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有點重要了

瞿秋意跟瞿秋水兩人實在不像,即使秋水此刻赤身裸體地坐在我床邊告訴我說瞿秋意是他哥,我也費了很長一段時間把兩個人劃上親兄弟的符號。

以至于我對于瞿秋意的記憶時間跨度長到很久很久以前,我還在長康讀書的時候,暑假去他家玩,晚上在他家住,傍晚的時候他帶我去他家後院水井裏拿西瓜,有個小孩蹲在後院水井旁捉蟲,瞿秋意把西瓜從桶裏抱出來對那個小孩喊了聲——“秋水,別抓蟲了,髒死了,洗幹淨手來吃西瓜。”

人的記憶十分古怪,讓人的大腦中似乎存在某些特定場景的觸發按鈕,在按鈕按下去的瞬間它便自動補全了你關于很多年前那段模糊的記憶。

現實生活中沒有人的記憶能夠準确記憶一個十五年前夏天午後發生的小事,光記得那天西瓜又冰又甜就已經是足夠了不起的事情了。接下來的事情只能靠邏輯以及對自我的理解來完善這段記憶,比如我大概在聽到這個名字後大聲嘲笑了這兩兄弟的名字,随後瞿秋意會微紅着臉大聲斥責我:“喂喂——你夠了啊。”

那麽我跟秋水确實在很多年前已經有過初次見面。

現在我床頭的鐘時鐘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我對于秋水這個人的感情突然變得十分古怪起來,他在今天之前是一個突然出現在我生活中的小朋友,是一個相處起來很順暢的同屋人,還可以是個正在發展的床伴;十二點過後他變成了瞿秋意的弟弟,可能帶着某些奇怪的理由才來接近我。

所以說生活操蛋,不繼續往前走都無法探知底線,我此刻心态平和,看秋水突然又變成了像是在看一個小孩,用不嚴格的說法來講,他勉強也能算是我看着長大,我伸手扯了床上的薄毯給他搭在身上,有些無奈:“秋水,你想要怎麽樣?”

他的手指緊緊地攥着薄毯,紅着雙眼睛看我,說出的話又顯得有些冷酷無情:“我給我哥報什麽仇?我從小在別人家長大,他又大我十多歲,我回家時候他都上高中了,逢年過節才能見到,我跟他又不親。”

我看了他兩眼,十分不自覺地又開始比較起了他跟他哥的區別,他哥就不會這樣說話,瞿秋意看着堅強,其實性子軟,瞿秋水則完全相反,看着是一副軟綿綿的樣子,心還挺硬。

秋水揪着薄毯,十分冷靜地開口道:“他自己要自殺,跟你有什麽關系?”

“……”我一時間心裏感慨萬千,也不知道該說這人會說話還是不會說話。沉默了好片刻索性往床上躺了躺,秋水裹着薄毯往外身邊挪,他垂頭臉色平靜地看着我。

我有些好奇這個人的記憶力:“我見到你的時候你才三四歲吧?”我伸手随意比了個大小,“也就這麽高一點,在地上捉蟲子?”

秋水悶着嗓子說:“我不記得了。”

我還以為這小孩的有着超出常人的記憶能力,才能記得自己三四歲有過幾面之緣的人:“那你是怎麽記得我,還能認出我來的?”

十多年的時間,我覺得我跟我爸走在路上面對面碰上了他可能都認不出我來。

秋水垂着腦袋看我,因為燈光昏暗的原因,他臉上的表情藏在陰影裏面,他沒有說話,雙手抱着自己的小腿,以十分緩慢的動作慢慢躬下身,随後貼着我在我唇上親了一下,這讓我的感情更加複雜起來,一時間竟然無法準确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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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着自己的小腿,緩慢把自己身體往回挪,因為仍舊背光看不太清他的表情,讓我沒忍住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順勢把他拽過來再翻身壓住了他。

秋水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露了出來,他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本來蜷縮着的雙腿也舒展開來,十分溫順地躺在我身下。

我看着他,壓下嗓子問他:“秋水,你缺愛啊?”

他的眼睛緩慢地眨了兩下,臉上表情仍舊平靜,沒有搭腔。

我沒忍住想笑:“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

他十分耿直地小聲回我:“有的時候也不太好。”

“嗯?”我有些被他逗笑,就笑眯眯地繼續說道,“你可能有些誤會了,我對所有人都是這樣的。”

他神色平靜地反問我:“那所有人都是瞿秋意的弟弟麽?”

我不太理解他所說出這句話裏面的意思,笑道:“這跟他有什麽關系?”

秋水說:“因為瞿秋水只有一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代溝的原因,秋水說出的這一套邏輯我實在無法理解,但是這句話我勉強能夠理解,就擡手在他腦門上輕輕拍了一下:“該說你太自戀了麽?”

他慢騰騰地開口回我說:“我長得挺好的,自戀一點有什麽錯?”

“……”秋水可真是一天天的,讓我大開眼界,我從他身上翻了下來,坐在床上,伸手拍了拍他被空調吹得冰涼的胳膊,現在時間已經接近淩晨一點,我明天早上還要早起上班,今天發生的一切,完全背離了我這麽長時間養出來的生活習慣,像秋水這個人一樣,算是個意外。

“秋水,你該去浴室沖個澡。”我對緩慢從床上坐起來的秋水說。

他從鼻腔裏應出了一聲。

**

我乘着秋水去浴室的時間把自己的床單被套枕套給換了,抱着東西丢進洗衣機的時候秋水洗完澡換好衣服走了出來,他光着腳走到我側後方,我擺弄着自家的洗衣機頭也沒回地随嘴吩咐道:“時間不早了,早點去睡覺。”

秋水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你猜我在想什麽?”

我完全以一個應付小孩子的心态回道:“那你在想什麽?”

秋水聲音平靜地告訴我說:“在想你心裏肯定想怎麽處理我。”

“……”我成功把我的洗衣機調整好,轉身看他,有些無奈:“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成年人講話最好留一兩分?”

秋水腦袋微微側了側,似乎真的有些疑惑:“有話直說不好嗎?”

我看他一副天真無辜的模樣,實在很想伸手狠狠捏住他的臉,然後質問他小朋友有話直說這個标準是他來界定的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一生中總會遇到幾個上輩子欠了債的人,轉世了來讨債,在秋水說他是瞿秋意的弟弟之前,這個人可以是床伴、一些再暧昧些的關系或者是陌生人,都沒差,生命中永遠會有些人來來去去的,并不值得過分在意。如果是在上床之前,秋水說他是瞿秋意的弟弟,我大可以把他當成我的弟弟來的對待,我跟瞿秋意之間發生的事情,結局雖然算不上好,甚至能稱得上慘烈兩個字,但是我在過程中感受到了快樂也感受到了他對我的喜歡,我覺得這已經足夠好,沒有怨怼并且偶爾想起來甚至覺得心懷感激,我現在的心态實在很好,完全可以待他親弟弟像待自己弟弟一樣。現在這兩件事發生在了一起,真的不能怪我心情複雜,雖然我并不太覺得秋水真的能在十五年後的橋上一眼認出一個只略有幾面之緣的男人,但是他不管是抱着好奇的心态還是其他什麽心态,他總歸是帶着目的來接觸我。

當然說實話,我并不介意這種目的性,人跟人之間的交往求錢求情求快樂都能算是交流的目的,可是就像他自己說的,不是所有人都是瞿秋意的弟弟。

更何況……

我還是沒忍住伸手彈了下秋水的腦袋,沒好氣:“你有話直說,那你不在我問你名字的時候直接告訴我說你叫瞿秋水?”

我就算反應再遲鈍,也會在看見這個名字的時候瞬間跟熟人聯系起來,再略一回想對方确實有個年紀很小的弟弟,不就什麽都清楚了麽,還需要經歷之後目前為止發生的很多事情麽?

秋水在聽完我說話後,突然小聲嘀咕了起來:“看吧,我就知道你很小氣了。”

洗衣機在我身後工作了起來,震動的聲音在這樣的深夜時分明顯,我想我接下來要去浴室沖個澡,換上幹淨的睡衣躺回我的床上,争取在淩晨兩點之前進入夢鄉,明天中秋假日前最後一個工作日,我有很多工作要安排,前段時間老板寧戚還帶我下去藥廠,發現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老板心情不太好,雖然已經是假期前的最後一天了我們也不太好在工作上摸魚。我就跟秋水說:“我是一個正常人,我不知道怎麽處理跟你之間的關系這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秋水。”

秋水問我:“那我如果沒有告訴你我是瞿秋意的弟弟,你現在會怎麽處理我們之間的關系?”

我笑:“那我現在應該已經睡着了。”

秋水眼皮耷拉下來,他小聲說:“可是我當時覺得我應該坦承的告訴你啊。”

我覺得有些好笑,不知道為什麽就沒忍住開始模仿起他的語氣,哄孩子似地跟着問出了句:“那你之前怎麽沒想到要把這件事情坦承的告訴我啊?”

秋水似乎認真思索了片刻:“以前告不告訴你不太重要。”

我繼續學着他說話的語氣:“那現在重要了?”

秋水從鼻腔裏應出一聲,他說:“好像有點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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