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實驗結束後,常家昱和同班同學一起走出了實驗室。

身邊的男生伸了伸懶腰,問常家昱:“你第二部分操作的電路是怎麽接的?我總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些漏洞。”

常家昱聽了他的闡述之後說:“我和你的過程一樣,應該就是那樣沒錯了。”

“哈哈,那就好,我放心了,希望Kevin給我一個好成績。對了,去踢足球嗎?”

常家昱搖了搖頭,道:“你去吧,我有事要先回去了。”

“好的,那回頭見。”

常家昱看着同學離開,掏出手機,有新消息。

關循已經将自己在咖啡廳裏具體的座位方位告訴他了,常家昱按照信息找了過去。

他到的時候,關循執着單反,對着櫥窗外的填空在拍照,常家昱等他拍完才走了過去,叫了聲關哥。

關循将單反關掉放到一旁,擡了擡手:“你坐吧,想喝什麽,我請客。”

“不用,”常家昱俯身坐在椅子上,“我自己挑,AA制就可以。”

“也好。”

常家昱點了杯熱可可,很快端上桌,他拿起來嘗了一口,巧克力屑在齒縫間發出清脆的響聲,可可粉溶進水中,味道醇濃。

關循面前是一杯黑咖啡,已經喝了一大半,他沒有再動,和常家昱閑聊了幾句。

提到為什麽會來這座城市這所大學,常家昱也沒有說謊,簡單地回答:“想換個地方,同時換個心情,就挑了這邊。”

關循點點頭:“挺好的,這所學校我大學的時候也申請過,那時候光顧着戀愛,成績沒有達到要求,所以申請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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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明白關循口中的戀愛是和誰談的,常家昱低下頭,抿去唇上巧克力的餘味,沒有接話。

打算進入正題後,關循也沒有啰嗦,他看着窗外時不時走過的行人,目光中帶着幾分幽遠。

“我和嚴鈞是在大學時候認識的,”他開口緩緩道,聲音放低,在灌滿了藍調音符的空間裏被抹上了懷舊的質感,“相處一段時間,一起上課一起探讨課題,還一起打球跑步,或者偷偷跑去機房玩游戲,在一起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告白,我接受,最開始的時候一切都很順利。”

他拿起手邊的紙巾卷了卷,低頭淺淺一笑,又有些悵然。

“那時候我們很好,也有想過兩個人的未來是什麽樣子。畢業之後,我們都和家裏人出櫃了,但是他們的反應都很強烈,我們并不願意放棄,所以就一起在外面租房子住,每天下班回家,就一起待在屋子裏看會兒電視,或者出去散散步,雖然沒有得到父母的認可,但是過得很滿足,也在努力征求他們的理解,只是沒想到,後來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關循的聲音裏染上了幾分哀傷,他停了一陣,先說了些別的:“他大學的時候和現在不太一樣,那時候他也很穩重,但是經常笑,也沒有現在這麽成熟,偶爾打游戲逃課都是他慫恿我一起,特別喜歡打籃球,現在他好像不打球了,換成拳了。”

他望向常家昱,後者沉默地點了點頭,嘴裏溢開的甜味淡去,有些泛苦。

關循所了解的是一個他不知道的嚴鈞,而人家所擁有的也是最初最寶貴的回憶。那些年少時的日出日暮,青春中的點滴,他都不曾陪着對方經歷過,可關循有。

他又繼續說了下去:“那場事故改變了我們的命運,我出車禍後就失去了從高三開始到車禍前所有的記憶,父母将我送去了國外,也換了國籍,這麽多年我一直都沒有回去過,也不知道曾經和誰在一起過,又經歷過什麽。但是我終究是在那個地方長大且生活過的,父母有時候的遲疑也讓我慢慢開始好奇起來,想知道自己的過去是什麽樣子,恰好又想拍出好作品,就那樣回到了B市。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覺得特別熟悉,當時就在心裏想,或許我跟這個人之間發生過什麽。冥冥中也是緣分,從山上回去後又碰到了你們,沒過多久我便恢複了記憶,之後就約他見了一面。”

常家昱的手緊了緊,默不作聲地聽了下去。

“我們見了面之後,我才知道他已經認出我來了。那時候我剛恢複記憶不久,整個人都有些錯亂,情緒也比較激動,我就問他為什麽沒有私下跟我聯絡,他說再見面我已經失去了記憶,又過去了這麽多年,不聯系也是不得已的選擇。我一想,也是啊,都這麽多年了,面對面坐着,只能說一句這些年過得好嗎,或許談談那場事故的後續事情,別的也都無從談起。唔,其實還有可談的,”關循側了側頭,看着常家昱道,“你。”

常家昱身體僵硬,沒有直視關循的眼睛,牽了牽嘴角說:“談我什麽?”

“當時你們已經在一起了,我就問他你們是如何相處的,嚴鈞提到你的時候整個人都放松了一些,能看得出來你們的關系很親密,他對你很好。其實……也有問,我們是不是真的沒有可能了。”

常家昱緘默不語,可心跳卻有些加快了,他掩飾性地端起面前的杯子輕啜了一口,關循幽幽地說:“他說他已經有你了。”

手微微一抖,熱可可灑了些在桌上,常家昱用紙巾擦去,慢慢呼出鼻息,垂着眼默了默,低聲說:“我們已經分手了,這些話其實也沒必要知道。”

關循笑了一下:“是嗎?看來是我多此一舉了。從費東那裏知道你們分手之後,我就有些擔心是因為我——”

“沒錯,”常家昱驀地擡起頭,迎着關循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關哥,我想你可能誤會了,他……應該只是因為和我在一起要負起責任,所以才拒絕了你。但是他後來沒有否認,對我那麽好也不過是因為我和你長得肖像。總之,從頭到尾,他都只喜歡你一個。”

他快刀斬亂麻地将自己的傷口都暴露出來,喉間微哽,立刻停住了。

距離分手已經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可有些東西還是沒有消失,重新撕開口子就能望見裏面的軟肉。

關循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麽一番話,微微的怔忪過後,他輕緩的搖首。

“我了解他,也能夠看清楚。他和我說話的時候,眼神中的情緒并不複雜,不談感情的事情,對于我這些年的經歷也并沒有多麽好奇,他是真的放下了。也許我更早地恢複記憶,也許沒有你,我們也不一定能夠重新在一起。他對我只有懷念,有些事情早就随着時間的流逝改變了,不可能再回到原點。他也不是會勉強自己隐藏情緒的人,如果對我還有心,會直說的。”

“……你會怪他嗎?”常家昱小聲問。

關循說不:“反過來想,我不可能因為他多年後和別人在一起就覺得他背叛了我們的愛情。說起來,倒是我無意中對不起他。被父母安排了假死,這些年一直在國外待着。沒有記憶,沒有任何負擔,還嘗試過和其他人在一起,有過幾段不同的感情經歷,但是在遇到家昱你之前,費東說他一直都被困在過去,我把他一個人留在悲傷的過去之中,卻不容許他收獲新的愛情,那我是什麽人了?”

他長嘆了一聲,仰身靠在椅背上,用手揉了揉額角,閉着眼輕笑道:“只能說造化弄人,緣分不夠深。我确實覺得挺遺憾的,但是并不會強求。我還想和他在一起,不過不是執念。而我現在想,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

常家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陪關循又坐了一陣,最後兩個人掏了錢一起離開。

分別的時候,關循掏出一個紙袋遞給常家昱:“我拍的一些照片,送給你。”

常家昱啞然,慚愧地道:“我沒有準備禮物。”

關循不以為意地笑道:“不用,本來就是我來找你的。裏面有我的聯系方式,有機會的話一定能夠再見。”

“會的。”

兩個人擁抱了一下,關循在分開前貼着常家昱的耳朵說:“我錯過了很多,知道世事無常,應該盡全力珍惜身邊的所有。我不是勸分勸和來的,只是他對你是真心的,別懷疑這一點就好。”

回去的路上,常家昱想着關循的話,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怎麽可能呢,嚴鈞當初可以說承認靠自己這張臉來緬懷故人的初衷,他守着逝去的愛情多年,自己怎麽可能邁進他的心底,常家昱越想越覺得好笑,他沒那麽大的本事。如果一年多前他或許會相信,但現在卻不敢了。

可關循的話毫無疑問讓他的心有些動搖,也許真的有那麽極小的概率,真的如他所說,嚴鈞是真心的,那他該怎麽辦?

答案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想出來,為了不讓自己反複地想以至于心煩氣躁,緊接着的一周裏他都是繞過一個街區,從另一邊回公寓,也沒再遇到那個人。

夜裏沒有睡意,他弓起腰從床上坐起,依稀間嗅到了幾縷如絲如夢的花香。那最後一捧郁金香在瓶中插了有一周了,但香味好像還有,在房內的空間中缭繞不止。已經知道花是什麽人送的,他卻沒有直接扔掉,就讓它插根在花瓶裏,對于自己的舉動,常家昱沒有多想,也不敢多想。

左右睡不着,他拿了鑰匙裹件外套出了門。

學校是在郊區,走過夜裏空蕩無人的街區,再往北走了一陣便立在了空曠寬敞的公路之上,筆直了一段,剩餘的蜿蜒曲折埋進了深沉厚重的夜色裏,像是一條永遠也走不完的路。

常家昱站在路邊回頭望了望,想着自己大半夜不睡覺跑到這裏就有些想笑。

春天已經來了,可寒夜卻像冬天一樣冷,如果不是光線太暗,他就能夠看到自己手指被凍出來的一片紅,紅透的鼻尖是看不到的。

他百無聊賴地走走停停,下巴處突然一涼,緊接着便感覺到持續不斷往下墜落的冰涼水滴。

常家昱仰起頭閉上眼睛,感受着一滴滴雨珠播撒在天地萬物之間,漸漸将公路表層鋪上了一片濕意。塵土和寒氣混雜在一起,洶湧在呼吸之間,連綿不絕的雨水滲透外衣浸入內裏,亦或從下颚滑落至脖頸,隐沒在棉質的領口處。

驟然間,淋雨的感覺消失了。

常家昱緩緩睜開雙眼,別過頭。

一把傘撐在他的頭頂上方,遮去了那潑灑而下的雨水,逼迫争先恐後掉落的水珠從傘沿的尖角處滴下,它們在傘面上跳躍滾落,蜿蜒流動,像是急促的鼓點,碰撞出沉悶的響聲。

傘下的人靜默地立着,深邃的眼眸中蘊着幾點亮光,也不說話,就只是舉着傘,看着他。

常家昱口中幹澀,低聲問:“你又來做什麽?”

嚴鈞看着他道:“怕你着涼。”

他說完後常家昱轉過身,直直地望着男人英挺的面龐。

十幾秒後,他猛地探過身,用兩只手臂勾住他硬朗的脖頸,直接将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被吻住的人怔了片刻,也立刻用不舉傘的手摟住常家昱的腰,欣喜若狂地回應着他的吻。

鼻息間是嚴鈞身上獨有的氣息,常家昱死死地攀着他的脖頸和後背,他吻得兇狠,以至于撞破了嚴鈞的嘴唇,口中嘗到了新鮮的血腥味,但卻不肯停止。

後半程他覺得那傘太礙事,揮手推倒,嚴鈞順勢撒手,兩手托住他的臀部将人抱挂在自己身上,更用力地吻了下去。

雨水毫無遮攔地澆注而下,傾瀉在常家昱的頭和臉上。發絲被完全浸濕,一绺绺地垂在臉側,水不斷地從發尖滾落。

他在那樣酣暢淋漓的雨中毫無顧忌地和抱着自己的人撫摸彼此的身體,交換口中的氣息,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掏出去,又好像是要把對方的心拽過來,牢牢地握在掌心裏。

吻到最後,常家昱渾身濕透,倚靠在嚴鈞的身上,用微腫的嘴唇一下一下地碰着對方的嘴角,嚴鈞全身心地回應着他,将人穩穩抱在懷裏。

常家昱捧着他英俊無匹的臉,手指輕輕刮蹭着嚴鈞的下巴。他的眼眶微紅,瞳孔中盡是水意,在夜色中看不出來。

手指下滑,五指慢慢地按住男人的頸部,相隔幾十厘米,仍然能夠在那裏感受到心髒處強烈的振動。

他擡起眼簾,看着對方。

“我還喜歡你。”

嚴鈞渾身一顫,将人摟得更緊,他還沒能說出話,常家昱又貼過去,啄了下他的嘴角,就那樣靠着他的臉頰,用輕得不能更輕的聲音陳述:“我也為自己還喜歡着你感到害怕,你呢,心跳得這麽厲害,你也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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