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過去

季程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周東林了。

再見到他, 季程比想象的更平靜，周東林的變化也比她想象的更大。

因為家境優渥, 成績優異，周東林一直是天之驕子。他看人的眼神很淡，雖然不至于看不起人, 卻總是給人距離感。

他就像是高嶺之花，讓人只敢遠觀，不敢靠近。

對待季程，他也總是冷淡的, 不在意的。

季程還記得那次宴會, 他說的那句話，那樣輕描淡寫的語氣。

周東林那樣的姿态，成為了季程對他最後的印象, 也成為了最深的印象。

因此當她看到周東林從車上走下來, 都有點不敢認了——他的變化太大了。

不光是長高了, 健壯了，還因為他的樣子。他的頭發長長了，沒有發型，随意散落着，擋住額頭。他下巴有青色的胡渣, 皮膚深了許多, 不再是當初的白皙。和人說話時也沒有當初的高傲，整個人像是石頭被抹去了棱角，圓潤溫和了。

“這、這是表哥？”徐睿雲也不敢認, 在季程耳邊嘀咕說。

徐雲抱住周東林，捶着他的胸膛說：“你這孩子怎麽這麽狠心啊！一去就是這麽多年，也不回來看看！”

徐雲一向是優雅的，溫柔的，或者說她的歇斯底裏從不在周東林面前表現出來，因此周東林有點窘迫：“媽。”

這一聲媽叫得徐雲哭得更厲害了，這幾年周東林打電話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她上次跟周東林通話已經是兩個月前。更別說通過電波傳來的聲音，跟真人聲音總有差別。

徐睿雲跑出去笑着說：“舅媽您別難過了，表哥這不是回來了嗎？”

周東林聞言朝徐睿雲看過來，先是一愣，繼而笑了一下：“是睿雲啊。”

“表哥你回來舅媽可高興了，從昨天忙活到今天，生怕你睡得不習慣。”徐睿雲說着把季程拉出去，“為了迎接你，舅媽還特意讓我跟表姐早點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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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東林朝季程看過來，他臉上笑容不變，定定地看着季程，說：“你變了很多。”

“你也是。”季程伸手和周東林握手。

“快進去，餓了吧？媽特意讓廚師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徐雲笑着說道，伸手就要拿周東林的背包。

“背包重，我自己拿就好了。”周東林說道，跟着進屋。

走進客廳，他停住腳步，環視一圈說：“家裏沒怎麽變。”

“我跟你爸年紀大了，也不愛動裝修。”徐雲笑着說道，“你爸還沒回來，我帶你去房間看看？”

“好。”

徐雲帶着周東林上樓，季程卻沒有跟上去，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徐睿雲湊過來笑嘻嘻問：“不高興？”

“我有什麽不高興的？”季程反問。

徐睿雲嗤笑：“明知故問。”

“真沒有。”

“你能放下就好。”徐睿雲往樓上看了眼，“我看表哥變化挺大的。”

季程看着電視，沒搭理徐睿雲，他也不用人回應，自顧自說：“我小時候特別怕他，因為我覺得他看人的眼神好像在說，‘爾等皆蝼蟻，不配入我眼’。”

季程笑：“這麽誇張啊！”

“剛才我就覺得，他終于把我看進去了。”

季程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剛才也有這種感覺，這大概是周東林變化最大的地方。

……

相較于徐雲的欣喜，周君海表現得就要平淡很多。

他只是看了周東林很久，長嘆一口氣說：“回來就好。”

“快別聊了，都吃飯去。”徐雲催促說，一行人去了餐廳。

周君海坐在主位，徐雲和周東林坐一邊，季程和徐睿雲坐在另一邊。吃飯時徐雲一個勁地給周東林挾菜：“你看你都瘦了，快多吃點。”

“舅媽你也太偏心了吧！”徐睿雲笑嘻嘻說，“您就顧着表哥，我跟表姐就像是那地裏的小白菜呀！”

“你這孩子！”徐雲笑了聲，給他和季程挾菜。

周君海問：“還回去嗎？”

“在考慮。”

“還考慮什麽！當初我就不同意你去非洲，你說那地方，要什麽沒什麽不說，還到處是戰亂。”徐雲當即變了臉色，“不許去了！你這次回來說什麽我都不讓你去了！”

“媽。”周東林無奈。

“你去了就別叫我媽！”徐雲說着說着開始流淚，“你說走就走，也不想想我們黨爹媽的心裏多難過，成天提心吊膽的，覺都睡不好！”

“我們先不談這個問題好不好？”

徐雲還不樂意，還是周君海說：“你現在家住着，這件事以後再讨論。”

徐雲心思一轉，點頭說：“對，咱們以後再談論這件事。”這個以後卻不知道是多久以後了。

吃過飯，周君海把周東林叫到書房談話，其他人各自回房間。

林湘聽說周東林回來了，跟她對視頻說：“他不是去非洲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這裏是他家，他當然要回來。”季程笑着說。

“他沒針對你吧？”

季程無奈：“他為什麽要針對我？”

“他以前不是跟周玥好嗎？”林湘嘀咕說，而且周家那麽大家業，季程雖然對繼承家業沒有興趣，但保不齊周東林是怎麽想的。

說他援建非洲就無欲無求？反正林湘不信。

不過有些話林湘不好說得太直白，只好婉轉說：“反正你注意點，別被他坑了。”

季程笑個不停：“你電視劇看多了吧？”

“我這可都是為你好。”林湘說，“就算周東林真的變了，周玥現在這情況，你覺得不會出幺蛾子？”

季程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下來。

她真不确定。

原著中周東林能為周玥除去她這個親妹妹，這一世因為季程穿越，一切都發生了改變，但周東林還是幫周玥瞞住了這件事。雖然後來周東林去了非洲，一直在做公益，但實際上他心裏怎麽想的，誰也不知道。

就算如今周玥在周東林心裏沒有當初那麽重要，但面對周玥的哭訴哀求，周東林真的能狠下心來嗎？

周玥如今的情況可不太好。

“既來之則安之吧。”

林湘嘆氣，又覺得自己不應該那麽消極，笑着說：“說不定這些都是我多想，你到底是他妹妹，他也不至于害你。”

季程沒有回答，問起她和馮維正的事。

“我們？挺好的啊！”林湘笑着說，“不過下個月他生日，你說我送他什麽比較好？”

“這麽早準備啊？”

林湘扭捏起來：“現在先想好嘛！免得到時候出現意外亂了陣腳。”

“你可不是未雨綢缪的性子。”林湘是典型的樂天派，做事從來沒有規劃，想一出是一出。當初林湘進雜志社工作，季程還擔心她能不能适應，誰知道她做得很好，幾年下來性格比以前倒是成熟了不少，但這麽早打算……季程總覺得她把馮維正看得太重了。

“哎呦我的姐姐，你就別損我了！”林湘求饒說，“你快幫我出出主意啊。”

季程嘆了口氣說：“衣服鞋子領帶，皮夾手表打火機，你看着挑呗。”

“衣服鞋子會不會太暧昧了？我跟他談了也沒多久。”林湘思考起來，挨個否定季程的提議，“都說領帶手表代表你想把這個男人綁起來，他會不會誤會我的意思？”

“打火機……他也不抽煙啊！”

“那皮夾吧。”

“我也沒見過他用皮夾啊。”

“你送了他不就用了嗎？”季程沒好氣說，“你又要特別，又要他用過的，你說你是不是自相矛盾？”

林湘嘿笑：“我就是問問嘛！你那麽大火氣幹嘛？”

“我……”季程想跟林湘說實話，但話到嘴邊又忍住了，嘆氣說，“我是看你挑三揀四，說不定到最後都選不定禮物。”

“那就皮夾吧。”林湘立刻說，但下一秒又問，“你說我買什麽牌子的皮夾比較好？Amani的怎麽樣？我前兩天看中一款，款式挺好看的。”

季程想了下說：“別選太貴的吧，他畢竟是個學生，用太貴的皮夾也不好。”馮維正平時那麽解約，突然用的大幾千的皮夾，同學還不一定怎麽想，而且這場戀愛還不知道能談多久。

後面的話季程沒說，但林湘聽季程說他是個學生就明白了，嘆了口氣說：“那我再看看好了。”至于戀愛談多久的問題，林湘卻沒有考慮。

季程沒有多說，挂了電話後倒是給姜聿發了個消息，問他事情怎麽樣了。

她真怕時間越長林湘陷得越深，還不如現在就把真相撕開給林湘看，說不定她還能做出更準确的判斷。

姜聿很快打電話過來，說：“已經安排了，這兩天的事。”

“那就好。”

“發生什麽事了？”

季程沒猶豫，把剛才和林湘聊天的內容都告訴他，說：“我想這件事不要拖太久，長痛不如短痛。”

“你也快生日了吧。”姜聿說道。

季程楞了一下說：“對，下個月。”被姜聿提醒，季程才想到不光是她的生日，姜聿的生日也快到了。

當初那名護士做出調換嬰兒的事雖然不是一時沖動，但這種行為并沒有持續太久。她調換的是半個月內出生的嬰兒，而姜聿的生日剛好比季程大十天。

“有想要的嗎？”姜聿問。

“自己選嗎？生日禮物不是都應該保密嗎？”季程問完之後恨不得敲自己腦袋，不等姜聿回答就問，“你有想要的禮物嗎？”

“想要你。”姜聿回答得十分幹脆。

季程的臉紅了紅，嗔笑說：“想得美！”

***

周玥最近的确過得不太好。

人勢頭好的時候，做什麽都順風順水，一旦勢頭跌了，喝涼水都開始塞牙。

周玥現在就是喝涼水都塞牙的時候。

其實她在娛樂圈久了，什麽風浪都經過，前幾年也被全網黑。但那時候周玥的事業呈上升趨勢，連黑點都不痛不癢，不但沒能讓她跌落懸崖，還讓她扶搖直上，越來越好。

但這次的事件跟過去不同。

當初《超新星》選秀的确是她急功近利，但她也是沒有辦法。回國前她跟周東林吵過一架，最後雖然是周東林妥協了，但他也說以後不會管她。

那時候的她孤立無援，唯有紅起來這一條路。

所以她找上了周君梅。

周君梅從小就疼她，但周玥知道周君梅的疼愛就像是水中月鏡中花，沒有足夠的利益支撐，都将化成虛無，所以周玥出了那個主意。

周君梅第一次聽說的時候把她罵了一頓，什麽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但周玥沒有妥協，她再了解這個姑姑不過，知道她的軟肋在哪裏。

周君梅年少的時候，周家還沒有那麽有錢。當初周老爺子去世，周君梅分走了大筆現金，而周君海則得到一個空殼公司。所以後來周家事業越做越大，周君梅開始不平衡了。

她覺得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憑什麽自己辛辛苦苦賺這麽點錢，而周君海的社會地位一升再升？她開始幻想當初是她拿到公司，今天成為富豪的就是她。想得久了，周君梅就覺得真的是父母虧待了她。

因此她屢次和周君海發生争執，周君海一退再退，最終忍無可忍将她從公司驅逐。

就在那時候，周君梅的婚姻也出現了危機。

離婚過後周君梅依然分到了一大筆錢，心裏卻梗着一股氣，她想做出一番事業，讓周君海和前夫看看。

周君梅就是在那時候去了M臺，開始制作綜藝。

過去周君梅制作不少大紅綜藝，但那幾年真人秀爆紅，周君梅多年不接觸綜藝行業，主導制作的綜藝接連被砍。也就是在那時候，周君梅開始籌備《超新星》。

當時國內已經有好幾檔選秀綜藝，周君梅不算吃螃蟹的人，她也不确定這檔綜藝能不能紅。特別是在看過學員水平後，周君梅擔憂了。

周玥就是這時候找上她的。

周玥模樣出挑，身材也好，稍一打扮就非常亮眼。而且她嗓音條件好，也有拿手的樂器，人還聰明，整體條件甩其他學院幾條街。

周君梅和周玥一拍即合，确定了合作。

但是節目錄制後，周玥覺得還不夠，她還不夠出挑。放棄周家的一切參加選秀，她想要不僅僅是出道，而要成為整檔節目最璀璨的星星。

而周君梅想要的和周玥差不多，與其沒有紫微星，整檔節目不紅不火，不如将寶壓在一個人身上。

最終雙方達成一致，周君梅将《超新星》選秀變成了周玥的個人秀，周玥果然成為了那顆紫微星。而《超新星》也成為那一年最紅的綜藝，至于周君梅也迎來了事業的第二春。

之後數年雖然也有争議，有人認為周玥出場時間長得過分，但周玥已經成為娛樂圈頂流，而其他人早已經淹沒在娛樂圈的浪潮裏。就算有人提出異議，但有更多人會認為，周玥紅了當然鏡頭多。

時間久了，周玥漸漸忘記了當初的事，哪怕是午夜夢回，也不曾心虛過。

直到這次的接連爆料，一環接一環，讓周玥的事業轟然倒塌。

原本定好的通告接連換人，定好的角色重新選角，就連合作多年的品牌也紛紛解約，更有甚者，向她發出一封封律師信。

周玥這些年一直有進行投資，也賺了些錢，付違約金後剩下雖然不多，但不至于一無所有。但她名聲徹底壞了，想翻身重來難如登天。

還有方寒生的母親，明明之前對她态度和煦如同長輩，卻在短短幾日之間轉變了态度。這幾年方寒生一直有結婚的想法，他的父母也樂見他們早日成家，只是周玥不想那麽早結婚所以一直拖了下來。

這段時間周玥因為事業而心情不好，方寒生重提結婚的事，周玥态度松動，但方寒生的母親态度暧昧起來，說：“你們還年輕，結婚也不急在這一時。”

雖然方寒生安慰了周玥，答應會說服父母，但周玥每次想起來都忍不住冷笑。

但同時周玥變得焦躁起來。

這樣的情緒持續了一段時間，眼看着事情越來越糟，周東林回來了。

當周玥聽說這個消息，眼睛瞬間一亮。

……

周東林雖然離家多年，但在國內有不少一起長大的好友，為了給他接風，聚會就沒有斷過。

他回國三天，除了第一天晚上在家住，接下來兩天就沒有着過家。

徐雲對此有很多不滿，但周君海只說：“他這麽多年沒回來，自然要和朋友見一見，聯絡聯絡感情，過段時間就好了。”

至于季程則更簡單，聽了徐雲的抱怨話都不用說，沉默對付過去也就夠了。

她并不在乎周東林回不回家，她更在意林湘得知馮維正的事後會怎麽樣。

姜聿動作很快，才幾天就已經部署好了，現在就只差讓林湘再去馮維正打工的餐廳吃飯。

正好季程也有現成的理由——姜聿生日，她約林湘出來幫她參謀。

林湘還沒有選定要送給馮維正的生日禮物，所以半點遲疑都沒有。

胭脂路十號是京城很有名的私人餐廳，因為隐秘性好，不少富豪和明星都會去吃飯。所以餐廳招侍應生要求很高，不但有相貌要求，還要會說英文。條件高也意味着待遇好，而且那些富豪明星小費總是給得很多，在那裏上班一個月工資并不比寫字樓的白領差。

所以這份工作是馮維正目前的主要兼職，每個周末他都會去那裏打工，這一點不光林湘說過，姜聿拿到的排班表上面也寫明了。

因此季程果斷将時間定在了周六，還說：“逛完街我們剛好去胭脂路十號吃飯。”

林湘難得害羞起來：“說好陪你逛街就不幹別的。”

“你想幹什麽？”季程開玩笑說，“難道飯吃到一半跟男朋友跑了？”

“季程！”

季程笑個不停，見她真的惱怒了才說：“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她窩在沙發上看着夜空，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下來，說：“不過我們就這麽去會不會不太好？他的同事知道你們在談戀愛嗎？”

“知道啊。”林湘說，“他介紹過的。”

“你還沒把他介紹給我。”季程聲音陰恻恻的。

林湘心虛起來：“明天就介紹你們認識嘛！”

“哼！我要是不提，說不定你就忘了這事是吧？”季程不買賬，“我看你就是沒把我放在心上。”

“嘿嘿，我這不是不知道能談到哪一步嘛！”林湘說出萬金油答案。

“得了吧！你認不認真我還看不出來？”季程說着放輕了聲音，“難道你覺得他不夠認真？”

“沒有，他很認真的。”林湘辯駁說。

季程的心沉下去，聲音裏卻帶笑問：“哦？這麽确定啊？”

“他都告訴我了。”林湘得意說，“他父母早就離婚了，爸爸那邊沒有聯系，跟着媽媽生活。他跟我說以後打算把他媽媽接到京城來，就在這裏定居。”

“就這樣？”

“這還不夠啊！”

這當然不夠，他一個普通大學生，想在京城定居，還把親媽接過來談何容易？更別提他還打算出國。

顯然對方跟林湘交代的話裏根本就沒有出過這件事，不然林湘的語氣不會是這樣，也不會一個字不提。

季程覺得已經不用再問，這個人就是心不誠。

挂了和林湘的電話，季程還不放心，又給姜聿打電話确認布置好了沒有。

姜聿說：“你明天把她帶去就行，剩下的我來安排。”

“那就好。”季程松了口氣，跟姜聿抱怨起來，“我聽湘湘的意思，這次戀愛肯定是認真的，她還以為對方是認真再跟她談未來！”

一想到這季程就覺得生氣：“你說那人什麽意思，既然決定出國，就別跟人談戀愛。要是真考慮未來，就放棄出國，他倒好，兩頭都想抓兩頭都想硬，也不怕最後落得個一場空。”

“要是被他瞞過去，昨天還好好的，明天這人就出國了，湘湘該多難過！”

“對不起。“姜聿突然道歉。

季程一愣：“你道什麽歉啊？”

“那時候突然出國。”姜聿沉聲說道。

季程恍然大悟：“我沒怪你，你那時候又不能自己做決定，出國也是迫不得已。”不像馮維正，根本就是存心欺瞞，和姜聿根本就不是一個概念。

“但你還是難過了。”

“程程，對不起。”

其實姜聿之前道過謙，季程心裏的怨早就消散了，但此時此刻聽到姜聿的話，她還是紅了眼眶。

季程擡手抹去眼淚，偏過頭按了按鼻子，才用輕快的語氣說：“都過去了，我不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