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 你這麽好

這日她起得很早。

在廚房門口巴巴地等了會,就看到一身素白紗裙的沈陌璃娉娉婷婷走了出來。

她跑上前去,“陌璃,早啊!”

沈陌璃溫婉一笑,“早!”看她巴巴地看着她,不自覺也彎起唇角,“教你做菜?”

竺幽頭點得如小雞啄米。

沈陌璃環顧一圈,看到了她昨日帶過來的藕,“今日就做道糯米桂花藕吧。”

藕是她帶過來的,桂花也是新鮮新鮮采摘的,她将藕洗淨,切去一段藕節,露出藕孔,而後将泥沙用水沖幹淨,瀝幹了水分,放在一旁。

轉身又洗淨了糯米,松松嵌入藕孔中,再将方才切下來的藕節合上,放入鍋中,開始用水煮。

“藕變紅了,取出來晾幹。”竺幽照做,剛從水中撈起來的藕,還散發着些許清香。

再按照沈陌璃的指導去了皮,放上糖灑上桂花蒸了一會,将成品盛到碗中放好,竺幽自己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我來嘗嘗。”沈陌璃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甜糯爽口,她眉眼彎起來,朝竺幽溫婉一笑,“很好吃。”

竺幽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陌璃你真是天才!”

沈陌璃無奈地看着她笑,“為什麽要學做菜?”

竺幽一赧,将在安寧寨初次做菜的經歷說給她聽,原以為沈陌璃會嘲笑她,她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師兄的口味确實很挑。”

竺幽轉頭看她,突然想起在花都時沈陌璃說過的,韓無期的廚藝比她還好。

“我從小就愛鑽研廚藝,可從來也沒超過他過。”

竺幽莫名就想起了昨晚的晚飯。

一個荒誕的念頭升起來,那頓飯,莫不是他做的?

有些忐忑地将菜端上桌,靜靜坐着等韓無期。

沈陌璃寬慰她道:“不必擔心,師兄他向來寬厚,不會拂你面子的。”

竺幽在心裏哼了一聲,向來寬厚,那是對你好不好。

過了會,傅秋也來了,看着桌上的菜,又是誇了她一番,直聽得她飄飄欲仙。

等那抹白色的衣角自門口出現,竺幽一凜,身子也坐直了,正主來了。

像是對這場景有些意外,韓無期向傅秋問過安,又與沈陌璃道了聲早,這才轉頭看她,視線落到桌上那盤香氣四溢的菜上。

“你做的?”

竺幽猛點頭,然後就巴巴地看着他拿起了筷子,伸到盤子裏夾了一點,再放入嘴中慢條斯理地咀嚼幾下,視線上移,劃過她滿心期盼的眼。

“還不錯。”

竺幽松了一口氣,唇角也不自覺揚起笑容,就聽他慢條斯理開口:“勉強能吃。”

她的臉又垮了下去。

沈陌璃在一旁看看竺幽,正疑惑師兄怎麽如今這麽不給面子,就見他深深看了竺幽一眼,唇角緩緩上勾。

她便也不再說話,低下頭默默吃東西。

師兄他動了心,原來是這樣的啊。

想着想着,她也笑了。

醫者的世界對竺幽而言,處處新鮮。陽光正好,竺幽拉着沈陌璃在屋後的院子裏坐了會,便聽到屋前傳來說話聲。

她探頭出去看,有白衣的童子和侍女帶着陌生的人朝谷內走來,她脫口而出,“是來看診的人?”

沈陌璃點頭,“我爹定下的規矩,百草谷每日只看診十人,所以大部分人從子夜就開始排隊了。”

“那為什麽要把規矩定得這麽嚴,放松一下标準不就好了?”

沈陌璃搖搖頭,“我也曾問過我爹爹,可他說世間的人是醫不完的,百草谷旨在救人,卻也不能把自己放在救世主的位置上。”想起了什麽,她忽然笑開,“不過我覺得,他那時是想要跟我娘多點相處的時光。”

竺幽恍然。誠然,若是放寬了标準,以百草谷的名氣,恐怕晝夜不眠不休也不一定能将病人治完。

拈起桌上一塊桂花酥遞給沈陌璃,“你爹娘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沈陌璃莞爾,點點頭道:“是,他們非常恩愛。”她微微仰起頭,看着不知名的遠方,唇角有溫柔的笑意:“爹娘都學醫,不過爹爹專攻醫理,我娘擅長毒理。”

那時候的時光真是好,每日相攜着制藥,研究病情,又一同去采藥,小小的她就窩在爹爹的大背簍裏,跟着他們上山,看着爹娘恩恩愛愛,一家三口共享天倫之樂。

再後來,師兄被送到了百草谷,她多了個玩伴,日子越發的快樂。

可夢終有盡時,某一天爹爹突然就開始衰敗下去,如同上了年紀的老人,一日比一日衰弱。縱然他是一代神醫,縱然她還有個擅長用毒的娘,也沒能制止這種趨勢。

爹爹去世後,娘離開了這個傷心地去芮城住着,而她執意留下來,從此只有師兄與她為伴,娘只在每月她需要泡藥浴的時候來看看她。

沈陌璃素淨的臉有些悵然,收回視線,露出一個極淺的笑,“都是過去的事了。”

良久,有只溫熱的手覆上她的手,她擡頭,竺幽眼睛亮亮的,笑容明媚而充滿朝氣,“你還有你娘和師兄啊,現在,還有我這個朋友。”

她愣了一瞬,緩緩彎起了眉眼。

就這麽絮絮叨叨說了一上午的話,沈陌璃忽道:“下午師兄要去采藥的,你跟他一起去吧。”

竺幽露出個會意的笑,伸手輕輕在她肩上拍了一拍,痞裏痞氣地道:“前途不可限量!”

沈陌璃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有些無奈,卻也滿心歡喜。

這樣一個明朗而美麗的女子,才配得上師兄,她獨一無二的師兄。

午後日光格外充沛。

傅秋陪着沈陌璃回房泡藥浴去了,病人也已看完,韓無期背上藥簍正要去采藥,身後便傳來脆生生的一聲“無期”。

他回頭,竺幽站在暖暖的太陽下,她似乎很喜歡紅色,各式各樣的紅色。此刻她一身绛紅色短裝,頭發悉數束起,揚着笑臉向他走近,豔光四射中透着些英姿飒爽。

韓無期心情很好,我看中的女人,就該是這樣,他想。

“怎麽?”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就見她笑笑,轉過身給他看,背上也有個藥簍。

“我跟你一起去。”

“你認得幾種藥?”

竺幽卻不理,徑直向前走,“那不是有你嘛!”

韓無期扶額,忍耐了片刻,終是出聲喊她,“……走錯方向了。”

“……哦。”竺幽臉有些紅,低着頭又走回了他身側。

上一次一起采藥還是在落英山,他們第一天見面,她當他是弱不禁風的書生,還趁黑吓他。她想着他那時冷冰冰的樣子,再偷偷看一眼他的側臉,明明一樣面無表情,她卻硬是感受出了些柔和的情緒。

他是真的變得不一樣了。

想着想着,就笑出了聲。

“笑什麽?”冷不防一道清潤的嗓音響起,竺幽立馬學他繃緊了臉,故作正經道:“沒什麽。”

視線落到他垂在身側的手,白皙修長,沒有戴手套。她忽然就想起昨夜他捏着她下巴時微涼的觸感,以及以前的很多次,他似乎都沒有戴手套。可江湖上誰都知道韓無期一向是戴着銀絲手套的,因此當年看程複同樣戴着手套時她還嘲笑過他學韓無期。

心裏這麽想着,她很自然地問出了口。

“你平時為什麽要戴手套?”

韓無期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原本平靜的面容突然就閃過一絲黯然。

兩個人不急不緩地沿着山道往上走,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竺幽以為這是個禁忌,正想轉移話題,他卻開口了。

這确實是個禁忌,可也沒什麽好對她隐瞞的。

“我小時候,被人下過毒。”

竺幽睜大了眼,竺青曾跟她說過,韓無期幼年時曾被自己親母下毒,所以……

“是師父救了我,他用了很多中草藥,我也如陌璃這般泡了好幾年的藥浴,最後,原先的毒雖解了,但用的以毒攻毒之理,那藥浴中的草藥相生相克,早已深入我體內,我雖被解了毒,卻也成了個自身帶毒的怪物,內力一逼便可将毒逼至體表,所以石柏那次碰我,我情急之下才讓他中了毒。”

他深深地看着竺幽,茶色的眸子暗下來,宛若深不見底的海水。

你是那樣光芒四射,而我,雖被奉為神醫,卻連自己的毒都解不了。我那麽輕易就被你吸引,可是這樣的我,你又作何感想?

見她久久不回答,他的臉漸漸冷下來。心裏有個聲音不斷嘲諷,“看,她嫌棄你,她不會喜歡你。”

他垂了眸,緩緩移開了視線。然而手心倏地一熱,清亮的聲音響在耳畔,他聽見她一字一句地說:“無期,你不是怪物。”

心裏一動,他擡眸看向她,她澄澈的眼中閃着堅定的光,聲音難得的溫柔:“這不是你的錯,所以你千萬不要妄自菲薄。”她忽而笑了,“何況你不是研究出解藥了嘛,就算中了你的毒,也不是什麽大事啊。”

韓無期微微有些訝異地看着她,聲音有些低沉:“你……不介意?”

竺幽瞪大了眼,“為什麽要介意?你這麽好。”她唇角揚起明媚的笑,“而且內力這東西啊,很好控制的,我來教你啊,我可是高手!”她拍着胸脯,又恢複了那山賊的氣勢。

韓無期愣愣地看着她,耳邊不停回蕩着她的聲音,你這麽好,你這麽好……猛地伸手一拉,将她扣進了懷裏。

竺幽一愣,随即領悟過來,也伸出手回抱住他。

韓無期只覺心頭有一把火在燒,全然陌生的感覺迅速席卷了他的全身,四肢百骸暖洋洋的,他想抱着她,抱得再緊些,想讓她嵌入自己的身體裏。

“啊……”耳邊傳來她短促的一聲呼喊,他松開她,就見她捂着脖子,那個地方有處黑色,正緩緩蔓延開來。

猛然意識到剛才自己情緒起伏太大,定是她與他肌膚相觸了。

竺幽捂着脖子,也有點無語,真是好痛啊……好像被火燙了一樣,真是說什麽來什麽啊……

就見韓無期從懷裏掏出了一顆藥丸送到她唇邊,臉色是少有的嚴肅。

“解藥。”

她迅速吞了,過了一會就覺得那不舒服的感覺消失了。

“抱歉……”韓無期看着她,眼裏愧疚的神色一覽無餘。

竺幽無謂地笑笑,“沒事啊,這不是有解藥嘛!”

沉默半晌,兩個人都樂了。

于是這個午後的氣氛變得格外和諧,韓無期極有耐心地教她辨認各種藥草,她也虛心聽着,只是內心深處,好像總覺得有些什麽不對。

到了下山的時候,她看着韓無期的背影才反應過來。

抱也抱了,親也親了,你現在到底是什麽意思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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