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七
就像是一鍋剛架上爐子就沸騰起來的水,未曾依循加熱升溫規律,突兀抵達沸點,不僅沸的毫無道理,還讓守在爐子旁的人感到驚心。
主訓練場左側的準備室被臨時征用,充作檢測艙監測室,所有檢測艙收集到的數據都将實時反饋到這裏,經由這裏統一核查錄入後,再将确認無誤的數據與檢查結果輸入了數據板。這些記載了戰士們數據詳情的數據板按照參檢批次,由數據負責員統一提出,先轉交到開設在主訓練場外的數據分析室裏,再由坐鎮在分析室內的醫生按數據板錄入姓名編號叫號,為每名參檢戰士單獨解釋數據詳情及診斷結果。
直到體檢進行到齊斐這裏之前,本次體檢一直循照着進場入艙,出艙離場,場外等待分析室姓名編號傳呼,進入分析室領取最終結果的既定流程進行,秩序俨然,場內即使偶爾出現交談,也都是壓低了聲音的輕言細語,不會有誰在場內高談闊論。
頭一批進入檢測艙的士兵已經領取到他們的檢查結果,聽完了醫生的分析指導,他們中有部分已經離開主訓練場,去享受起今日接下來的自由活動時光,另有一部分則留在主訓練場不遠處,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互相瞅着對方的數據板,比對這“舶來體檢報告”與“地球土著體檢報告”的差異。
“那邊怎麽突然吵吵嚷嚷的?”留在主訓練場附近正與同伴互換報告看的戰士之一捕捉到了一點異樣的動靜,他回頭朝訓練場大門張望,正好看見訓練場左門被粗暴地打開。
場內的對象像是已經等不及電子門的自動開合,他在門僅打開一道縫時從裏面伸出手,猛地一把推開了它,厚重結實的電子門在對方手中仿佛一扇輕型材質制成的玩具門,它原本平穩運轉的軸承在這猛力一推下急速轉動,發出風嘯般的抗議鳴響。但這抗議相較于推它的那股推力來說過于無力,電子門被粗暴的推回了收納槽裏,它甚至在大力推拉下被強行多往裏收了一截,這使它重重撞上與收納槽末端相連的牆壁。
“砰!”
攜帶着巨響的音浪拍在回型大廳牆壁上,兩側牆壁與走廊為它提供了天然攏聲茼,助它将自己傳播的更遠,能輕松席卷整個主訓練場外間大廳。
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按下了靜止鍵,大廳內原有的交談戛然而止,所有還留在主訓練場附近的對象都為這變故愣住,他們齊齊看向聲響發出方向,心底是不約而同的莫名。
這“靜止鍵”僅對主訓練場外的對象生效。
從門內出來的蟲族戰士渾然不覺自己方才破壞了公物,他面容嚴峻,拿着一疊數據板飛快走進分析室裏,軍靴踩在變質岩打磨成的地磚上,發出一連串節奏緊湊的聲響。
“竟,竟然可以走這麽快?!”最先回過頭的人類戰士感覺自己似乎腦袋擰不回來了,他眼随蟲動,轉着脖子追着瞅那三兩步就飛快進了分析室的蟲影,直到看不見對方了才想起來問,“他怎麽那麽急匆匆的出來,像有誰瞄準會場裏來了一發鐳射炮似的?”
一旁的同伴伸過手,幫他掰正了腦袋,讓他重新正視打開的訓練場左門。
透過那短時間內都沒法再好好閉合的左門,所有位于主訓練場外的對象都看清了裏面兵荒馬亂的繁忙情景。
也就是他們紛紛猜測究竟是出了什麽事的一瞬間,信息提示音同時在大廳內多處位置響起,整齊劃一的“滴滴”聲連成了一個驟然揚起的浪頭,打在所有蟲族戰士的終端上。
不僅僅是正在主訓練場附近的蟲族,就連先前已經離場的蟲族也均在五循環分內全部趕了回來,這些神色匆匆的蟲族戰士分為三隊,兩隊留在場外,守住了主訓練場左右兩扇大門,一隊進入場內,被編制為了臨時衛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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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蟲族戰士匆匆趕回主訓練場之時,人類士兵們則收到了由他們的丁總訓練官發布的立即撤出大廳範圍,在指令解除前不得靠近建築附近的緊急限制令。
主訓練場及其所屬大樓被臨時清場,只餘下了高等蟲族及人類一方的總訓練官,參謀長,各級副訓練官在內。
已經領取到報告的人類士兵中有與齊斐小隊熟識的對象,他在撤出大樓後恰好看見了司澤等人,遂湊過去打了個招呼。他生性活潑,見司澤幾人均籠着陰影的神色,以為他們是在介意輪到自己體檢時發生了突發情況,便好心道:“發生這樣的事情也沒辦法,蟲族長官突然有了新想法要和高層緊急會談,話語權本就不占優勢的我們也就只有配合的份。”
說着他又看了一眼眼前的隊伍,才發現這支小隊今日缺了某個關鍵人物:“嗯?齊斐呢?”
司澤面色難看的看了他一眼:“還在裏面,他的檢測艙似乎出了問題。”
問話的戰士連同正站在他們周圍的對象俱是一愣。
除去齊斐停止工作的那臺檢測艙外,其餘檢測艙均運行良好,與齊斐一同入艙的司澤白皓等早已從艙內出來,他們剛一出艙就接到了迅速離場的緊急命令。司澤出艙後看見左右兩側的儀器艙室門都閉合着,而原本位于他右邊的白皓已經溜達到三米開外,正在按着指令朝門口走,他便以為齊斐也應該是已經出艙離場,此時就在外間等着他們。
直到所有隊員都在訓練場門口聚齊,卻唯獨缺了齊斐,司澤怔了怔,這才意識到不對。
司澤在走到大樓門口時看見了正在朝裏走的陸參謀長,他迅速趕了上去,攔住了對方的步伐:“抱歉攔住您,但是齊斐似乎還在裏面,他還沒有離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司澤總覺得陸參謀長投向他的眼神複雜。
“小齊進入的那臺檢測艙出了點故障,他暫時得留在裏面。”陸參謀長輕輕拍了下司澤的肩膀,按捺住一聲嘆息,吞回了自己也沒有把握的一句“沒事”。
對于外界的種種紛繁雜亂一概不知,齊斐仍然位于檢測艙內,他在發覺倒計時停滞不前後仔細打量了一遍艙內設施,試圖尋找可向外傳遞異常情況的緊急呼叫鍵。
以目光進行了一番地毯式搜索後,齊斐找到了那個紅色的小按鈕,他按下緊急呼叫鍵,接通了與之相連的監測室。
監測室裏的留守蟲員數目已經翻了兩番,在這道來自十二號檢測艙的緊急呼叫鏈接傳來時,六七道目光“嗖嗖”落在了那個接聽鍵上。
按鈕旁的指示燈已經變為綠色,标示着呼叫已接通,齊斐剛想說明自己正遇到的意外情況,就聽到那端一陣嘈雜,似乎同時有多人在低聲争執。
“我來說。”
“不,我來。”
“別搗亂,這是我的工作崗位!”
齊斐:“……您好?”
“嗯。”
鏈接那一端的争執忽然平息了下來,齊斐聽見一道他十分耳熟的聲音出現了那頭。
某位蟲長官強行接管了話語權,纾尊降貴的當起了接線員。
齊斐不動聲色按壓下疑問,按壓下他又在隐隐作祟的不好預感,向言說明了他面臨的情況。
言在通訊那一頭回應道:“抱歉,你的檢測出現了一些意外情況,具體暫時不便說明,請繼續再在檢測艙內等待片刻,待會會有專員來替你進行更加周祥的數據采樣,等結果出來後,我們會在第一時間告知你。”
蟲長官的語氣鎮定沉穩,齊斐卻直覺那鎮定沉穩只是虛浮于表面的假象,他隐約感到對方的實際心境要比語氣不平靜的多,但這簡短的通訊很快被中止,他注視着指示燈重新變回暗色,沒有留神自己皺了下眉。
檢測艙內除了倒計時小屏外再無其他時間裝置,齊斐無從得知現在幾點,只好憑直覺估算時間。
通訊結束後約莫過了十循環分左右,齊斐聽見檢測艙的艙門輕輕一響,一名穿着潔淨白大褂的蟲族醫療員站在門外。
對方面容清秀,攜帶着一個小醫療箱,朝齊斐和氣的笑了一下:“您好,由于一些特殊原因,我們需要為您提供更加周詳的體質檢測,這涉及到幾個液體采集項目,需要由專員來為您親自采集。”
齊斐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會配合檢查。
距離檢測艙一定距離的監測室內,臨時搭建起的監控屏已經豎了起來,監控室裏有蟲輕聲嘀咕一句:“有‘幾個’麽?”
旁邊的言微微眯了下眼睛。
按着齊斐以往的體檢經驗,液體采集無非是尿檢與血液化驗,他看着眼前的醫療員打開小箱子,仔細帶上無菌手套,他本以為對方下一步會取出針頭針管或小量杯之類的物品,對方卻空着雙手轉朝向他。
醫療員雀躍的說:“首先,我需要采集您的精液,您介意我親自幫你嗎?”
齊斐:“……?”
監控室裏的蟲族:“這是欺詐!”
表達完對于這名醫療員的“假公濟私”憤怒後,守在監控室裏的蟲族才下意識去看他們的長官,然而言原先所在的位置已空無一蟲。
蟲長官已經神速趕往了十二號檢測艙艙室門口,正在面無表情的下令:“把這個帶下去,換一個!”
在一連串“等等”、“我只是口誤”、“我真的是專業的”的背景音裏,另一名醫療員匆匆趕來,接替了同僚的位置。
蟲長官這次沒有放任醫療員單獨與齊斐待在一起,他端着一張嚴肅臉站在檢測艙門口,仿佛一尊盡職盡責的門神。
這名替班的醫療員頂着長官無聲傳遞的威壓,只偷偷多看了齊斐兩眼,他動作迅疾的采集完了血液,帶着新鮮熱乎的血液樣本趕去化驗。
人類醫生無法從那緊急輸出的數據中看出任何異常,只覺得那密密麻麻的條列有如天數,那名最先接到報告的蟲族醫療員卻一眼看出了這份數據的不對勁之處,他憑借着自身的專業素養,辨別出了這名“人類男性”的基因數據與蟲族雄性的基礎基因數據存在大面積重合。
這名名為齊斐的人類男性,極有可能是一名高等蟲族遺落在外的蟲族雄性。
在高效快捷的分析儀器下,化驗結果不到兩循環分就能提出。
留在檢測艙門口的言尚未想好要與還在艙內的齊斐說上兩句什麽,那名前去送樣本的醫療員已經去而複返。
醫療員似乎因為接連奔波了兩趟的緣故,看上去有些氣喘呼呼,但他一雙眼睛卻明亮非常。他嘴上雖說是在對言報告,目光卻不由自主緊緊黏在了齊斐身上。
齊斐覺得自己像是一件稀罕物品,正在被對方瞻仰欣賞,他聽見對方說道:“報告!先前基因數據分析出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這時血液檢測出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齊斐尚未理解到這兩項數據的含義,但周圍的蟲族聽的分明。
“極有可能”這一前綴已經可以從齊斐頭頂摘除,他的的确确就是一名高等蟲族的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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