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 翩翩公子,姍姍來遲

一覺睡到了中午。竺幽決定,與程複推心置腹地談一談。

很難得地沒有與他搶食物,她靜靜地坐在他對面,眸光沉靜看他半晌。

程複不緊不慢地吃着碟子裏的東坡肉,沉黑的眼微垂,半晌,唇角勾起淺淡的弧度。

日光自屋外斜斜射入,他隐在陰影中,臉上有隐約的光影,整個人看起來更陰沉了幾分。

“程複。”

程複擡眸看她,不語。

“我們好好談談。”

停下筷子,他看她一會,眉眼上挑,示意她開口。

“我不知道你與韓無期有什麽深仇大恨,也不想知道。可我與你們的事情沒有任何牽連,已經十多日了,你也看到了,他不會來。”

她漂亮的眼睛垂下去,長睫投落下一片暗淡的陰影,莫名幾分落寞。

“我希望你能放了我。”

她手在桌子底下一下一下叩着膝蓋,若是他真的油鹽不進呢?想到這些天來的遭遇,暴戾在心中緩緩聚集,微垂下的杏目中,眸色漸漸幽深。

沉默在屋中蔓延,偌大的膳房裏,只剩他二人靜靜對峙。

程複涼涼掃她一眼,語帶戲谑:“若是我不放呢?”

屋子裏靜得仿佛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響。

“堂主!”

一個手下匆匆忙忙闖進見,許是感受到氣氛不對,在二人面前頓了頓,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該不該開口。

“何事?”程複聲音冷冷,銳利的眸子仍緊緊盯着竺幽。

“韓無期來了。”

竺幽眼中立時有光芒閃過,漆黑的眼眸亮如繁星。

程複唇角勾起一個笑,仍看着她一字一頓地問:“若是我不放呢?”

竺幽卻已擺擺手跑了出去,周身鈴铛迎風而響,分外動聽。

那手下在一旁惴惴地站着,堂主的臉色好像更難看了幾分,可是話說這女人來了之後堂主的威嚴好像屢屢被無視,啧啧,女人真是可怕。

韓無期在谷口等了片刻,就有熟悉的身影迎了上來。绛紅曳地紗裙,發絲攏起,乖順垂在腦後。多日不見,并未見消瘦,膚色白皙,透着淡淡的粉紅。一雙眼亮如繁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有些自嘲,自己的擔心果然是多餘的麽……

可是這周身的鈴铛是怎麽回事?胳膊上各兩個,腳上各兩個,就連脖子上也挂了一個。

“鈴铛是怎麽回事?”

淡淡的口吻,清潤中微微帶了些磁性的音色,聽在竺幽耳中,如同天籁。

她從未有過這般體驗,在聽到韓無期這三個字時心情便激蕩起來,仿佛一下子到了雲端,全身漂浮着,飄渺而無所着落。此刻她站定在他面前,一顆心終于落到實處,踏實而安好。

見她一臉茫然看着自己,韓無期眸中閃過一抹淩厲的光,變傻了麽?

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兩指自然而然搭在她脈上,眉峰微微皺起,正待開口,耳邊卻傳來女子柔和的嗓音。

“無期,謝謝你能來。”

他側眸,一縷發絲被風吹起,揚在頰旁,她精致小巧的耳垂透着淡淡的紅色,視線向前,一雙杏目似是閃着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坦然而充滿喜悅。

韓無期愣住了。

“你終于來了。”熟悉的陰冷聲音響起,二人回頭,程複背着手陰沉沉地走過來,眼角眉梢透着些自得,偏那眼習慣性地眯着,雖處于陽光下,莫名讓人覺得陰寒。

韓無期眸色淡淡看向他,“用女人來要挾,程複,你就這麽點能耐麽?”

程複狹長的眼倏地一沉,唇角卻勾起一個冷冷的笑,“韓無期,我要再跟你比試。”

韓無期側眸看了看安靜站在他身側的女子,回身淡然回:“好。”

以解除竺幽身上的鈴铛為賭注,他們約定,韓無期贏一場便解除一個鈴铛,但若輸了,需向全江湖宣告醫仙堂的地位,從此淩駕于百草谷之上。

這樣的比試,其實很不公平。

竺幽站在一旁靜靜看兩人的比試,想起方才韓無期看向她的那個眼神,淡然的眸色下,是毫不掩飾的傲然,以及對程複的不屑一顧。

此刻他坐在陽光下,微微垂首,手搭在病人脈上安靜而專注,片刻後,眸色淡淡地為病人治療,話依舊不多,整個人沐浴在日光下,周身泛着柔和的光澤。

從一開始,她便有種信念,他一定會來。那信念模模糊糊,卻在她心裏紮根。直到見到他的一刻,那種念頭才像落到了實處。

他為她而來,那麽是否代表着,她在他心裏已經有了一定的位置。

最初的悸動已然平複,竺幽冷靜下來,将那心情歸結于終于要逃出狼窩的激動。

不遠處為病人看診的人卻突然擡起頭,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她收起百轉千回的心思,眸光轉暖,遙遙向他露出一個笑容。

九場比試,程複完敗。他面上是全然的不可置信,此次比試用了與醫術大會第一輪相同的規則,比速度。

來醫仙谷求醫的人今日都很興奮,往常去百草谷求診要準備大量診金,且為那珍貴的十個名額争搶不休,而今日,居然如此順利地就見到了聞名天下的韓無期。

與此截然相反的,以程複為首的醫仙堂人臉上皆是陰霾,一種無聲的情緒在衆人心中流淌,大家面面相觑,不敢看堂主的臉色。

程複冷着臉,沒有笑容,整個人如同寒冰,不停往外散發着寒氣。

明明在醫術大會時,他還能與他将将戰個平手的,怎麽可能。

韓無期淡淡看他,依舊是面無表情的臉,出口的話也聽不出情緒。

“服嗎?”

程複的拳緊緊握起,有那麽一刻,他想撕了他的臉,那張永遠那樣淡然,全然不将他放在眼中的臉。

“不服。”倔強而冰冷的聲線。

像是早已預料到,韓無期面上依舊沒有什麽情緒,遙遙看了竺幽一眼,她周身的鈴铛已被卸下,不過他突然覺得她方才的樣子……還蠻可愛。

收回不相幹的念頭,他轉向程複道:“那麽我們再比試一場,若你輸了,我需要借些藥材。”

程複的眼已經赤紅,他痛恨韓無期那般自信的眼神,仿佛一切都不在他眼裏,又仿佛一切皆在他掌握。

下意識地,沉聲應:“好。”

韓無期點頭,下一場比試即刻開始。

這一次,連醫仙堂的衆人都不敢看。

結果毫無懸念,韓無期再次勝出。便是再愚笨之人也能看出,醫術大會當日是他故意相讓,他韓無期的醫術,遠遠在程複之上。

取了藥材熬好湯汁,遞給竺幽喝下,韓無期看向程複,語氣淡淡:“你得失心太重。”

程複唇角微勾,“輸了便是輸了,你不必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對我說教。”

茶色的眸子沉靜如初,音色清潤動聽,他看着程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好,你已經輸了,連帶醫術大會,十一次。”

程複頓時氣悶得瞪大了眼。

一旁卻有動聽的女聲響起,打破這奇怪的氣氛。竺幽擦了擦唇邊的藥汁,驚訝地看着程複道:“诶,你眼睛睜大了還挺陽光的嘛。”

何必整日弄得陰沉沉的,讓人看了也不舒服,真是個奇怪的人啊。

程複再度眯起眼,恨恨掃她一眼,轉而看向韓無期,音色沉沉:“我遲早會贏過你。”韓無期不置可否。

在醫仙堂吃了最後一頓飯,竺幽與韓無期啓程離開。

程複站在谷口的大樹後,換下了黑底紅紋的長袍,只一身靛青色輕便紗衣,整個人隐在陰影裏。

方圓站在他身側,有些遲疑地開口:“堂主,你真的要去?”

程複瞟他一眼,“有症狀較輕的患者你們就給治了,按照我留下的方子。”頓了頓,他咬牙切齒地看着前方越來越遠的馬車,“我就是讨厭他那張臉,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我偏就不信,他能對任何事都有這麽好的定力。”

腦海中浮現出在膳房時的對話。

“死女人,你上午沒說完的話是什麽?”

程複憋了很久,到底還是問出了口。

竺幽從滿碗的肉中擡起頭,茫然地問:“什麽?”

程複更怒了幾分。“你說,若是我不放你又如何。”

“哦。”她恍然,滿臉不在乎的神情,雲淡風輕地道:“我本來想說,等我恢複了功力,定要将你吊起來打。”

程複不會武功,不同于韓無期的稍會些防身之術,他是真的,一點武功都沒有。

看着程複陡然轉黑的臉色,她安慰地笑笑,“不過現在心情好,我就先不跟你計較了。”

程複高深莫測地看着漸行漸遠的馬車,沉沉地笑出了聲。

死女人,既然你喜歡韓無期,我便幫你一把。

翻身騎上馬,他慢慢地跟上前方的馬車,心情有些愉悅。

對韓無期下毒不成,對那死女人下毒卻是易如反掌。

不過這也算不得毒,頂多算作情感發酵劑吧。

前方靜默地對坐在馬車中的二人,沒察覺到任何不對勁。

吃飽了便犯困,竺幽撐着一陣沉似一陣的腦袋,瞌睡趕也趕不走。車夫的技術不錯,馬車行得穩妥,更加快了睡意襲來的速度。

不多時,她靠着馬車壁沉沉睡了過去。

韓無期看着她緊緊閉着的眸,茶色的眸中緩緩有笑意升騰起來。

真是在哪都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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