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兩日後。
竺幽一人一馬立在安寧寨外,馬上放着數個包裹,是安寧寨衆人去鎮上采買的當地特産。
竺幽有些無奈地看着二黑又拿着些風幹的臘肉出來,伸手制止了他。
“我說你們不至于吧,我就是去百草谷玩一趟,沒必要準備這麽些東西。”
石柏一臉認真地看着她道:“寨主,出門在外可不能不講人情世故,你去人家那裏做客,總要帶些禮物的,不然顯得我們安寧寨禮數不周到。”
作為一群山賊,你們居然還懂人情世故?
竺幽在心裏默默念叨着,眼睜睜看着二黑堅持将那幾塊臘肉挂上了馬,馬蹄明顯一沉,她同情地看了那匹瘦黑馬一眼,深深地為這段路途感到擔憂。
而不遠處,竺青環臂抱胸看着她只是笑。
牽着馬正要走,突然想起來一個重要的問題。
百草谷怎麽走來着?
她從來沒去過,自然是不知道地址的。而板上釘釘的事,她又不好意思開口說不認得路,這讓她這個寨主的顏面何存?
在原地躊躇了片刻,一片“寨主路上小心”的叮囑聲過後,衆人都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算了,路上再問吧,百草谷那麽有名,一定能問到的。
“那我這就走了,大家吃好喝好,別惦記我哈。”
轉身跨上馬,向身後衆人潇灑一揮手,她拉着缰繩緩緩走出了安寧寨的範圍。
走了段路,身後突然一陣疾風。竺幽下意識拉了缰繩,回頭一望,一身天青色的竺青,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馬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頓時松了口氣。
“地圖拿來!”她跳下馬,毫不客氣地向他伸出手。
竺青噗嗤一聲笑出來,“我還以為你認得路,裝得跟真的一樣。”
竺幽有些囧,“那不是當着那麽多人的面不好意思說嘛,你早給我不就得了!”
伸手接過他手裏的一卷紙,攤開細看,墨色的地圖,從安寧寨蜿蜒到百草谷,其間有幾個分叉口,幾個重要标記點,都用蠅頭小楷标出,十分詳細。即便她竺幽是個重度路癡,也不會不認得,更何況她一向自诩自己的路癡程度僅為輕度。
“謝啦!”滿意地收了圖,竺幽重新跨上馬,“那我走了。”
“嗯。”竺青站在馬旁擡頭看着她,笑容溫和。
“路上小心。”
“嗯。”直到這一刻,她才後知後覺地品出一些離別的愁緒來。有莫名的酸澀感自胸腔湧上來,向眼眶內蔓延。她深呼吸了一下,向他露出一個明媚的笑,朗聲道:“其他事就交給你了。”
秋風獵獵,竺青站在原地,看着馬上那個紅衣的女子向身後潇灑地揮了揮手,漸漸消失在視線盡頭。
這樣的場景何其熟悉,他來送她,亦或她來送他,他們似乎總是在望着對方的背影。
從什麽時候起,她就成長成這樣的女子了,從不需要人擔心的樣子,明明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偏偏把日子過得那麽糙,與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樣子。
這樣的她,沒來由地就讓人心疼。
而今,她又将奔赴前方,去完成她想要完成的事,他能做的,只是在她身後看着她離開,努力為她解決一切後顧之憂。
可他是真心希望,前方的那個人,能讓她放下那些不該由她承擔的東西,讓那張臉上的笑容真正明媚起來。
又站了片刻,他慢慢地往回走,嘴角有自嘲的笑,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多愁善感了,難怪她時不時就要開玩笑喊他竺媽媽。
夜晚找了家客棧投宿,竺幽将馬上的東西卸下來,明顯看到那馬兒變得精神了一些,不再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手輕輕在它發亮的皮毛上拂過,她安撫性地拍了拍它,轉身上樓。
一夜無夢。
将馬兒喂飽了,她将那些包裹重新挂上馬,向着百草谷的方向進發。
一路慢慢悠悠,到底還是在傍晚的時候到了。
暮色深重,她在谷口停下來,長舒了一口氣。
面前矗立着兩塊巨石,一左一右呈對峙之勢。左邊的那塊巨石上寫着“百草谷”三字,朱砂的字筆風遒勁有力,筆尾落處收得簡單利落。而巨石的兩邊各有一座山峰,這其實就是兩山之間的一條山路,這樣看來,就像是個天然的屏障,将谷內和谷外分隔成兩個世界,磅礴大氣。
剛想牽着馬進去,突然想起先前那老大夫說的,百草谷口設有機關,若是硬闖,會釋放出瘴氣。她為難了一會,此刻谷口半個人影都沒有,傳說中每日等在谷口為那十個名額争得頭破血流的人一個也不見,想必是天色已晚,早早就撤了。可這偌大的一個山谷,門口居然連個看守的人都沒有,看來那瘴氣也确實厲害。
想了想,她索性放開了缰繩,周身內力運轉,凝于腹中,嘴唇緊抿着,聲音卻向谷內傳去,清亮而悅耳。
“韓無期!我來了!”
千裏傳音。
陡然響起的清亮女聲讓谷內的人皆是一驚,紛紛擡頭望向谷口。
坐在書房內正在寫藥方的韓無期一愣,随即唇角勾起,眼中有笑意蕩漾開來。
這丫頭,終于來了。
夜色漸漸深了。
竺幽在谷口百無聊賴地等了許久,終于等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她迅速起身,揉了揉眼睛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帶着橘黃色的燈籠走近,卻發現不是韓無期。
那人年紀很輕,穿一身白衣,面容幹淨清秀,看到竺幽微微一笑,語氣溫和道:“是竺姑娘吧?谷主讓我來接你入谷。”
竺幽牽着馬跟着他一路向前,馬兒明顯有些倦了,奔走了一整天,此刻喘着粗氣,一雙澄亮的眼時不時地朝竺幽望一眼。
竺幽順了順它的毛,跟着那白衣的童子繼續向前。走了約有半柱香的功夫,面前豁然開朗,一片建築群散亂林立着,彼此之間隔着些距離,不知是什麽用途。
童子停下來,做了個請的動作,竺幽擡頭,暖黃的燈光自屋內映照出來,韓無期一身白衣,靜靜地站在屋檐下看她,眉目清俊,雖沒什麽表情,眼角卻隐隐含笑。
竺幽不自覺地停下來,站在原地就這麽愣愣地看着他。來的路上她想過很多種與他遇見的方式,她該揚着笑臉湊上前去微笑着說句“好久不見”,還是一臉平靜,學他面無表情的樣子深深看他一眼,以顯得高貴冷豔些?
可如今他只是站在那裏,長身玉立,面色淡淡地望着她,卻成功地止住了她的步伐。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這是韓無期此刻內心的真實寫照。他想過她會來,以她表現出來對他那般迷戀的樣子,每日下意識地就等着有人來通報,可等了這麽些日子,也沒等來她的消息。可如今她就站在這裏,風塵仆仆地趕了兩天的路過來,只是那樣尋常的打扮,為何他看着她澄澈的雙眼,竟會如此難以控制。
難以控制地想把她拉進懷裏。
他緩緩走上前,看她一眼,又走到馬邊打量馬上那幾個包裹,手指輕輕叩了叩,“這是什麽?”
竺幽立馬回過神來,将包裹從馬上悉數卸下,一個一個拿過來給他看,“這是味芝齋的桂花糕,鎮上做糕點最好的一家,這是女兒紅,石柏藏了很多年的,還有這個……”她如數家珍般一樣一樣将包裹展開來給他看,末了直起腰,長出一口氣,“禮輕情意重,這些都是大家精心準備的,你別嫌棄哈。”
韓無期靜靜看着她,聲音裏也不自覺染了笑意,“你就這麽一路把這些東西從安寧寨帶了過來?”
“是啊。”她坦然與他對視,嘴角甚至噙着一抹笑,一副“你看我待你多盡心”的樣子。
“要不要給你糖吃?”
“啊?”竺幽有些錯愕地看着他,他卻已轉身進了屋,“你剛才那表情就像一只小狗,等着賞呢。”
竺幽怒,“什麽跟什麽啊,我才不是小狗!”說着話跟他進了屋,眼睛立馬直了。
屋子正中的桌子上,擺滿了菜肴,賣相極好,只一眼,她就感覺到了餓意。
“咕嚕”一聲響,韓無期回頭看她,她不動聲色地按了一下肚子,坦然與他對視,“你這麽晚還沒吃晚飯啊,肚子都叫了,既然你這麽餓了就趕緊吃吧!”
話音未落,卻是更響亮的一聲。
她頓時尴尬地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對啊,我餓了,過來,陪我一起吃。”清潤而低沉的嗓音,隐隐帶着些笑意。
竺幽眼睛立馬亮了起來,唇也咧得大大的,坐到桌邊拿起筷子就夾菜,一邊吃一邊不忘贊嘆。
“你們百草谷的飯菜真好吃!”
“慢慢吃,別噎着。”
肚子确實餓了,她也就專注于吃,忘了計較他的态度問題。
一頓飯吃得心滿意足。剛停下筷子,她就看到韓無期定定地看着她,想來茶色的眸子有些幽深,而他面前的碗裏空空的,顯然沒動過筷子。
“你怎麽……不吃啊,是我吃太多了嗎?”
這才注意到,面前的盤子幾乎都空了。
“我吃過了。”
“哦……”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她驟然擡頭,眼睛亮亮的,“所以這些,都是為我準備的?”
“嗯。”韓無期淡淡點頭。
“無期,你真好!”
“所以你要怎麽報答我?”韓無期不動聲色地看着她,手指在桌上輕叩。
她似乎思考了一下,轉而語氣愉快地回,“就當你感謝我一路不辭辛勞把安寧寨衆人的心意帶給你了!不謝!”
韓無期失笑,他還真是要謝謝她……
其實剛才那一刻,他心裏竟然隐隐的期盼,她會像第一次見面那樣說出“以身相許好了”之類的話。
“對了,夫人和陌璃呢?”
韓無期輕咳一聲,收回思緒,向屋外某個方向指了指,“她還在泡藥浴,師娘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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