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外婆

姜聿外婆住的是三人病房, 床位之間用簾子隔開，老太太睡中間的床位。

季程到的時候, 姜聿正坐在病床旁邊，輕聲細語安慰着，而老太太正在哭泣, 聲音細小：“疼、我疼。”

季程微微愣住，直到靠門床位的病人問：“小姑娘你找誰啊？”

她反應過來，一指姜聿。

姜聿轉身看到她，她還穿着校服, 背着一個大書包。書包肩帶崩得直直的, 一看就很沉，姜聿低聲和外婆說了句話，起身走向季程, 伸手。

季程往後退了半步。

“書包很沉。”

“哦, 哦其實還好。”季程摘下書包, 遞給姜聿，“我估了一下題目，需要做的題目我都勾出來了，你最好都看看，考試應該能遇到類似題目……可能有點多, 你平時能抽出時間看嗎？”

“能。”姜聿将書包放在病床上, “吃飯了嗎？”

季程怕姜聿沒時間，一放學就來了。不過她看了眼病床上的老人，感覺她直直盯着自己, 緩緩搖頭說：“吃了。”

話音剛落，肚子突然“咕”地叫了一聲。

季程紅了臉解釋說：“我是撐的，吃撐了。”

姜聿轉身，彎腰跟老人說了幾句話，老太太抓住他的手說：“我不許你走！”

“給你帶蛋糕回來，軟軟的，很甜的。”

老太太面露掙紮，緩緩松開手：“那你早點回來哦。”

姜聿點點頭，提起書包走到季程身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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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程還盯着老太太，她頭發都已經花白了，臉上有了皺紋，可以看出年紀，但表情看起來有點違和，像是少女正在撒嬌。季程蹙眉，轉身走在姜聿身邊。

……

姜聿放下餐盤，從餐盤上拿一碗米飯，一碗湯遞給季程。湯是紫菜雞蛋的，紫菜多雞蛋少，味道不鹹不淡，剛剛好。

“這家菜做得不錯。”姜聿說。

“你也沒有吃嗎？”季程看姜聿拿了兩份飯，開口問。

“随便吃了點。”姜聿淡淡說，拆開方便筷，互相磨了磨遞給季程，“沒吃飽。”

“哦。”季程說。

“菜夠不夠？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看着拿的。”

“我不挑食的。”季程說，不過姜聿拿的菜剛巧都是她喜歡的，而且兩個菜一個幹鍋，份量都不小，份量也夠了。

季程胃口并不大，吃了半碗飯就吃不下了，菜也還剩下大半。她有點不好意思，沒敢說自己吃好了，是姜聿看出來問了一句，聽她說吃飽了之後大刀闊斧将菜往碗裏一到，大口吃了起來。

姜聿吃飯動作并不慢，但看起來不會顯得狼吞虎咽，很快，三個菜全被清掃幹淨。

季程看得直咋舌，忍不住問：“你……吃飽了嗎？”

“嗯。”姜聿點頭，拿起旁邊座位的書包，問，“我能打開嗎？”

季程點頭：“可以，書包裏都是你的書。”

姜聿打開看了眼，說：“多謝。”

這幾天姜聿對季程說了很多句謝謝，但那些都是通過手機傳達到季程腦海的，她并沒有太大感覺。此時面對着面，姜聿這麽鄭重，季程不自在起來：“應該的，我們一個組的，你要是考得好，說不定我們還能拿獎。”

“聽說……獎品還挺豐厚的。”

季程說完才覺得不對，忙擡頭解釋說：“我不是非要你參加考試，你、你有空就考好了，不用放在心上的。”

姜聿拉上書包拉鏈，說：“好。”

“啊？”季程一臉茫然，不太确定姜聿回答的是她的哪句話。

“我會參加考試，也會盡力做題。”姜聿說。

“哦。”季程低頭，過一會站起來，“我該回去了。”

姜聿跟着起身，走在季程身邊出門。出去後季程卻沒有立刻回醫院，而是四處張望着，姜聿以為她是不記得路，指向左邊說：“這邊。”

“你不是要去買蛋糕嗎？”

姜聿一頓：“我待會去買就好。”

“我們現在就去吧，其實……其實我也沒那麽急，”季程撓撓頭說，“而且你外婆好像很想吃蛋糕。”

街上店鋪門上燈箱五顏六色，季程的臉被一團橙色的光籠罩着。

姜聿看着她，許久才說：“這邊。”

這條路有些年塵，路邊樹木粗壯，不過前段時間修過樹木，那些大的枝丫都被砍掉了，樹幹在夜色中光禿禿地的杵着。

經過一棵樹木陰影，姜聿突然開口：“我外婆患有阿爾茨海默病。”

季程走過陰影，身後是紅色光暈，她神色茫然：“啊？”

“老年癡呆。”

姜聿擡眸，眼底血紅一片。

又是一顆樹影，姜聿聲音低沉：“三年前，她的記憶開始衰退，開始忘記很多事，兩年前，她忘記了我。”

季程停住腳步，擡頭看着姜聿。

他整個人被陰影籠罩，只能隐約看輕輪廓，但季程能感覺到他的難過。

“她以前很愛幹淨，也喜歡打扮，但現在她不知道自己應該穿什麽衣服。”

“她會下廚，也喜歡下廚，每次學到新的菜，總會做給我吃。但現在她煮飯會忘記加水，開煤氣會忘記關。”

“她血糖偏高，以前總是很克制，蛋糕一個月吃不超過一塊，牛奶只喝脫脂的。現在家裏不能放甜食，為她準備的脫脂牛奶總是沒人喝。”

季程紅了眼眶，輕聲說：“姜聿。”

姜聿擡頭，昏暗光線中，季程看到他唇角翹起的慘淡弧度：“我辭了一份工作，時間有調整，所以周一晚上不用去打工，所以那天早上出門前，我答應她晚上給她帶蛋糕。但我沒能在約定的時間到家。”

“她擔心我，所以一定要出門，結果下樓梯時沒有看見，摔倒了。”

“是左側股骨頸骨折。”

姜聿深吸一口氣說：“她有心肌梗塞，不能全麻，因為心血管堵塞超過百分之七十，醫生建議一起手術。但是她很怕疼，她這兩天總是哭，因為太疼了，我不知道……”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緩緩低下頭，看着懷中的少女。

寂靜。

有風吹過，灌木叢枝幹上的葉子沙沙作響。

季程整個人僵住，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她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伸手繞到姜聿身後，從上往下拍了拍，後退半步，正色說：“會過去的。”

說完不等姜聿回答，她指向路口對面：“蛋糕店！”

她加快腳步，整個人暴露在五顏六色的燈光下，跳動着，奔跑着。她轉過頭，沖姜聿招手：“快點啊！”

她面帶笑容，眉眼飛揚。

仿佛剛才的事情根本不存在，她沒有擁抱他，一切只是一場夢。

姜聿眯起眼睛，一步步走向她。

……

蛋糕店裏光線明亮，以橘黃為主，色調溫暖。

季程趴在冷凍櫃上，從上往下看，覺得每一個蛋糕都很精致，看起來也很好吃。她偷偷往後看姜聿，他挑選了一塊虎皮蛋糕，卻并沒有立刻去結賬，也沒有注意這裏。

“一個草莓慕斯。”季程從書包裏抽出一百，指了指姜聿說，“一起結賬。”

“好的。”店員應答，拿起一塊蛋糕，用紙盒包好遞給季程。

季程剛接過蛋糕，姜聿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買了蛋糕？”

“看起來好像很好吃。”季程不好意思地說。

姜聿将盤子放到收銀臺，問：“一共多少？”

“這位小姐已經付過錢了，”店員拿起蛋糕掃碼，将找零遞給季程。

季程低着頭接過錢，不敢擡頭看姜聿，輕聲說：“你剛才請我吃飯了。”

“是為了謝你幫我送書。”

“你之前還請我喝咖啡。”

所以你一直記着？到了嘴邊的話，在季程無辜的眼神中咽了回去，她的目光中隐隐帶着哀求：“我們回去吧？”

姜聿轉身，往外走去。

他個子高腿也長，步子邁得大，季程為了跟上他的腳步，只能一路小跑。但她什麽都沒說，就這麽跟在姜聿身後。

姜聿猛地停住腳步，轉身看着季程。

昏暗光線中，他的眼神看起來沉甸甸的，讓人害怕。

季程停住腳步：“怎麽……了？”

“跟上來。”

“哦。”季程加快腳步跑到姜聿身邊，解釋說，“是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才會慢。”

“你可以告訴我。”

“什麽？”

“像你剛才一樣，你告訴我，我就會知道該怎麽做。”

一直到坐進車裏，季程才回過味來姜聿那話的意思。

在她說那句話的之後，他放慢了腳步，配合着她的步伐行走。

季程打開蛋糕，嘗了一口。

很甜，很好吃。

……

“好吃，太好吃了。”

姜聿拿起放在床頭櫃已經冷卻的白開水，喂到老太太唇邊：“喝口水。”

老太太喝了兩口，偏過頭說：“不好喝。”

“蛋糕太幹。”

“蛋糕好吃。”老太太一臉認真說，将最後一塊蛋糕吃完，把空盒子遞給姜聿，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沒有了。”

她想讓姜聿再買一塊來，但姜聿卻說：“沒有了。”

“我還要！”老太太皺着眉撒嬌，“我還要嘛我還要！”

季程垂眸，終于退步：“明天再給你買。”

“我現在就要吃。”

“不能吃那麽多甜食。”

“哎呦，我好痛啊！”她就想一個孩子，要不到吃的就撒嬌，還要不到就開始鬧。

但這一次姜聿沒有松口，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感覺到他的強硬，老太太終于放棄，撇嘴說：“脾氣這麽差，難怪你女朋友走了！”

“……不是女朋友。”

“哦，你喜歡她。”

“你明天的蛋糕沒有了。”

老太太捂腰按胸口：“哎呀呀我的腰，是不是要斷了？胸口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