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美麗新世界（02）

莫榭思索了半晌。

戚白玉幾乎要等不及問第二遍的時候，他終于緩緩開口。

“你是要, 讓我做他的醫生？”他坐在輪椅上, 居高臨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戚白玉, 微微眯了眯眼，“你知道我的價錢嗎？”

戚白玉聞言，臉色突然一僵。

雖然莫榭在網上查無此人，但是她曾經對比過和他差不多等級的心理醫生的價位——她一個月的工資, 大概只能負擔不超過十個小時。

她抓着毯子的手一點點松開。

當她的手馬上就要垂下來的時候, 手腕突然被人輕輕抓住。

戚白玉愣愣地看着莫榭捉住自己的手腕, 将自己的手重新放回他的腿上。

“如果是你, 我願意幫你這個忙。”男人的聲音如同天堂裏的天使之聲, 她看向他，窗後面有陽光照射進來，給他的身上鍍了一層金色的光圈。

戚白玉垂眸，目光落在兩人交疊的那兩只手上。

莫榭的手心是有溫度的，但不熱，只是溫暖, 讓人踏實。

戚白玉突然有點傷心。

從前她總覺的命運對她太不公平，這世界上任何苦難仿佛都要來折磨她一回，除了自己心中一直堅持的那件事, 她不知道還有什麽能讓自己重新活過來。

可是現在, 她突然生出一種別的情緒。

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很幸運，能夠認識莫榭——他和她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樣，但卻讓她在這個冰涼的精神病院裏, 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和善意。

就是因為這樣，她更傷心了。她傷心不是為了別的，就因為——

“白玉。”

張梅芬突然從後面叫了她一聲。

她朝兩個人走過來，在不遠處站定。

戚白玉背過身去把眼淚擦幹淨，然後借着莫榭手上的力氣站了起來。

“怎麽了，張阿姨。”她朝病房裏看過去，“是不是哥哥醒了？”

張梅芬失笑：“你哥哥才剛睡下，怎麽可能這麽快就醒呢。”她嘴角的笑容慢慢淡下來，“是打人的那個病人，他的家屬來了，現在正在辦公室呢。我過來是想和你商量商量，看是不是由院裏出面，幫你談談賠償的事？”

戚白玉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

院裏出面，就意味着這家人并不好說話，她只有自己一個人，如果對面真的胡攪蠻纏起來，吃虧的只有可能是她。

張梅芬這麽說，也是在最大限度的幫自己，只是她心中對張梅芬既有感激也有愧疚，現在雖然還沒能力回報，但也不想越欠越多。

可說實在的，她的經濟情況也确實不寬裕。往後哥哥的病情越來越好，勢必也是要接出去和自己一起住的，生活方面的開銷又要比現在多一倍。如果真的能争取到賠償金，哪怕是一點，也是對自己生活的貼補——

戚白玉的眼中風雲變幻，因為矛盾，所以始終也沒開口。

“怎麽樣？”張梅芬開口問，“你快答應，答應了我這就下去和他們談。剛才聊了一會兒，幾個人确實不太好接觸——”

“不太好接觸就不要接觸了。”莫榭從戚白玉身後“走”上前，“我會讓我的律師聯系醫院，不用你們醫院出面，一切交給我的律師，他會解決賠償金的問題。”他說道，“另外我現在是她哥哥的主治醫生，他再住在這裏也不合适，我會讓律師一并幫他辦轉院手續。”

張梅芬聽了他的話忍不住上下又掃了他好幾眼，這個年輕的還留着長發的男人，怎麽看也不像個心理醫生的樣子。

“你也是醫生？”

戚白玉看了他一眼，對張梅芬說：“他叫莫榭，您聽說過嗎？”

張梅芬吓了一跳：“您就是莫榭，莫教授？”她的眼神立刻從剛才的懷疑變成欣賞，“我看過您的好幾篇論文，沒想到竟然從這裏見到您了。”作為同行，她顯然也有些激動，“我們單位之前還組織過關于您的論文的學習讨論會，真是沒想到——”她搓了搓手，小心地問，“不知道能不能趁這個機會，咱們一起交流交流？我們單位的年輕人，也有很多問題想請教您。”

莫榭面不改色：“算了吧。”他說，“我現在的行蹤需要完全保密，希望您不要對別人說您見過我。”

張梅芬有些失望，但聯想到這麽多年這位莫教授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也就只好點了點頭：“那真的有點可惜了。”

張梅芬離開之後，戚白玉有些小心地看向莫榭：“莫榭，你剛才說的那些——”

“這些都是你在考慮的問題。”

莫榭說得沒錯，從剛才哥哥叫出她名字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在想的，都是以後。

而以後的生活，離不開錢。

“我知道你不想欠她的。”莫榭看向她，認真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可你能欠我的。”

戚白玉兩只手在袖管裏微微握起，她的心跳很快，她很想摸一摸自己的心口，她感覺胸膛裏那蟄伏了許久的蟲繭，好像要破開了。

= =

齊素青醒的時候，戚白玉還趴在床邊。

大概是因為姿勢不太舒服，戚白玉的眉頭皺在一起。她的手搭在他身上，像是怕他會跑了似的。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齊素青想要坐起來，摸摸戚白玉的頭發，卻在指尖碰到她頭頂的時候，不小心驚醒了沉睡中的人。

戚白玉揉了揉眼睛坐起來，一擡眼就對上齊素青明澈的眸子。

“哥哥，你醒了！”

她看他不是很舒服，忙上前幫他調整好床頭的高低，再拿靠枕墊在他腦後，“傷還沒好，就不要亂動了。”她手腳麻利地幫他坐好這一切，再坐下來的時候，順手掖了掖他的被角。

動作是這麽的自然流暢。

“白玉。”齊素青靜靜地看着她，“昏昏沉沉了三年多，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清醒。”他的眼中有激動，也有哀傷，“昨天和那個人打起來的時候，真以為自己就要這麽死了。”他一邊說，一邊擡手摸了摸自己腹部的傷口。

那裏現在纏着好幾層繃帶，傷口周圍的皮膚也緊繃繃的。

“看到自己的血從身體裏流出來的時候，我突然就清醒了。”齊素青伸過手去，戚白玉忙握住，兩只手抱着，貼在自己臉邊。

“我想，如果我就這麽死了，那我的妹妹怎麽辦？我是她現在唯一的親人了，如果沒有我，她自己能一個人撐下來嗎？”

“哥哥，你說得對。”戚白玉聲音哽咽，“如果你真的出事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意義就沒有了，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只要你還在，我就一定在。”

“傻姑娘。”

齊素青扯了扯嘴角，“你是要為自己活着的，而不是為了我。”

戚白玉一邊搖頭一邊哭着說：“不，不，我就是為了你，哥哥，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

父母出事的那天，戚白玉的身體就已經随着那輛飛上半空的汽車一起砸向地面，靈魂如同玻璃碎片，永遠地留在了那個路口，現在留下的這個戚白玉，只是為了能治好哥哥，找到當年出事的真正原因。

想到這裏，戚白玉理智微微回歸。

她将自己的眼淚胡亂一擦，連忙問道：“那哥，你還記不記得爸媽出事那天發生的事？”

齊素青一怔，然後搖了搖頭：“我只記得那天我們出門上車，媽開車，爸坐在副駕駛，我和趙風在第三排，你在第二排躺着睡覺——”他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麽回事。”

他也有些慌亂。

“這三年多發生的事情我每一件都記得，出事那天吃的早飯是什麽我都還能說出來，但就是忘了，我們是什麽時候出發的，又是什麽時候出的事。”

戚白玉笑了笑：“沒事，想不起來也沒有關系。”她不厭其煩地盯着齊素青的臉看，多年來的苦楚扛下來，如果早就知道會是這麽完美的結局，她當初一定會懷着一顆幸福的心去坐牢。

“是我不好。”齊素青臉上浮上一層愧疚，“如果不是我心理承受能力太差，禁不起刺激，三年了一直昏昏沉沉瘋瘋癫癫的，咱們早就抓到那肇事的兇手了。”

“咳咳咳......”情緒過于激動，齊素青又猛烈地咳了起來。

護士想進來倒杯水但卻被戚白玉趕走，但是留下了水壺和杯子。

“哥，現在你別費神想這些，你先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把傷養好。”戚白玉安慰他道，“對了，有件事要告訴你。我找到了心理咨詢最厲害的專家，他會做你的主治醫生。我問過你現在的主治醫生，如果接下來的三個月之內你能一直保持這麽清醒，不會發瘋也不會挑釁別人，他們就會同意你離開這裏，跟我去外面住。”

齊素青眼裏有明顯的開心，但不知道為什麽，他把這種欣喜硬生生地又壓了回去。

“三年多了......”齊素青看着窗外，眼中也似有水光閃動，“沒想到我還有出去的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