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練車一取消,晚飯前的時間就忽然空出來了。
寧亦惟側過臉去看梁崇,問他:“那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梁崇緩緩地開動了車,反問寧亦惟:“你想去哪兒?”
“下個禮拜子睿生日,”寧亦惟想了想,道,“你帶我去訂個蛋糕。”
大一認識以後,寧亦惟和周子睿有過一次關于生日互贈禮品的協商,兩人決定:每一年的周子睿生日,寧亦惟訂一個周子睿指定的蛋糕;每一年的寧亦惟生日,周子睿送一本寧亦惟指定的書。
上月月底,周子睿已經将今年的蛋糕店地址和蛋糕型號發給寧亦惟,寧亦惟算算時間,差不多是時候訂了。
寧亦惟拿出手機,找到了周子睿發給他的蛋糕店信息短信,給梁崇看:“到這裏,。”
梁崇迅速掃了一眼,蛋糕店位置有些偏僻,便讓寧亦惟幫他開了導航,帶着寧亦惟往蛋糕店去。
開出學校大門時,寧亦惟打了個哈欠,習慣性擡左手捂着嘴時,手背一痛,哈欠打了一半被迫打斷,皺着眉頭“嘶”了一聲。他低頭看看手背,有點發愁:“又要休養好幾天了。”
方才打孔偬的時候情緒激動,現在看來,是有點用力過猛。
寧亦惟又揉了一下酸痛的左胳膊,抱怨:“我手臂都痛了。”
“既然還知道痛,”梁崇忽然開口說,“下次就別随便打人。”
“孔偬先挑釁的。”寧亦惟不服地反駁道。
梁崇聞言,頓了頓,問寧亦惟:“你今天為什麽和孔偬吵架?”
“是打架。”寧亦惟糾正道。
“……”梁崇聽着導航變道,敷衍地寧亦惟道:“行吧,打架。”
寧亦惟不願意和梁崇細說,便模糊地概括:“就是孔偬挑釁我。”
與之前不同,這次梁崇并沒有給寧亦惟糊弄的機會:“說具體一點。”
寧亦惟伸手去抓梁崇的手,小聲說:“別問那麽多嘛。”
梁崇讓他抓住了,捏着寧亦惟手心,卻依舊不依不撓地繼續話題:“你不說我去問問阿姨。”
“你別問他,”寧亦惟緊張地坐直了,“我跟你說。”
他梳理了一下過程,将事情的起因結果告訴了梁崇,又不解道:“孔偬針對我就算了,為什麽要針對我媽媽。”
寧亦惟在乎的東西不多,但家人是他不願退讓和妥協的部分。
“反正我沒錯。就算孔教授給我打電話要我跟孔偬道歉,我也不會道歉的。”他很執拗地強調。
梁崇沒有勸解寧亦惟或說些打圓場的話,而是溫和地告訴他:“你不用跟任何人道歉,我保證。”
這讓寧亦惟覺得很安全。
其實只要是在梁崇身邊,寧亦惟就一直是安全的。
“我的小時候,”寧亦惟突然很想和梁崇傾訴,于是他說,“我媽在一家小酒店打工,做清潔工,是在來你家之前,那時候我六歲。”
他看着窗外迅速掠過的樹木與行人,停頓了一小會兒,又說:“酒店清潔都是三班倒,我爸工廠也是三班倒,他們都輪到夜班的時候,我媽會把我帶到酒店,在布草間裏放毛巾的架子後面放幾把椅子,讓我睡在那裏。
“酒店是我爸媽老鄉開的,別的老鄉介紹進去打工,裏面很多人都認識,也知道我爸媽的情況。
“有一天晚上,我在布草間裏睡覺,聽見毛巾架外面有人說話,我睡得糊裏糊塗,以為是我媽,走出去看,看見清潔領班和一個女人抱在一起,衣服脫了一半。他抱着的女人擡頭看見我了,就開始尖叫,叫得很響、很吓人。客房部的經理就來了。
“我媽讓我睡布草間經理是知道的,但清潔領班不知道,他一直在罵我,我媽抱着我,跟他對罵,她包着我的耳朵不讓我聽。”
清潔領班說陸佳琴你領養的這個小畜生是個讨債鬼,全身都是晦氣,你沾了他的晦氣,就一輩子都得是窮鬼的命。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是領養的,但我也沒有很傷心,”寧亦惟說,“我爸媽是過了很久苦日子,沒上過大學,但他們很好;孔偬過好日子,上好學校,但他很差勁。哪怕他爸爸是孔教授我也不願意做他,我還是當寧亦惟。”
梁崇握緊了寧亦惟的手,看着前方的路,沒有說話,好像在想着什麽。
“對了,”寧亦惟忽然又跳躍到下一個話題,對梁崇承諾,“如果有人罵你,我也會為你打架的。”
“謝謝,”梁崇聽上去并沒有很感激地道謝,頓了頓,又說,“我看我還是要給你找個保镖。”
“是要幫我打人嗎?”寧亦惟精神地問。
梁崇瞥他一眼,潑冷水:“保護你不被人打。”
“那我看你還是一直帶着司機,”寧亦惟跟他鬥嘴,“保護你不要換錯檔。”
“寧亦惟。”梁崇叫他名字。
寧亦惟問:“幹嘛?”
梁崇說:“閉嘴。”
不久後,蛋糕店到了,在一條小巷裏,占了三間店面。這家店店長性格有點奇怪,沒簽約外送服務,也不提供線上預訂,但來買蛋糕的人竟然還不少,門口停了一排車。
梁崇在不遠處停好了車,陪寧亦惟走過去,恰好看見一對情侶從裏頭走出來,兩人大約是熱戀期,走了幾步便靠在一起接吻。
寧亦惟發誓他根本沒打算細看,但梁崇就是把他眼睛捂住了。
趁寧亦惟沒反應過來,梁崇推着寧亦惟的肩膀往店裏走。寧亦惟踉踉跄跄走了兩步,伸手把梁崇的手拉開了。
誰知只重見了一秒天日,梁崇的手便又捂了上來,還像哄小孩兒一樣對寧亦惟說:“別看了,少兒不宜。”
“梁崇,”寧亦惟被梁崇捂得很癢,忍不住笑起來,又板起臉命令梁崇,“你快點給我松手,我又不是小孩。”
D大傍晚,興之所至在校園裏接吻擁抱的情侶多如牛毛,寧亦惟和周子睿都不知道碰到多少回了。
雖然寧亦惟對這些沒興趣,但該懂的也都懂,拜在上課看A片的大一編程軟件課隔壁電腦的同學所賜,寧亦惟懂得還不少。
寧亦惟眼前黑着,什麽都看不見,便轉過身去,搖頭想把貼在眼睛上的手甩掉。
“我早就長大了。”他說着,抱住梁崇的腰,把頭埋進梁崇懷裏,梁崇才終于松開了他。
寧亦惟仰起頭,想指責梁崇把他當小孩。
和梁崇對視的一瞬,他又噤聲了。
有一個新的力施加到了寧亦惟心髒箱子裏的小球上,比上次更大更猛的力,與水平線成六十度角,使小球産生了過于大的加速度,在箱壁上毫無章法地四處亂撞。
寧亦惟可以計算出小球的路徑,可是他找不到力的來由,所以心慌意亂,無法思考。
“是嗎,”梁崇無所察覺地低下頭,好像是避嫌似的,沒回抱寧亦惟,他有些無奈地問寧亦惟,“你覺得自己長大了嗎。”
寧亦惟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參照物,他懷疑全人類用他這種姿勢跟梁崇靠這麽近都會心跳加速。他怕一說話就要露餡,便遲疑地松開手,後退了一步,迅速地自顧往蛋糕店走過去。但梁崇背部肌肉曲線的觸感與梁崇胸口的熱度,都像在罩住了寧亦惟的大玻璃籠子裏發生的化學反應。
寧亦惟凝神屏息,也避無可避。
這件事很緊急,很奇怪,不容忽視,寧亦惟想,他必須盡快跟周子睿讨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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