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失蹤

重回在其間度過了十多年的孟府,千花所能記起的唯有發現被騙時的絕望和後來的處心積慮。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早早便熄了燈,在床上躺着,卻睡不着。

因為心裏無法平靜。

與荷風素月同為困住她的牢籠,荷風素月裏有狐之琬,似乎沒有什麽能令他害怕,也沒有任何能夠脫出他的控制;可孟府不一樣,孟綸和孟随軟弱不堪,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令他們感到恐懼,若是那只讨厭的蟲子又出來了,他們一定制不住它。

——你在嗎?

——你不吭氣,我也知道你在。

——他們說你是蠱王,蠱中之王,怎麽會願意聽命于人,等待成熟了以後,變成那個貪得無厭之人的工具?

——你是不是覺得被人供着很威風?他們不過是為了有一天屠宰你罷了。你無能反抗,也沒有路子逃走,除了為那人所用,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想一想這是多麽屈辱的事,你這麽驕傲,怎麽能夠容忍?

——我不想死,就算必死,也不想死在籠子裏。今夜也許是我最後一次逃走的機會,逃得了最好,逃不了,我也不想活了。我若是死了,你會怎樣?沒有了适宜的人體的供養,你還能長得成麽?

“愚蠢的小女孩,你以為你能逃多遠?”

千花在心裏絮絮叨叨了許久,那只蟲子終于給了反應。蠱王占據了她的身子時無法出聲,可當她也醒着,便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無聲地交談。

——有你在,可以逃得很遠,對不對?我以前很無知,以為天底下只有我們一個國家;現在我知道了,天底下有許許多多個國家,景帝知道你的存在,可別國的人并不知道。如果我能逃到別的國家去……只要我能逃出這個國家,就再也不怕被抓回來了。我不貪心的,只要讓我在外面活到18歲就好,等到了你成熟的時候,這具身體就是你的了,到時你可以回去你的故鄉,尋找你的母親或者兄弟姐妹,或者做任何其他你想做的事。

“我還是只蟲卵時就被帶出來,早就不記得故鄉在哪裏,不過你的提議很有意思。你想好怎麽做了麽?”

——你不記得也沒關系,等我逃出去了,會幫你問到。至于怎麽做,我當然想好了,你要聽一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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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

門外突地傳來一些人聲。那聲音千花再耳熟不過,是方氏的。

奇怪得很,上一世的這個時候方氏早已過世,這一世卻仍活着。

她聽見方氏在勸說門口的侍衛吃茶水。他們在門外站了許久,确實也渴了,便喝了那茶水。千花耳力好,聽見方氏在小聲說“快将他們藏起來。”

她吃驚極了。方氏……不,孟氏父子想做什麽,竟然有膽子迷暈了門口的侍衛?

屋裏還有兩名侍女,這些侍女和外面的侍衛一樣,俱是景帝派來的。她們不像千花一樣有蠱王相助,根本沒發覺外面發生了什麽。

千花假裝睡着,心裏卻時刻警惕着。孟氏父子應當是和景帝一夥的,否則景帝不會叫她回來待嫁;可若是孟氏父子心裏有了別的念頭呢,譬如像柳眉那般,試圖将蟲子占為己有?

——我們說好了的,你要幫我。

“知道,不要啰嗦。”

敲門聲,應門聲,質疑聲,打鬥聲……一切發生得十分迅速,孟氏父子早有謀劃,屋內的侍女也被盡數放倒。

“千花,千花,快起來——”方氏急急奔進裏屋,掀開了床前的帳子,燈光灑進幽暗的空間,床上除卻被掀開的錦被,空無一人。

“夫君,夫君,小姑子不見了!”她驚慌地小聲叫了起來。孟随就在外面,聞訊沖了進來,果然看見床上并沒有人。

他迅疾又看了看一旁的窗子,果不其然,窗戶開着。

“這個魯莽的孩子……快去找她,別讓人發現她了。”孟随嘆道,很快作出了反應。

待他們離開了屋子,床上傳來一聲輕響,失蹤的千花落在被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複又呼出。

——吓死我了,剛才差點就抓不住床頂的帳子。

“你更應該擔心的是太重掉下來吧?”

——你嘴巴怎麽跟狐之琬一樣壞的?

“不許你說他!”

——……

“你在想什麽,我也聽得到。別磨叽了,快點出去。”

千花來時曾在孟府見到許多侍衛,這些人現在卻都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孟氏父子以同樣的方式收拾了;但也并不就是說她可以放心大膽的四處走動,孟府的下人取代了他們的位置,正在搜尋千花。

孟府的下人比起以前少了許多,加之蠱王醒着,千花要躲開他們十分容易。

“外面守備森嚴,你聽到他們的聲音了麽?”

——聽到了。再森嚴也一定有薄弱之處,只要有充足的時間。你能有多快?能快到讓人看不清麽?

“哼,別小看我。有人來了,快躲起來。”

在蠱王的指引下,千花輕易地爬上了身旁的槐樹,在茂盛的枝葉間藏了起來。夜裏幽暗,不仔細盯着看,根本發現不了異常。

——手疼……衣服也破了……

“閉嘴!別找我撒嬌,我是母的!”

——咦……怎麽會……

“別這麽容易大驚小怪好麽?我們這一族公的都是廢物,除了交配沒有別的用處。”

——隔壁是不是沒有動靜?

“你想去那邊?”

——隔壁是豐氏,上一回我逃跑,就是從這邊爬過去藏在他家馬車裏逃掉的。

“那再試試吧。”

——可是,雖然過去好幾年了,他們會不會有所提防?

“隔壁人數不多,即便提防,有我在,也能擺得平。”

——嗯,那試試吧。

千花看了一眼明顯加高的圍牆,有點兒擔心自己翻不過去。

“閉上眼。”蠱王命令道:“什麽也別想。”

千花便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突然之間身體又像不是自己的了,變得十分輕盈。耳邊傳來風聲,腳下先是一空,繼而踩在什麽東西上,千花睜開眼,發現已到了圍牆上。

“趴下,跳下去。”

千花覺得十分新奇,這新奇蓋過了該有的害怕,她迅速地完成了蠱王要求的動作,落在了豐氏花園內柔軟的地面上。

“糟糕……”

忽聽得蠱王一聲哀嚎,它的存在變得十分微弱,像是躲了起來。千花先還弄不懂發生了什麽,直到她擡起頭,看見前方一臉難以置信的男子——夜裏燈光微弱,可她目力好過常人,便是目力不好,她也絕不會認錯——那人是狐之琬,本該在荷風素月卻不知為何會在這裏的狐之琬。

——騙子!說好了人數不多你能擺得平呢?這裏可就他一個!你給我出來!快出來!

千花憤怒地在心裏呼喊着蠱王,可蠱王裝死不理她。它可是堂堂蠱王啊,怎麽可以這麽害怕狐之琬?!

“孟氏千花,真是好巧啊。”狐之琬的音調聽起來很意外,可比意外更多的,是他隐隐的怒氣。千花一聽就知大事不妙,轉身往牆上爬,指望能再爬回去。

狐之琬動作比她快,幾步跨到她身後,一把将她揪了下來拎到面前。

“之琬哥哥……”千花可憐兮兮地望着他,快速想了個借口:“蠱王剛才出現了,說你在這裏,我……我害怕它,就爬過來了……”

狐之琬好氣又好笑:“那你逃什麽?”

“我以為是別人,吓了一跳……”

“變聰明了啊,千花。”狐之琬挑眉,他看了看那高高的圍牆:“膽子挺大的,這麽高,也不怕摔到自己?”

千花腦子轉得奇快,立即弓下腰去抱着腿哀嚎:“我……我腳好像扭到了……”

盡管她撒謊撒得如此僵硬,狐之琬心裏再是鄙夷,也還是将她打橫抱到附近的石凳上坐着,俯身捏着她的腿。

“是這裏麽?”他捏了捏千花的腳踝,重重的。

千花痛呼出聲——被他捏的。她點點頭:“就是這裏……”

狐之琬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你這麽差的演技,怎麽敢在我面前撒謊?你是怎麽出來的,孟府那麽多人,怎麽會沒有動靜?”

他的目光讓人不敢直視,千花別過臉,讷讷道:“我不知道。”

話才落音,狐之琬便拉着她的手将她拽起,命令道:“走!”

他拽着千花,沿着圍牆走了一陣子,走到一處被大片綠藤遮蓋之處。拂開厚厚的綠藤,居然露出一道門來。

這裏怎麽會有一道門?他又為什麽會知道?

仿佛聽到了她的心聲似的,狐之琬回過頭來,淡淡地說:“我特意叫人鑿的。婚後你就住在這裏,想何時回娘家看看,從這裏便可以過去。”

“這裏不是豐府?”千花早疑惑豐府怎會如此安靜,他又在裏面。

“早就不是了。”狐之琬答道,打開門上的鎖,拉着千花穿了過去。

“你能這麽容易逃出來,只怕你父兄出力不少吧。”狐之琬邊走邊說:“你以為不承認便沒有事麽?只要這件事被聖上知曉,你父兄難逃死罪,也許會死得很可怕,難道你從來也沒有想過?無論你做什麽,你暫時是死不了,但是你的親人必死無疑。”

他留下他們的性命,不是為了讓他們送死的。

千花奮力地掙開他的手,反駁道:“他們不是我父兄,我根本就不是阿爹的孩子。”她的語調很平靜,并不是故意賭氣才這麽說。

狐之琬轉過身來,問她:“誰告訴你的?”

“我自己證實的,我和阿爹的血無法相融。”那是千花第一次冒險,也是獲知真相的開始。

“那種法子容易有誤,并不可信。你确确實實是孟綸的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否則從前聖上無需籠絡孟綸和孟随。”狐之琬深深地看進她眼裏,看到裏面開始崩潰的情緒。

“不可能……”千花睜大了眼睛:“如果是親生的孩子,他們怎麽會舍得……”

“因為對他來說,活下去比犧牲一個孩子更重要。”狐之琬緩緩說道:“你好好想一想,他們究竟是如何待你的。能把你養得這麽天真,不是親生的孩子才叫人匪夷所思。”

好好想一想……

好好想一想他們是如何待她的……

在那些小心翼翼的捧哄之外,他們做了些什麽……

千花雙手捂着臉,小聲地哭了起來。

狐之琬聽了那麽多回她的哭聲,唯有這一次是真心實意。他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任由她肆意哭着。

哭聲引來了孟府下人,接着是管事,到最後,孟綸、孟随和方氏都聚了過來。

他們有許多人,狐之琬卻孤身一人。孟綸與孟随對視一眼,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但這決心被狐之琬的聲音打斷。

“我若是你們,就不會輕舉妄動。”狐之琬道:“殺了我,她也逃不出去,景帝為了防止她逃走,附近藏了許多打扮成百姓的禁軍,每隔一個時辰我會發一次平安信號,少了這個信號,他們就會立即沖進來。若是真悔悟了不願犧牲她,就什麽都別做,省得白白死了,徒叫她傷心。”

“你究竟想怎麽樣?”狐之琬在朝堂上的名聲着實不大好,孟随和孟綸都吃過他的虧,自然知道他不會虛張聲勢唬人。

“看好她,完成明日的昏禮。”狐之琬道:“嫁給我,絕對比逃出去要好得多。”

孟随盯着他看了一陣,雙手捏成拳又松開,複又捏成拳,如此幾番,終是妥協了:“她……交給你了,好好待她。”

千花的哭聲已停了,她低着頭,默默地聽着他們的話,一言不發。

她再也沒有試圖逃跑過,乖乖與狐之琬成了親,乖乖地住在了原來的豐府、現在的狐府。

偶爾,父兄會試圖上門看她,每回都被她拒絕。

十八歲之前的那年秋天,景帝舊疾複發,藥石罔效,死在了龍榻上。他成年的兒子們為了争奪皇位,掀起了內戰。

京城的叛亂最先被狐之琬平息,他手中有先帝遺旨,将先帝指定的三皇子扶上了皇位;然而三皇子很快被別的皇子派人暗殺,撼動了整個京城。以平判為名,狐之琬對掀起戰亂的五皇子和七皇子發起了剿殺令,不到三個月,便平定了內亂。

其後他将年幼的九皇子扶上了皇位。九皇子才八歲,還不能獨立處理內政,他便堂而皇之地當上了攝政王,徹徹底底地将大權握在了手上。

有人贊頌有人诋毀,無論如何,他已站在了權勢的巅峰。除非他哪一天看小皇帝不順眼了想将其趕下皇座,自己當上皇帝,獲得至尊地位。

然而恰在此時,他失蹤了。

作者有話要說: ======深井冰的話痨======

這一卷終于結束了TAT字數有一點點超過預期

不要在意畫風各種變化這種細節……某魚也如魔死幻被他們拽着走了……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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