到他以為自己只是在心裏面喚,可是畢竟是出了聲,盡管如夢呓一般,那個已經轉身的人還是頓了下。

“你要……好好的,”沈卓航看着白雪,他想他必須得快快地說完,他堅持不了了,他就快站不住了。

“我會的。”白雪沒有看沈卓航,事實上,她只是停在那裏,連頭也不曾轉過來。她其實不想再聽他說,不論他說什麽,她都不應當再聽,她應該拔腿就走的,可是她的腳沒有動。

“那……就好。”

我也一定會,讓你好好的!

沈卓航看着白雪從自己面前走過,一直走到走廊盡頭的那間病房中,他忽然有片刻的恍神。就在恍神之間,電梯門再度打開,一個妝容精致的女人走了出來。與沈卓航照面的那一剎那,似乎楞了下,卻腳不停步地過去了。

沈卓航直到那個身影走進白雪那間病房,才猛然想起那個人是誰。

盡管只見過一面,又事隔多年,可是這個人卻是難以忘記的。

陳素華女士——白雪的媽媽!

這麽多年了,她看人的方式還是那樣,斜着眼打量,然後淡淡地扭過頭去——那種骨子裏頭對你滲透出來的蔑視和冷漠足以讓人記憶一輩子。

如同,那一年,那個夏天。

沈卓航右手臂的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已是盛夏了。

從白雪知道他為她受傷開始,到*市的集團軍總醫院照顧他便成了她每天主要的“工作”。她其實不會照顧人。喂飯能喂到人鼻尖上,打水能把開水壺摔了,就連幫看着點滴也能迷糊睡過去……可是她在他身邊。她會用她悅耳的聲音給他大段大段地朗誦《致橡樹》,她會在病房裏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給他跳上一段《孔雀舞》,她還會眨巴着眼睛給他聊那些他不在的時候發生過的事,細到早晨曾經刷過兩遍牙只因為中間和他通了個電話,忘記自己到底刷牙沒有。更多時候,趁着陽光,她會挽着他沒有受傷的左手到住院部下面的院子裏去轉轉。夏日花草繁盛,各樣的香氣萦繞鼻尖,隐隐有《LOVE STORY》的旋律傳過來,讓他們都以為,人生就是這樣一輩子了。

于是,她順理成章地給C城的父母打電話,告訴他們她的戀情,告訴他們他的存在。

于是,那個夏天的午後,在沈卓航即将傷愈出院的一天午後,白雪的媽媽從C城過來了。剛好白雪去劇團有點事,病房中只有沈卓航一人。

雖然年過50,但陳素華女士保養得很好,身材苗條,皮膚白皙,恍眼一看,就是老了幾年的白雪。

所以,盡管白雪不在,盡管那個進門來的女人還沒有做自我介紹,沈卓航已在一瞥之間知道了她的身份。

“陳阿姨……”他主動招呼着,立即下床想給她倒杯水。

陳素華只略微颔了下首,臉上沒有一絲的笑。她甚至只給了一個斜眼給沈卓航,便轉而将目光停留在病房的審視上了。

“聽白雪說,沈參謀長在**集團軍**軍區?”

“是。”

“聽說你是孤兒?”

沈卓航沒有對白雪講過自己父母的名字。事實上,父親的名字在很長一段時間曾是部隊裏神話的代名詞,包括他的養父母。他怕,常在電視上露面的養父母會讓白雪覺得壓抑。當然,從內心深處,他希望自己是獨立的人,不希望自己總被認為是**的兒子,**的養子。所以,他幾乎從不在其他人面前提起自己也算顯赫的身世,連白雪也只是告訴父母早亡,自己是被養父母帶大的。

可是現在他從陳素華女士的問話中聽出了點別的。恍神之間,他依然遞給陳素華一杯水,招呼她坐下。自己順勢坐在她對面。即便多年以後想起當初那個場景,沈卓航依然覺得自己當時就如同一個受審的犯人。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應該知道我為什麽要花一章用白雪的口吻寫她的家庭和她的媽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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