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這段路沈柔嘉在記憶裏走過無數遍。
天色有些晚了,晚風緩緩的吹着,她挪動着腳步,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自覺的握在了一起,周遭靜悄悄的,大門緊閉着,門前也沒有人。
沈柔嘉在門旁站定,心裏有些緊張,她轉頭看了眼拐角處的陸婉夏,陸婉夏對着她擺了擺手,嘴角挂着的依舊是她熟悉的,略帶輕佻的笑容,于小牙待在沈柔嘉的腿邊,尾巴搖着,看起來很歡快的樣子。
沈柔嘉莫名放下心來。
她敲了敲門,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下自己表情。沒過一會裏面便一陣響動,緊閉的大門被打開了。
是一個她沒見過的小厮,應該是她失蹤這段時間剛來的。
她張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那小厮有些不耐煩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在臉上稍微停留了片刻,便道:“不收丫鬟了,走吧走吧。”
沈柔嘉一愣,道:“我不是來做丫鬟的,我是府裏的大小姐,你讓管家過來見我。”
那小厮看沈柔嘉的眼神變了些,道:“看你臉蛋長的挺好看的,怎麽就腦子有病呢,想攀高枝別來沈府,滾吧滾吧。”說罷,那小厮就準備把門關上,沈柔嘉沒料到這個場景,一時間還不知道怎麽辦。
“我真的是沈柔嘉,你讓李管家出來見我,你是剛來的,可能沒見過我,我……”
說到這,沈柔嘉忽然瞥見院子裏一抹粉色的身影,便不顧那小厮的阻攔道:“織柳,織柳!”
織柳是宿沁身旁的貼身丫鬟,這小厮不認識她,織柳肯定是認識的。
織柳應聲回頭,沈柔嘉對着織柳招了招手,道:“織柳快過來。”
那小厮見這個女人竟然可以叫出織柳的名字,當下也有些詫異,他雖然只是個守大門的,但也直覺此事并不簡單,故而便沒有在那樣急迫的攔着沈柔嘉,直到織柳過來的時候,才道:“織柳姐,這個女人非要進來,我也攔不住。”
沈柔嘉見織柳過來,臉上浮現喜色,道:“織柳,快讓我進去。”
織柳走近看清沈柔嘉的臉之後,頓時僵在了原地,就連手裏拿着的即将要送送到宿沁房裏的繡線也掉在了地上,她直直的看着沈柔嘉,想要從這個女人身上找到一絲和沈柔嘉不一樣的地方,她臉上的表情甚至有些失控,說不上來是喜是悲,雖未曾大驚失色,但也着實是難以置信,整個人都似乎一下子陷入了泥淖之中。
半晌,她才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大……大小姐?”
這一聲立馬讓方才攔住沈柔嘉的小厮反應了過來,神色震驚甚至有些畏懼的看着沈柔嘉,根本不敢想方才自己說了什麽。
但不是早在大半年以前,就說沈家大小姐失蹤了嗎,後來又有流言說沈家的大小姐其實是被販賣人口的綁走了,落到人販子手裏,那是什麽結果顯而易見,沈家追查此事幾近半年無果,皇帝得知此事震怒,暗中幾乎将皇城查翻天了也沒查到那些人販子蹤影。
後來大昌對人販子的管制更嚴了些,有一部分就是因為沈柔嘉的失蹤。
後來又聽說有人在大運河邊上撿了具面目全非的女人屍體,然後交給了沈家,沈家也默認了這具屍體的身份,暗暗的給下葬了。
聽過此事的人無不扼腕嘆息,沈家唯一嫡女沈柔嘉,容色殊麗,風采世間少有,若是沒有遭遇這些,與太子也是佳偶天成,分明是天生的皇後命格,卻因着人販子而落了個江水腐屍的下場。
但這些,都是傳言。
沈家只對外說沈柔嘉無故失蹤,其餘的什麽都沒有公開說出來過。
沈柔嘉走到織柳面前,看着她道:“我回來了。”
織柳擡眼看着沈柔嘉的眼睛,咽了口口水,神色有些複雜:“大小姐,你,你……”
織柳是宿沁的貼身丫鬟,以往沈柔嘉與她關系也不錯,沈柔嘉對她也多有照顧,如今沈柔嘉看她的樣子自然而然認為這是驚喜之餘的悲戚,便道:“織柳,我回來該開心不是嗎。”
織柳道:“是,大小姐……我,我太開心了。”
“我這就去通知她們。”
…………
沈柔嘉坐在廳堂裏,宿沁坐在她的旁邊。
方才于小牙被沈柔嘉帶到了一處地方帶着,于小牙還小,沒什麽攻擊力,沈柔嘉也不擔心它會攻擊誰,将它放在一個房間裏,然後又讓兩個丫鬟去給于小牙尋些肉來,便被帶到了廳堂。
沈家失蹤一年的大小姐回來了,這事幾乎迅雷不及掩耳的傳遍了整個沈府,消息猶如驚雷般炸開在了每個人的耳邊。
府裏的姨娘以及其他的小姐們都一同在廳堂裏,沈之梁高坐在主位上,旁邊坐着的是宿沁的母親江碧燃,年歲已過三十,但看着仍舊是一副冰清玉潔,溫婉知性的樣子,儀态容貌無不令人咋舌。
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
一般人見她,定然覺得這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小姐,但沈府的老人都知道,江碧燃雖然比長公主早入沈府,但長公主還在的時候,江碧燃不過是個妾,或者說連妾都算不上,不過只是一個通房罷了,長公主在時去世後,江碧燃就被擡為了側室,這些年在府裏地位越發的高,倒有些當家主母的勢頭來了。
廳堂擺設與以往一般無二,黑漆檀木的桌子邊角處泛着細光,木制的地板桐油飾面,地毯是西域進貢而來,早些年聖上賞賜青花鳳尾尊還擺在桌上。
原本是應當喜極而泣的一幕,廳堂裏的氣氛卻有些說不出來的怪異。
還是江碧燃先開口,眼眶有些發紅:“小嘉,你…你居然回來了,你知道我與老爺這一年裏都以為……”
沈之梁嗓音有些低沉,看着沈柔嘉欲言又止,道:“回來就好。”
宿沁一直握着沈柔嘉的手,沒有開口說話,但掌心的溫度和力度都已說明了态度。
三姨娘道:“小嘉能回來那自然是最好了,當初小嘉失蹤,我們眼淚都不知道掉了多少。”
四姨娘附和道:“那可不是嗎,太突然了……”
話匣子一打開,大家便都一言一語的說了起來,氣氛比剛剛要好了許多,江碧燃甚至拉着沈柔嘉的手開始抹眼淚,美人落淚也是極為端莊的,一群人圍着沈柔嘉幾乎是噓寒問暖。
宿沁亦是沒多言,看着沈柔嘉眼圈一直是紅的,只是抱着她說了句:“回來就好。”
沈之梁話不多,問了沈柔嘉幾句便也不再說什麽了。
親人見面,沈柔嘉鼻頭有些發酸,她心裏懷着愧疚,道:“父親,女兒給家裏添麻煩了,我如今與太子的婚事恐怕可能不……”
一說到這個,外場的人除了沈柔嘉之外都神色各異,一旁的江碧燃看了看沈之梁的臉色,随即道:“小嘉放心,聖上向來寬宏大量,你又是他的外甥女,沒事的。”
沈之梁也嘆了口氣,道:“此事就算過去了,你……”擡眼掃了掃沈柔嘉身上的穿着,眼裏帶了一絲微妙的嫌棄,繼續道:“你也不容易,回來就養養身體吧。”
沈柔嘉沒覺得這話有什麽深意,還想問一句那自己與太子的婚事到底怎麽樣了,剛要開口,便有小厮來報:“老爺,陳禦史還在書房等您。”
沈之梁點點頭,随即站起身來,瞥了眼沈柔嘉,然後對江碧燃道:“我先走了,這交給你安排。”
說罷,便轉身要走,沈柔嘉愣了愣,有些不相信沈之梁居然就這麽走了,開口道:“父親……?”
沈之梁掃向她,道:“還有何事?”
沈柔嘉動了動嘴唇,最終道:“沒事,父親你去忙吧。”
沈之梁走了之後,廳堂裏的氣氛相較于剛剛顯得輕松了些,江碧燃拭了拭臉上的淚,走到了沈柔嘉面前。
她妝容精致,衣衫華貴,發上的金步搖上嵌着細碎的寶石,紅唇嬌豔,分明臉上挂着親和的笑容,但儀态萬千,總予人高不可攀之感。
而沈柔嘉身上穿着最普通的黃色紗裙,臉上粉黛未施,甚至因為着急趕路容色還有些許滄桑,唯一的首飾便是當初霍昭送她的那個牡丹釵子,若不是這張可傾衆生的臉與窈窕的身段在撐着,只怕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個沒見過什麽世面的農家女。
江碧燃再次拉過沈柔嘉的手,啞着嗓音道:“小嘉,你可知你這些日子可真的是把我擔心壞了,你說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與公主交代?”
沈柔嘉将另外一只手覆在江碧燃的手上,指頭碰到了江碧燃的袖子,方才敲門門鼻上掉了着鏽跡沾在她的手上,如今指頭碰到了江碧燃的袖子,一不小心弄上了些幾乎微不可見的痕跡在上面,她正開口安慰:
“姨娘,我沒關……”
“啊。”沈柔嘉話還沒說完,便聽江碧燃輕呼一聲,将手收了回去。
沈柔嘉一愣,擡眼看着江碧燃。
江碧燃輕擦了下袖子上的污跡,道:“怎麽弄髒了呢。”
說罷,又似是察覺到自己說這話有些不太合适,便重新拉住了沈柔嘉的手,道:“小嘉不要誤會,娘沒有嫌棄你的意思,只是這衣服的料子是聖上賞的,名喚流煙紗,京都不過才八匹,老爺将聖上賜給府裏的給了我,然後又找了京都最好的繡娘給我制了這衣裳。”
“唉,看我這說什麽呢,小嘉你在外面受苦了,這等事物說了你可能也不知曉。”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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