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鍋從天降
陳令的吻羽毛一樣輕輕飄落在卿洛的額頭上, 卿洛沒有躲開更沒有正眼, 只是眉間細紋凝成懸針, 聲音缥缈道:“人真的是很奇怪,非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早先的時候幹什麽去了呢?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要是從開始就沒有當過浪子, 那不才是最好的?”
抿嘴兩瓣起皮的嘴唇, 陳令直起身。陽光再次透過枝葉間的縫隙在卿洛的臉上灑落大小不一的光片, 一塊光影恰好落在卿洛的睫毛上。濃黑的睫毛被穿透後呈現出一種光澤的紅棕色,光影還給每一根睫毛都勾上一圈亮閃閃的金邊。
注視着那片被光芒洗禮得不甚真實的睫毛, 陳令輕聲道:“因為沒有失去就感覺不到痛,感覺不到痛的是很難讓一個人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到底有多重要。”
“而一旦失去之後, 體會到那種撕心裂肺鈍刀子片肉似的痛之後, 就沒人願意去體會第二遍,所以也就學會了珍惜。”
沒有回答, 卿洛肋骨起伏,呼出一口胸腔濁氣道:“今天太陽真好。”
“嗯。”陳令點頭微笑,手指繼續按壓在卿洛的太陽穴上, 打轉。
日月如流, 俯仰之間綠葉變黃, 微風漸涼。暖洋洋的夏天随着濃墨重彩的紅綠褪去,只剩入秋後夾雜着寒意的雨滴噼裏啪啦地敲打着院落的青磚紅瓦。
畏冷的卿洛此刻正被泡進木桶放在火上蒸着。
木桶不高,卿洛盤坐其中剛好能留個腦袋露在外面。為了防止蒸汽散失,一個中間帶着孔洞的大蓋子将不同蓋住, 卿洛的頭則通過孔洞伸出來透氣。
木桶底下的火燒的很旺,影十一和瑩草正不斷地往裏面塞柴火,确保火焰不熄。卿洛天靈蓋都開鍋了似的呼呼冒着熱氣,不知道是汗濕還是被蒸汽打濕的頭發黏在蒸熟了一般紅透了的臉頰上。
卿柯和陳令則負責關注卿洛的狀态,一旦卿洛有什麽不對勁兒就要立刻把人從木桶裏面撈出來。
陳令秉着呼吸,眼皮不敢眨動眼珠不敢轉動地盯着卿洛,蔓延了整屋的藥蒸汽嗆得陳令嘩嘩地掉眼淚,饒是如此他也不敢錯一下眼珠。
手指将外衫的下擺絞出一個又一個窟窿,咬肌繃得太緊,陳令的牙龈都滲出血絲來。
“別那麽緊張,瑩草有把握。”站在一旁的卿柯見陳令緊張成這幅模樣,便用手肘碰了碰對方的下臂,輕聲道。
“嗯。”盡管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低低應了一聲,可陳令卻絲毫沒有放松下來。
【紫煙谷】的建設在兩個月之前大體結束,空閑下來的瑩草和卿洛就開始想辦法醫治卿洛身上的濕症。
今年的梅雨可把卿洛折騰得夠嗆,陰雨連綿空氣潮濕,卿洛身上的每一處的細小關節都在叫嚣着疼痛撕扯着脆弱的骨膜。
盡管有陳令在一旁每日強迫卿洛泡腳,用藥油給卿洛搓身,可也僅僅是稍有緩解而已。
本就懼痛的卿洛自然不想明年再忍受一遭這長達來那個三個月的折磨,想着長痛不如短痛,寧肯用一些極端的手法也非得将身上的濕症治好不可。
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卿洛和瑩草終于挑出了這個最為可行痛苦也是最少的辦法。
将兩人調配好的以毒攻毒的各種藥材用大火燒開後,卿洛借着蒸汽将藥力全部吸收,從而達到排出體內風寒濕邪的目的。
說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并非那麽容易。暫且不說兩人選用的多是藥力強勁的毒物,光是這開水泡澡就夠卿洛喝一壺的了。
不過卿洛也是個果斷決絕的,要麽不做,要做了就一點都不猶豫。不就是開水泡澡麽?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就是從這兒開始的。卿洛自信自己能受得住。
卿洛決心已下,雖然陳令擔心卻也只能尊重卿洛的想法,他只能盡自己的所能,盡可能地保護好卿洛。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卿洛的臉色已經由紅潤轉向蒼白。彙成溪流的汗水混着蒸汽凝結而成的藥液,沿着卿洛臉頰的弧度津津流淌,最後在尖尖的下巴彙成一縷水線。
“他要受不住了。”陳令握緊雙拳,竭力克制着自己立刻去把卿洛撈出來的沖動,努力冷靜道:“我們什麽時候動?”
正埋頭添火的瑩草擡起一張被草木灰塵搞花的小臉道:“這才剛開始呢!濕毒這會兒才開始往外清,別急。”
又過了差不多一刻鐘,卿洛汗水停歇,一些翻着粉紅的小水珠從卿洛的毛孔中凝結出來。瑩草擡頭看了一眼,趕忙道:“你們兩個,把他臉上的水珠擦幹淨,快!”
陳令聽了,趕忙去拿早就備在一旁的新帕子。哪想他太過緊張,肌肉都僵硬了,這麽猛地一動彈,左腳右腳相絆直接摔了個大馬趴。這麽一摔,身上也不那麽機械了,陳令趕緊爬起來,拿了一塊帕子湊到卿洛身邊。
相比于卿柯單純為了擦汗而擦汗,陳令的動作就要輕巧很多。
帕子只是沾沾卿洛的臉頰,将那些汗水吸走,并不上下揉搓。陳令一絲不茍地用帕子沾淨卿洛□□出的每一寸皮膚,好像在清理一件稀世珍寶。
一遍一遍,卿洛和陳令眼看着要将所有帕子都用光了,卿洛才終于不再流汗。
那些被卿洛汗水浸濕的帕子已經由白色變為淡粉,散發着淡淡的血腥氣,寒氣逼人。沒讓這帕子在屋裏停留太久,瑩草就差人将這些帕子處理了。
盡管不再流汗,卿洛的臉色卻更加不好看。蒼白如同皚皚大雪,臉頰不見一絲紅潤健康氣。
“怎麽樣了?”擡頭看了一眼卿洛,瑩草繼續加柴:“關鍵時候,再蒸半個時辰,藥力徹底滲透全身。等我喊你們的時候,立刻把他抱出來,千萬不能耽擱。”
卿柯和陳令重重點頭,示意自己知曉了。
又一刻鐘過去,卿洛的臉色逐漸好起來,眉間的懸針紋也逐漸松開。蒼白的臉頰有點血色透出來,這終于讓陳令稍感安心。
然而就在此時,陳令和卿柯身後的門被重重推開。卿柯下意識地回頭望去,只有陳令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卿洛。
“雷長老?怎麽了?”卿柯眉頭微蹙,有種不祥的預感。
今天給卿洛排濕毒這事兒,雷長老是知曉的,卿柯也吩咐了沒有要事不得打擾。現在雷長老親自前來,那定然是出事了,還是大事!不然向來極有分寸的雷長老也不會這會前來打攪他們。
“出事了。”雷長老看了一眼陳令,聲音低沉道:“四大門派剩餘所有弟子,正以掎角之勢向【紫煙谷】靠近。看樣子,是要主動攻擊将我們圍困在此。”
“怎麽可能?以他們那種小心謹慎的行事準則,怎麽可能就這麽直接硬打?”卿柯神色也嚴肅起來:“這是想和我們同歸于盡麽?”
“不然。”一直盯着卿洛的陳令忽然開口:“當年正道五大門派,才勉強能同你們【紫煙谷】分庭抗禮。可現在【五毒島】依然被滅不說,資源也被你們【紫煙谷】抓到了手裏。如若等你們修養聲息之後重振旗鼓,有了更多資源的【紫煙谷】會比以前只強不弱,而失去了【五毒島】的正道無疑勢弱。而現存四大門派都會為各自門派打算,不會願意為其它門派同已經強大的【紫煙谷】為敵,根本不可能擰做一股,等到那時若是你們【紫煙谷】選擇逐一擊破也不是那麽困難。”
“所以,于其說等【紫煙谷】春風吹又生,倒不如趁着四大門派此刻處于穩定的聯盟中并且還能一搏的時候,徹底滅掉尚未恢複的【紫煙谷】,永絕後患。”
“這是誰的注意?你的?”雷長老聲音漸冷。
“不是。”陳令答道:“這是揭月影的主意,但我沒想到的是,她竟然真的勸服了四大門派。”
卿柯蹙眉,有些不解:“揭月影?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揭無那老東西的孫女。為什麽?我們【紫煙谷】同她無冤無仇,就算我們将來對【劍元峰】動手,也打不到她頭上。”
“因為我。”陳令淡淡道:“揭月影喜歡我,她爺爺也待我不薄。我一身武功,都是揭老爺子所授。我要離開【劍元峰】,自然要同他們說清楚。”
“月影她可能,一時接受不了。”
雷長老的內心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了,如果用現代話來說,那絕對就是:日/了/狗/了!
鍋從天降有木有啊!
不過現在也沒時間追究陳令這個禍根了,雷長老看向卿柯:“少谷主,我傳令下去,召齊人馬了,只等少主主持大局。”
“我會保護好卿洛的,你忙你的去吧。”餘光看見卿柯望向卿洛,陳令便直接道。
說實話,其實陳令是怕卿柯那沒輕沒重地幫倒忙,剛剛給卿洛擦汗的時候陳令就被卿柯那粗犷的動作氣的肝疼。
“行,交給你們了!”卿柯拍拍陳令的肩膀,轉身随雷長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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