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尚在營業當中的KTV必不可免的一片狼藉, 即便有人不停的在回收垃圾, 路邊也總是能看到些水漬和年代久遠的黑斑。

容嘉兮甚至還清清楚楚的記得, 只是被虛掩着的那扇門後傳出的刺鼻的脂粉和香水的味道, 幾乎在瞬間就充滿了整個走廊。于朦朦胧胧之間,她甚至能看到,裏面有一堆人, 正醉生夢死的用一個巨大的瓶子, 連接着無數根吸管,發出着如同瀕死之人見到了極樂世界後的極致狂歡。

1703房間內,五彩斑斓的燈光自上方的旋轉球掃射而下, 帶來了一種如同妖魔共舞的混亂和錯覺。

而在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裏,有一個頭發眉眼俱是漆黑,然渾身皮膚卻病态般蒼白的人, 正被兩個成年男性按壓着四肢,用藥用的針管注射器, 往他的手臂、大腿上注射着什麽。

當時的容嘉兮迷迷糊糊, 只在門口愣了一瞬,便在好友的攙扶下回到了她們自己的包間裏。

然而直到現在, 容嘉兮才恍恍惚惚的想——當時的那個年輕人,是不是在掙紮間,向她這個方向, 投出了一抹慌亂、又充滿了求救的最後一眼。

這個認知讓她渾身發冷,明明是與她毫無關系的一個陌生人,卻就這麽死死的烙印在了她的腦海深處。

可原本活生生的一個人, 卻在今天只剩下了白紙上幾行漆黑的文字,旁邊還有碩大的死因說明。

後面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容嘉兮眨眨眼,遲鈍的腦子卻不知為何,提前反映了過來,她現在已經到家了。

桌上的資料還露着一角,容嘉兮渾身緊張——是直接裝睡,還是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不,大概是都不合适。

裝睡會被直接發現,畢竟她的姐姐,是當年警校畢業者中的佼佼者,這種小兒科的伎倆,很早以前就已經不能用了。

于是就在這電光火石間,容嘉兮整個人像是按下了開關一樣,往旁邊倒去,半阖上眼睛,哼哼唧唧的喊,“疼……頭疼腦子疼渾身疼胸也疼……”

後面的容嘉木沉默一下,把手中的毛巾和藥酒放在一邊,說道,“哪兒不疼?”

容嘉兮愣了一下,“……不知道哎?”

那帶着一半懵懂純真的臉做出下意識的不懂的模樣太過于可愛,容嘉木的手指瞬間收緊了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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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呼吸了口氣,坐到了容嘉兮的身旁,說道,“躺下,給你揉頭。”

“嗯哼。”容嘉兮哼唧着躺在她的腿上,感受着來自于額頭的輕柔按壓,半晌,不知不覺得睡過去了。

四下一片寂靜,客廳頂燈沒有打開,唯有一個被容嘉兮開成了暖黃色調的燈在冉冉亮着。容嘉木手上的動作不停,看着容嘉兮,目光專注,表情若有所思。

過了會兒,她漸漸停下了動作。

容嘉兮躺着的地方已經傳出了輕微的酣睡聲,也聽見了容嘉木在輕輕喊她,可能給出的反應也只不過輕輕動了動嘴巴,轉瞬便又沉沉的睡去了。

容嘉木将她的頭輕輕放在沙發上,按下了旁邊的升降按鈕,十幾秒的功夫,沙發便成了一張睡床。

熟睡的容嘉兮臉色坨紅,帶着醉酒後的微醺,容嘉木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垂下頭,以一種極慢的速度,輕輕地,在她的唇邊落下了一吻。

那個吻本來是要落在她唇角,可不知為什麽,最終滑到了臉頰。

“晚安。”她輕輕的撫了撫容嘉木的發絲,動作珍視又小心翼翼,目光之中,是禁忌和克制兩種情緒在艱難的彼此厮殺,久久都沒能分出個勝負。

最終,容嘉木只得落荒而逃,背影在樓梯上逐漸消失,不見蹤影。

“卡——!”林荷在旁邊卷起劇本,放在唇邊當喇叭喊了一聲,情緒愉悅的說,“不錯,表現的很不錯!”

“機組跟拍了沒?”林荷話音一轉,看向了一邊還在運作着的幾個機位。

對方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林荷面上一松,過去看了看樣片,之後說道,“成,把這幾個圖拷下來,發到後期和美術那邊看看他們能不能用的上,可以當個花絮照,或者是後期留着備用。”

說完,林荷看了一眼從沙發上慢悠悠坐起來,像是有點失神的黎荀落,促狹的過去擠了擠她的肩膀,笑着說道,“感覺怎麽樣?”

“……什麽?”黎荀落愣了愣。

“吻戲。”林荷眨眨眼,“之前導演說你可以考慮加個吻戲,征求了鐘攜那邊同意之後,才有的這麽一個小片段飾戲的片段。怎麽樣,感覺如何?”

大概林荷是想問她拍了這一場的感覺如何……可黎荀落現在,滿腦子都只剩下了一句話:在征求了鐘攜的同意之後。

這是什麽意思?

征求過了鐘攜的同意?

意思是,她不過是随口和導演提了一下的事情,鐘攜那邊真的同意了?

同意了加吻戲?

雖然這個吻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并不是一個真正的吻——可黎荀落這都多久沒和鐘攜親過小嘴了? 她就連自己都記不清了。

天知道,在發現鐘攜的氣息靠近到和她鼻息相融的那一瞬間,她究竟是廢了多大的力氣,才沒睜開眼睛,整個人都撲上去的!

然而這一會兒她不管是心情再激動,都得先給壓下來。

她冷靜了一下,一半真心實意的說道,“感覺很不錯。”

林荷笑了笑,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說,“《獵王》裏面,主角是一個對于普通民衆而言,背着大義的英雄。可她也是個有血有肉的平凡人,她喜歡上了自己沒1有1血1緣1關1系1的養妹,卻又因為這禁忌的情感不敢明言,導致一錯,步步錯,讓她的職業生涯都差點毀掉。所以在面對容嘉兮的時候,容嘉木是無時無刻都緊張的,都是戴着面具的。”

黎荀落靜靜的聽着,心知林荷說的很對。

可除了容嘉木,容嘉兮又何嘗不是呢。

兩個都小心翼翼帶着面具,遮遮掩掩的人,卻想要試探對方的态度,得到一點小小的回應就能高興的丢盔卸甲。可惜兩人都戴着面具,最後只能互相錯過,遺憾一生。

像極和了她和鐘攜。

黎荀落恍然。

半晌,她笑了笑,說道,“鐘老師真的很會帶人,我一開始還有點緊張,不過沒一會兒就被她帶到情緒裏面去了。”

黎荀落說的是個客套話,無可指摘,林荷笑了笑,拍拍她肩膀,說道,“加油吧。看你和鐘攜融合度跟張合力、邏輯都還不錯,繼續努力。”

“好。”黎荀落笑着點頭,目送着林荷走了。

林荷走後,黎荀落在那想了挺多。

劇組四處都是人,雖然是個臨時搭建的小情景,但是後期能用到,也就沒有拆卸,而是被整體搬運到了另外一個不怎麽礙事的角落裏。

黎荀落在那看着,突然想,她們的客廳以後也能換一個這樣的沙發。

黎荀落四下找鐘攜,半天沒找到,就連化妝室都沒有。

鐘攜在片場的時候,習慣性手機是在範小簡那放着的,也不給別人,黎荀落尋摸了一下,還是給範小簡把電話打過去了。

那邊倒是接通的快,聲音還帶了點微喘,像是比較忙,“喂?落落姐?怎麽了?找我姐嗎?”

“嗯,你姐人呢?”黎荀落說話的時候,目光不停地四下看,沒看到人。

“不知道呢,剛才說是有點悶,跑到樓頂吹風去了!”範小簡沖着話筒喊了一嗓子,說道,“落落姐我這有點忙,你去找找,找不着再給我電話!”

“成。”黎荀落說,“忙你的去吧。”

黎荀落順着樓梯往上走。

影視城這邊是低層建築,但是因為經常搬運東西,所以倒是有電梯,只不過都是貨梯,每天來來往往的都是運送貨物的。

她一個人坐着貨梯上去本來就惹眼,再讓人看見她是特意去找鐘攜的,那才怕是真的有嘴都要說不清了。

不過好在,人倒是不難找。

這會兒天已經有點發黑,烏雲在上方彌漫,b市的雨季長達小半個月,上一場雨下過的地面上都還沒有幹透,下一場雨就又要來了。

鐘攜雙手交握着抵在外圈的欄杆上,頭微微仰着,目光看向遠方,也不知道是在看夜幕,還是在透過夜幕看別的什麽東西。

黎荀落走過去,把手裏拎的外套給她搭上,随後站在她旁邊,同樣的姿勢站好,說,“在看什麽?”

“看雲。”鐘攜掃了她一眼,輕聲說道。

黎荀落點點頭,随後一清嗓子,說,“鐘老師請教個問題呗。”

“你說。”

“我剛才聽林導說,吻戲這事兒是你同意的?”黎荀落測過了頭,大眼睛不停眨巴眨巴的,像是個幾百瓦的電燈泡。

她眼睛自小就是圓圓的,臉也是鵝蛋偏圓一點,極其讨喜的那種臉型,次次用着神情和人說話的時候,被說話的那個人心裏也就一個念頭:給她,要什麽我都給她。

鐘攜不自然的多看了兩眼,随後扭過頭,沒說話,沉沉的應了一聲,“嗯。”

黎荀落笑了,“你為什麽要同意啊?”

鐘攜聞言也笑了,“那你為什麽要進組啊?”

黎荀落和她對視了一會兒,誰都沒說話,半晌還是黎荀落率先舉了白旗,“這不是追人呢麽,我總得先打入內部,才好動作啊。”

“追人。”鐘攜側身站着,表情雖然看着悠閑,可目光卻緊緊地盯着黎荀落,帶了些不由自主的緊張,“追誰?”

這下黎荀落不笑了,收斂了神色,表情緊張,認認真真的看着鐘攜,半晌,聲音明确,清晰又嘹亮堅定的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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