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黑暗無窮無盡,像是永遠也捉不到光,走不到盡頭。

意識昏昏沉沉的,手腳無力,好像有人在自己耳邊說話走動,但是就是醒不過來。

常家昱覺得自己像是在一片迷霧中行走,除了無邊的夜色,別的什麽也沒有。

他覺得惶恐不安,覺得無所适從,但是出口在哪裏呢?

出口?

冥冥中似乎有什麽在指引着自己,他在黑暗中分辨出了一道光,那道光的盡頭站着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

他不斷地向前跑,腳步不停,那個人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

像是有人在鐘上敲了一瞬,腦海中一陣嗡鳴,在那嗡鳴聲中,感官也逐漸回籠。

右腳踝處有鈍痛的感覺,身上好像蓋着厚厚的東西,是被子吧。

驀地,常家昱睜開了眼睛,光線瞬間照在他的眼睛上,那一刻他甚至以為自己失了明。

慢慢适應了光線,常家昱緩緩地眨了幾下眼,看了看四周,發現這是在一間病房。

他沒來得及多想,病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常鎮豐從外面走進來,看到微微擡起身四處張望的人時渾身一顫。

“兒子,你醒了!太好了!”

常家昱被常鎮豐緊緊地抱在懷裏,那擁抱太緊,他的骨頭都被硌得生疼,但是聽到常鎮豐喉嚨間的哽咽聲,常家昱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他想起來在山寨裏的那個夜晚,他拉住蔔震的手,兩個人一起跌下了高地,再後來便只零星記得些片段,頭顱被砸中後失去意識,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便都不清楚了。

常鎮豐平複下心情,紅着眼睛說:“你已經昏迷了四天,真是擔心死爸爸了,還好你沒事,還好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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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家昱試着動了動身體,整個身體就兩個感受。

疼,困。

四肢因為長時間卧床而有點擡不起來。

他說:“我同學呢?”

常鎮豐道:“跟你一起掉下去的那個男生已經出院了,你傷得比他重很多,我和你嚴叔叔一直在醫院守着。白松他們沒事,被救下山後就回去上課了。”

常家昱聽到嚴鈞的名字時怔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嚴叔叔?他……也在醫院?”

“嗯,我在機場遇到他,一起趕到了這裏。你病好之後可得好好感謝一下你嚴叔叔,是他找到了你,和人一起将你救了出來,還推了很多工作在這裏陪你,人都熬瘦了一圈……”

常鎮豐在床邊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話,常家昱默默地聽着,心裏五味雜陳的,情緒很是複雜,忍不住攥緊了手。

他沒想到嚴鈞會這樣做,又或者說,他以為他們的關系已經結束了。

如果之前的一切都沒發生,他大概會熱情地道謝,但他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該怎麽誠心坦然道謝?

常家昱在數天的昏迷之後醒過來,常鎮豐明顯松了一口氣,整個人的精神狀态好了許多,雖然面有疲憊,但不那麽繃着了。等嚴鈞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旁邊的病床上睡着了。

将病房門輕輕關上,嚴鈞放輕步子,走到了常家昱的身邊,後者做完檢查後吃了些流食,然後就一直靠着床頭,聽到門口的響動時擡頭看了一眼,看清是誰之後很快又低下頭去。

嚴鈞矮身坐下,靜靜地看着他垂着的睫毛在眼下鋪成一小塊陰影,低聲道:“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常家昱最聽不得他用這種低沉溫和的語調和自己說話,他有些僵硬地轉頭改變視線,去看病房窗外停在樹杈上的麻雀。

“還可以,”他緊了緊手,生硬地開口,“……謝謝。”

常鎮豐說嚴鈞推了很多工作陪他,常家昱再怎麽想躲着對方,也不會不懂得感恩,嚴鈞待他是真好。

可是再好又怎麽樣呢,這種感情又不是愛情。

他鼻子有點酸,索性聳了聳鼻子,盡力壓制着心裏不舒服的感受。

嚴鈞渾然不在意,聽完他的那句“謝謝”之後嗯了一聲,擡手幫他将被角壓了壓:“你剛醒來,身體比較虛弱,不要到處走動,多休息,我晚點再來看你。”

他說着便站起身,想要撫摸少年倔強的後頸,手伸到一半又撤了回去,轉身走出了病房。

人走了,常家昱才轉過頭,眉毛鎖起,他有點洩氣地看着自己被繃帶包紮的手腕,覺得剛才自己的舉動似乎顯得太幼稚了。

在嚴鈞面前,無論他流露出什麽樣的情緒,那個人似乎都是那麽沉穩,運籌帷幄,好像只有他自己悲啊喜啊,嚴鈞總是以包容的姿态在面對他。

常家昱東想西想了一陣,又躺會兒床上,身體已經習慣了休眠狀态,他不久就睡熟了。

晚上的時候常家昱做了術後第二次檢查,這次檢查結果顯示顱內的損傷已經基本痊愈,只要住一段時間的院,休養得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常鎮豐從外面買了些常家昱想吃的熟食帶到病房,常家昱吃了一半,嚴鈞從外面進來,常鎮豐回頭一看,忙招呼道:“小鈞來來來,我給家昱買了點吃的,你也嘗嘗吧。”

“不用,我剛吃過飯。”

“沒事,吃一點總不會撐着,家昱,你嚴叔叔來了。”

常鎮豐的話讓常家昱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雞翅,硬着頭皮叫了聲,然後遞了一塊牛肉過去。

他以為嚴鈞不會吃,誰知對方坦然坐在他身邊,套上塑料手套後就接過了牛肉塊,放在嘴裏咬了一塊,細細地咀嚼了幾下,然後道:“味道不錯。”

常鎮豐哈哈笑了兩聲:“不錯就行,你們先吃着,我去外面辦點事。”

人一走,嚴鈞就看到常家昱開始卸手套。

他停住了動作,問道:“怎麽不吃了?”

常家昱将手套卸下來,放在一旁,悶聲道:“剩得不多了,你吃吧。”

嚴鈞默了默,說:“嗯,你現在不宜吃太多肉食。”

常家昱含糊地應了一聲,尋思着怎麽擦手,指頭上沾了點油。

他剛剛探過身就被人握住了手腕,嚴鈞也已經卸了手套,他拿了一張紙巾握着常家昱的手幫他擦拭着,低着頭顱,目光認真而專注。

被握住的手腕暖熱,指尖冰涼,常家昱想要抽回手,但是嚴鈞的力氣很大,雖然沒有弄疼他,但也不容他抽離。

不得解脫,常家昱悶聲任對方擦完,然後快速地縮回自己的手,轉了轉手腕,手指尖還帶着濕意。

他喉結滾動了兩下,望着床尾的支柱繃着下颚,心裏又酸又甜,還帶着幾分無力。

嚴鈞幫他擦幹淨手之後也不松開,就那麽握着,房間裏的空氣像是凝固住了一樣。

終于,常家昱開口:“你這樣——咳咳!咳咳……”

他突然覺得腹部一陣劇痛,一股氣流上湧,劇烈地咳嗽起來。

嚴鈞看他越咳臉色越白,立刻拉鈴,同時站起身迅速地攬住常家昱的背讓他先躺下,用手撫了撫他的臉頰:“別怕,醫生馬上就來。”

身體仰躺下去,喉嚨間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

常家昱咳出了眼淚,他虛虛地望着伏在自己上空的嚴鈞,手被握着,熱度源源不斷地傳遞過去,順着血管流淌到心髒深處。

常家昱掩着唇,眼眸濕潤,他小聲地說:“你別對我這麽好,你這樣容易讓人誤會。”

嚴鈞的眸光仿若細碎的星光,他神色一動,很快俯身,溫柔又鄭重地親了親他的嘴角,在常家昱錯愕的眼神中低聲慰藉:“不誤會,我之前答錯了那個問題。家昱,我們在一起吧。”

拉鈴之後醫生很快趕了過來,嚴鈞松開常家昱的手暫時退到一旁,守着醫生給他做檢查。

看了眼儀器,醫生問:“怎麽心率這麽快?剛剛有沒有做劇烈運動?”

常家昱回神,心髒處還在砰砰砰,跳得他臉也燒了起來。

他搖頭,心神不定地說:“沒有,剛剛……看了一部恐怖片。”

醫生:“……剛醒來不要太刺激自己,多接觸一些溫和的調養心情的東西。”

“……知道了,謝謝醫生。”

檢查做完,醫生表示人沒什麽大礙,就是昏迷一段時間,突然吃得太多太油膩,胃有點受不了,身體機能沒辦法适應導致的。

醫生叮囑的時候,常家昱聽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想轉過頭去看嚴鈞,又不大适合在這種時候跟對方對視。

嚴鈞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懵了,有一瞬間大腦根本無法運作。

他……他怎麽就突然答應了?

醫離開,病房門關上,嚴鈞到他身邊,常家昱才擡眼望着他。

“你剛剛說的……不是在開玩笑?”

嚴鈞動了動嘴角,神情坦然:“我什麽時候開過玩笑?”

常家昱緊繃着下巴,聲音裏帶着幾分意難平。

“可你之前……之前拒絕得那麽明顯,現在突然答應,為什麽?”

嚴鈞默了默,在他身邊的床沿坐下,醇厚的聲音讓人情不自禁地陷入其中。

“對不起,我那時候還沒有想明白。”

喜歡的人這麽溫情地同自己說話,哪裏還有怨怪,之前的委屈一掃而光。

常家昱壓了壓嘴角的笑意,抻着後背,腰板挺得筆直,但他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不得不再一次确認。

“為什麽?”他問,“你說過永遠不會喜歡我的?喜歡不喜歡也分不清嗎?”

嚴鈞有片刻沉默,後又傾身握住他的手在掌心裏摩挲,道:“對不起,都怪我是個傻瓜。”

常家昱停了半晌,哦了一聲,反駁了一句:“你不傻。”

說完之後又覺得很不好意思,結結巴巴地說:“那……那就……就在一起吧,我們要做什麽?”

他完全是初出茅廬初嘗情愛的少年,除了滿腔英勇和坦率,沒有任何圓滑之處,而這也是他最寶貴的地方。

嚴鈞勾了勾嘴角,拽着他的手,在那光潔的手背上啄了一下,沉聲道:“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随你高興。”

常家昱暈暈乎乎地點頭,看着男人英俊不凡的臉龐,心裏一跳,探身湊近他,鼻息交織的時候他又有點緊張。

嚴鈞垂眸,深深地看他,啞聲道:“想做什麽?”

常家昱揣着要跳出喉嚨的,盛着滿腔愛意的滾燙的心,誠實地答:“想親你。”

嚴鈞嗯了一聲,攬着他的腰,将人抱近自己,輕聲道:“親吧。”

就差臨門一腳,這時候還慫什麽。

反正夢裏都想了很多次了。

常家昱臉頰微紅,把自己的身體往前一推。

他沒什麽經驗,磕疼了自己和嚴鈞的嘴唇,嚴鈞身體僵硬,悶哼一聲,低聲笑了。

常家昱覺得腰上一緊,嚴鈞的唇便覆了上來。

只是那麽貼在一起,密密麻麻的酥癢感自唇上蔓延,一直麻到了手指尖。常家昱有點暈,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這是一個生澀到了極致的吻,雖然并非是他的初吻,但卻是他和嚴鈞新的開始。

常家昱想,這場意外來得真好。

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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