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虛驚一場(補)
宮娥扶姜永琏半坐起來,又用迎枕墊在身後, 盡可能讓他坐得更舒服一點。姜永琏方才又睡了一覺, 此刻除了身上依然沒有力氣以外,其他都還好。據說有時會有那個回光啥啥的, 時間很寶貴,似乎該交待的也都該交待一下。原本還要考察一下哪個孩子比較适合繼承大統, 現在也來不及了。
托孤這種事姜永琏當然并沒有經驗, 不過歷史故事和電視劇看了不少,成熟的政治家在這個時候都不慌不忙, 将後事安排得井井有條。但眼下他的情緒傷感居多,很難進行理性思考。他摸了下肚子, 感覺又餓了,看來半碗清粥實在不頂飽。
咦, 看來他的胃口還挺不錯的?
姜永琏也不知道自己是吃貨本性還是怎麽的, 這個時候居然還惦記着吃,大約大腦容積太小了,藏不住太多的事實。這時, 林跡深在宮娥的引領下已經跨進寝殿了。簾子掀開的那陣有風進來, 姜永琏倒也沒覺得有多冷。
林跡深又在那邊規規矩矩地行禮。
“你靠近些。”
在姜永琏的示意下, 林跡深行禮後起身向前行了幾步,而後跪在了病榻前。不過幾步路, 姜永琏看林跡深走得很慢,腳還有點跛,人也是形容憔悴, 下巴颏還有些青硬的胡渣。
“你怎麽了?額頭怎麽也磕破了?”
林跡深只是搖頭:“陛下好些了嗎?”
“怎麽連你也病了?這……這可……”
——在這緊要關頭都病了,這可如何是好?但凡頒布遺诏,都得控制皇宮和京城的秩序,姜永琏原打算把禁軍的兵符都給林跡深。幾個孩子還太小,沈倫是首輔,之後就會成為名正言順的輔政大臣,到時權傾朝野,只怕沒幾人能制得住。然後,沈倫絕不是忠誠可靠之人,自從聽過沈朗的遺言,姜永琏就不再對沈倫抱有任何希望。
一向健康的年青人這時候病了,姜永琏心裏既擔心又慌亂,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時,斜刺裏忽然有只手伸了過來,年青人不顧禮儀,突兀地用手背探了探姜永琏的額頭。
“陛下!”林跡深的眼角已是瑩然有光,他微低着頭,深切自責道,“前日原不該讓陛下出宮,否則便不會平白受這麽一場風寒。”
“都是定數。事已至此,你就別難受了,不關你的事。”姜永琏其實也很想哭,都說皇帝是九五之尊,為什麽他運氣就這麽背呢?淋了一場雨,裝叉了一回,居然就這樣了?
林跡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他自懷間摸索着,慢慢摸出了一個荷包,舉到姜永琏面前:“陛下,這裏面裝着臣自白馬寺求來的平安符。臣幼時也生過一場大病,母親自白馬寺求了一個平安符過來,後來便慢慢好了,此後便身體康健。白馬寺香火鼎盛,這方面都是極靈驗的,陛下向來寬厚仁德,一定會長命百歲。”
姜永琏想說這個時候還求什麽平安符啊,話到嘴邊卻便成了:“那你幫我系上吧。”難得有人這麽記挂他,總要留點念想,不枉來這個時空一場。
林跡深向前膝行了半步,他眉頭微皺,像是在忍受身上的痛苦。但他默不吭聲,只是低着頭,仔仔細細替姜永琏将荷包系在腰帶上。姜永琏低下頭,伺候他的宮娥仿若隐形,連大氣都不出,在極端的靜谧下他聽到林跡深鼻翼翕動,肩膀似乎一抽一抽的,而後“啪嗒”一聲,有一滴淚滴在了他的手背上,燙得他的心溫暖得發酸。
“哭什麽?”姜永琏微笑着,也開始熱淚盈眶,現在還不到哭的時候哇。說好的成熟的政治家風範呢,留在史書上的最後一筆,好像不應該是這種哭哭啼啼的場面。而且重要的事情他一個字都沒講,淨在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但姜永琏已經撐不住了,很想抱着林跡深痛哭一場。
不知道什麽時候顧文亮已經帶着太醫進來了,忽然出聲道:“陛下,先讓太醫請個脈吧。”
有外人在,這才讓姜永琏和林跡深的悲傷剎住車,他們不約而同,快速地用袖子擦幹了淚。姜永琏穿的是白色的亵衣,那淚痕落在那上頭印漬特別明顯,顧文亮和太醫都假裝沒有看見。
姜永琏有些抗拒:“我還撐得住。現在不需要進藥。”那種虎狼之藥,姜永琏看過哲宗服過,人是瞬間有精神了,但過程看起來頗痛苦。這種事,能免剛免,姜永琏方才說了好些話,竟也不覺得累。
顧文亮用手探了探姜永琏的額頭,原本皺緊的眉頭似乎放松了些,他面上微露笑意:“陛下睡醒之後好像好多了呢。”
姜永琏反手摸了下自己的額頭,他的手心發燙,也不知道他的體溫是否到了駭人的程度。姜永琏順手抓住林跡深的手貼着自己的額頭:“真的退燒了?”
不是在哄他?
——皇帝身邊的人為了安慰皇帝,是各種瞎話都說的,姜永琏對他們有些信不過。他很緊張地盯着林跡深,林跡深指間微顫,臉上有一抹紅雲:“陛下,臣不通醫理。您還是讓太醫再确診下。”說完,便讓出自己的位置。
已經長出花白胡子的老太醫右手搭着姜永琏的脈門,臉上還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姜永琏都快急死了。只聽到太醫磕了個頭,照例說了句:“聖躬安。”
這樣的套話請脈時已經說了無數次,姜永琏耳朵都快聽得長繭了。幸好顧文亮在一旁道:“奴才方才探了一下陛下的額頭,感覺這燒已經減退了。”
這時太醫才微微一笑:“再吃幾付藥,如果不再反複發熱的話,那便是好了。”
WHAT?姜永琏驚喜地捂住嘴巴笑,他的心情像過山車一樣,從極度悲傷再到狂喜,一路上他吓得肝顫。原來他只是患了普通的感冒,并沒有臆想中的肺炎。姜永琏覺得自己蠢哭了,果然豬都是笨死的。竟然是一場大烏龍,好在他沒有說出更加丢臉的話。只不過,他和林跡深都莫名其妙地哭了鼻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姜永琏後知後覺地發現方才好像是有些誇張了。
姜永琏吸了一下鼻涕,氣吞山河道:“我餓了!”他原就餓了,又虛驚一場,是該好好補補。
顧文亮看向太醫,太醫還是那句話:“不拘什麽粥,只要陛下喜歡都可以。”
這下姜永琏總算聽清了這句話,好可怕,少一個字,意思就千差萬別好嗎?姜永琏知道自己沒事了就開始讨價還價:“太醫,那藥,可不可以弄得不那麽苦?”
顧文亮和林跡深異口同聲道:
“陛下……”
“陛下!”
姜永琏立刻投降:“啊哈,我随便說說而已,良藥苦口嘛。對了,太醫,素臣好像也病了,你順道也替他把把脈。”
林跡深有些不情願:“臣好得很,一點事都沒有。”
姜永琏努了努下巴,林跡深這才乖乖坐在一旁讓太醫替他診脈。太醫診過脈後,慢條斯理道:“林大人只是外傷,不礙事的。雙腿晚上用藥酒揉開淤傷,十來天左右便可行走自如。”
姜永琏在病榻上也聽到了,他“唔”了一聲:“宮中有最好的跌打藥酒,劉太醫可以斟酌着用上。素臣額上還有傷,也一并看了,找些傷藥出來。”
“是,臣去禦藥房找找。”劉太醫領命而去。
姜永琏一聽說自己沒事,心情一好,便馬上吩咐傳膳。雖然只能喝粥,但顧文亮是體貼細心之人,粥備了三四十種。
“素臣也還沒用飯,也過來吃點。回家記得不要吃海鮮之類的發物,要是留了疤,你意中人不知道會多傷心。”
“陛下總愛拿微臣取笑。”
林跡深斜坐着陪姜永琏用膳,林家的家訓是“食不言,寝不語”,但姜永琏沒有這方面的講究。待吃得半飽,他就開始叨叨叨。
“你也二十二了,這個年紀,家裏難道未替你說一門親事?”林跡深與沈玉書年紀差不多,按說在這方面也不會太落後才是。姜永琏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對只能看不能摸的有非分之想?人生苦短,沒有緣分就不要浪費時間。
林跡深一說到這個問題就非常羞澀,姜永琏卻不肯讓他含糊其詞,林跡深拗不過,只好道:“之前也無人樂意與家中訂親。臣父的意思是,先立業再成家。”林業從兵部侍郎被貶為兵部員外郎,家道中落,很多世家都看不上林家。
姜永琏笑眯眯地問:“那總有意中人吧?”
林跡深慢慢放下碗筷,他飛快地看了姜永琏一眼:“不知道。”說有的話,以姜永琏的性格一定會追問。說沒有的話,姜永琏也要問為什麽。
所以,這個“不知道”答得很妙。
姜永琏懵了。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少年心思很難猜哎。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哦,今天更新得太晚了。
感謝柱斑一生推筒子那麽多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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