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七月末,常家昱拿到了B大的錄取通知書,如願以償地進入了物理系。

宋梵清從老家回來,兩個人之前一直是在微信上聯系,拿到錄取通知書之後打了電話交流。

宋梵清選擇的是F大的醫學類專業,他的高考成績比常家昱要高二十多分,進F大正合适。“挺好啊,那咱們倆都拿到錄取通知書,而且沒有調劑,F市離這邊也不遠,以後有機會還可以約着玩。”

“嗯,感覺挺圓滿的,”宋梵清笑了笑,“我查了一下,學校每年都會有出國機會,如果成績夠的話可以公費留學。”

常家昱聽了有些意外,他從來沒考慮過出國的問題。

“啊?出國是為了深造還是?”

“我媽媽的慢性病時間長了,國外在這方面臨床經驗更豐富,但是她不願意去,怕花錢。所以我才報了這個專業,去國外的話能學習更多的知識,如果有合适的機會也可以把她接過去。”

“那你将來不會直接留在國外了吧?”

宋梵清想了想說:“我不知道,我媽媽應該想在國內生活,我都可以,或許會定居吧,但是可能性不大。”

常家昱嗯了一聲,說:“挺好的。”

他停了停,聲音稍稍低了一些:“那你和費叔叔打算怎麽辦?他舍得讓你出國?”

宋梵清的計劃裏最關心的是宋母,這很正常,只是常家昱想到幾個月前他們在圖書館外的對話,想到那張寫滿了名字的草稿紙,忍不住就問了出來。

宋梵清好像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地說:“不怎麽辦,我們走的路不一樣,也不是一類人,而且也沒有感情上的牽連。我做什麽決定,他不會太在意的,也不會舍不得。”

話已至此,也沒什麽能夠說的,畢竟是他人的感情。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互相說了再見。

宋梵清挂掉電話,将手機放到桌子上,剛轉過身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費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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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還拿着鑰匙,剛從外面回來,斜靠在門邊,目光幽深,也不知道無聲無息地站了多久。

宋梵清怔忪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門邊的人已經邁步走了過來。

“剛剛在和誰打電話?”

費東的聲音有點沙啞,宋梵清從他的身上嗅到了一股酒味:“和同學,你喝酒了?”

費東唔了一聲,躺倒在一旁,頭枕在抱枕上,雙腿斜斜地搭在沙發上,眯着眼道:“喝了一點。”

這聞上去可不是一點。

不過宋梵清也知道他的酒量,幾兩白酒下肚都不一定臉紅。

“吃飯了嗎?”

“光喝了酒了,沒吃多少東西。”費東擡手揉了揉眉心。

“我幫你熬點粥吧。”

宋母的身體不大好,從小的時候宋梵清就學會了做飯,手藝也相當不錯。

他掏了米,細細地篩過裏面的沙子,兌水倒進電飯鍋裏。紅燈亮起,宋梵清靠在櫥櫃旁,靜靜地看着廚房白瓷磚上的紋路。

叮的一聲,他回過神,揭開鍋蓋将碗取了出來,等稍稍涼了一些才端到了客廳裏。

宋梵清将碗放下去的時候側過頭看了一眼,費東還躺在沙發上未動,手臂搭在額頭上,似乎是在閉目養神。

他在一旁站了站,輕聲說道:“粥好了,可以喝了。”

費東緩緩睜開雙目,眼眸中還含着一層水光,看得宋梵清心中一動,別過臉将碗端到他手上。

費東不接,只道:“你喂我。”

“……”

“我剛喝了酒,身上沒力氣。”

宋梵清抽了抽眼角,面無表情地将碗放回茶幾上,起身欲走。

手腕一緊,身後傳來費東惋惜的聲音:“算了算了,我自己喝,你陪陪幹爸總可以了吧?”

宋梵清這才慢慢坐下,見費東将碗端起來,他抿了抿嘴唇,忍不住道:“下面可能還有點燙,不要喝得太急。”

費東擡頭看他一眼,出衆的眉眼漾出笑意,有種讓人移不開視線的英俊。

“謝謝寶貝。”

整棟房子很安靜,費東自由自在慣了,也不喜歡家中有仆人,回來便是一個人住,加上宋梵清也只有兩個人。

一碗粥很快見底,溫熱的流食下肚,暖了整個胃。

費東舒服地喟嘆一聲,用紙巾擦了擦嘴,說:“好久沒喝過這麽美味的粥了。”

宋梵清也不回答他用浮誇的語氣說出來的話,端起碗進了廚房。

洗碗的時候,費東跟了進來,靠在旁邊看他,也不說話,就那麽一直看着。

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宋梵清擡眼看他一眼:“你身上都是酒味,洗個澡應該會好一點。”

費東笑笑,不甚在意的樣子,也沒走開,繼續在旁邊站着,宋梵清也只好當他不存在。

碗洗幹淨之後,宋梵清控了控水,放回了碗櫃裏。

他輕輕甩了甩手上的水滴,準備回客廳裏用紙擦一擦,旁邊遞來一張手帕。

他的動作頓了頓,擡手去接打算道謝,指尖剛碰到柔軟的面料,腕上一緊,整個人就被往前拽了一步。

宋梵清吓了一跳,蹙着眉問:“幹什麽?”

費東望着他眉峰的弧度,嘴角輕輕勾起,卻有幾分無奈和失意。

“小清,我最近還是在想,是不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你這一年多對我都這麽冷淡。你想報什麽專業,想出國留學,這些事都沒和我商量過。”

宋梵清神色微動,心中有短暫的慌亂,垂着頭試着轉了轉手臂,但費東握得很緊,他抽不開手。

“我挺難過的,你四五歲的時候我就抱過你,後來你爸爸……将你托付給我,這麽些年來,感情一直都不錯,關系變得生疏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情。我反反複複地想,還是沒找到那個真正的原因。你和我說說真心話,好不好?幹爸真的特別喜歡你,這輩子也沒打算結婚,将來老了走不動路了,你來陪陪我,就算是兒孫滿堂,功德圓滿了。要是哪裏做錯了,你都提出來,我一定好好改。是不是不喜歡我抽煙喝酒?最近在試着戒,今天是特殊情況,喝得有點多了,以後你負責監督,一個月喝幾次喝多少——”

“不是。”

被他攥着手腕的少年突然開了口,費東的話打住,只見眼前人眼眶微紅,他沒來得及問,宋梵清渾身顫抖地掙開了自己的手,卻沒有跑開,而是就那樣紅着眼睛看着他。

費東心中一顫,正要多問,宋梵清突然擡手抓住他的衣領,傾身将自己的嘴唇貼在了他的上面。

他的動作執着又生澀,壓根不懂什麽技巧,直接磕疼了兩個人的嘴唇。

幾乎只花了一瞬間,宋梵清果斷地撤離。

在他親過來的那一刻,費東頭一次有種六神出竅的感覺,一息之間無法分辨出到底發生了什麽。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宋梵清已經停止了顫抖。他眼睛是紅的,面頰和耳廓也是通紅一片,可神情卻嚴肅又認真,讓費東莫名想起他小時候坐在自己懷裏做作業時候的樣子。這麽多年過去,好像也都沒有變。

“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我喜歡上你了。”

費東緩過神來:“小清——”

“你有可能會喜歡我嗎?會一直喜歡我,願意永遠跟我在一起嗎?”

他沒有等待答複,直接下了定義:“你不會,這件事都是我的一廂情願。因為知道自己的喜歡不會有什麽好的結果,相反還可能會給你帶來困擾,所以我被自己的求而不得所折磨,下意識地想躲避逃開,卻沒想到會讓你更加誤會。”

“……”

宋梵清的臉上現出一絲蒼白的情緒,俊秀的臉龐顯得愈發單薄。

“這些都是我的錯,現在說明白也好。以後我會更加注意,對不起,幹爸。”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幾乎已經聽不見了。說完之後,他倉皇轉身,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離開了廚房。

沒有料到會是這麽一番緣由,費東心緒繁雜,靜靜地在原地站了許久。

最後,他擡起手揉了揉額角,沉沉地出了一口氣。

等他回到客廳,桌子上放了一張字條。

宋梵清的字寫得俊逸有力:我先回家了,打擾幹爸了。

看完上面寫的字,費東将字條揉成團扔到垃圾桶裏,躺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徐徐地抽着,半晌後輕聲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他這次逼問,還不知道那孩子打算瞞他多久。可是知曉了原因,事情并沒有解決,反而變得更棘手了。

他談過許多段感情,唯有這一次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為好。煙霧缭繞中,他模模糊糊地想,那孩子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馬路上的車輛來來往往,或疾或徐,駛向各自的目的地。霓虹燈你追我趕地閃耀着光輝,促成了繁華都市夜景的一部分。

劇烈的奔跑中,宋梵清聽到了自己快到了極點的心跳,那樣迅疾的律動中還夾雜着清晰的痛意,像是有人在捏着自己的心髒。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終于停了下來,雙手撐在雙膝上急促地喘着氣。

胸口的悶氣往上湧動,沖到了嗓子眼。

他只大口大口呼氣,垂着頭雙眼緊閉,聽着耳旁呼嘯而過的汽笛聲。

結束了,終于結束了。

憋在心裏很久的東西暴露在最不想被知道的人面前,包袱被卸下來一些,随之而來的還有失落感的巨大沖擊。

費東知道了,以後恐怕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對待他。

這對于他心中滋長的感情來說,是手起刀落的痛快,只是利刃斬得太快,也痛得讓人難以呼吸,如同尖銳的利器在軟肉上狠厲地磨。

頭部血液倒流太久,以至于直起身的時候還恍惚不已。

人來人往,宋梵清攥着衣擺,茫然地看過去,對面的咖啡店燈火通明,挨着窗坐着兩個男子,其中一人他認識。

宋梵清定定地看了一陣,轉身離開。

半個小時之前。

“晚飯不回來吃?”

嚴鈞嗯了一聲,在電話裏說:“臨時有個會議,你先吃吧,我開完會在公司附近吃。”

“那好吧,”常家昱看着桌子上自己做的兩道菜,語氣有一絲失望,看來驚喜是送不出去了,他強打起精神,“沒事,我自己吃也行,晚上早點回來,我在家等你呢。”

“嗯,回去陪你看電影。”

嚴鈞剛剛将手機從耳邊放下,正準備放到衣兜裏,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他手上一頓,很快接起。

“喂?”

電話那邊一時沒有人說話,但能夠聽到清晰的呼吸聲。

嚴鈞以為是打錯了,正準備挂掉,聽筒裏傳來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

“我是關循,這些年來……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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