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走還是留?

這個問題在鐘攜腦海內緊緊盤旋了一瞬間,身體就已經先了大腦一步, 用最基本的本能就已經替她做下了決定。

二樓樓梯間放的是有儲物用的邊凳的, 四條差不多兩米的凳子被擺放在邊緣的位置, 當年擺這些的時候, 還是為了給她身邊兒的工作人員歇腳。凳子軟皮的材質可以翻開用來放東西,儲物空間很大,缺點就是沒有隔板,平時不用的時候, 就可以當成一個凳子坐。但是事實上,這幾個排排放的邊凳自打買回來起就沒怎麽用過,今天倒是破天荒的頭一次了。

鐘攜把手上的牛奶順勢放在了一邊, 雙手交握, 手肘的地方抵在膝蓋上,頭微垂, 盯着手指上的紋路沉思。

裏面的聲音還在繼續,但是只從黎荀落單方面的回應當中, 其實也挺難猜出些什麽事情的, 鐘攜只仔仔細細的側耳聽着。

“用我名字?”黎荀落那邊發出了一句帶有疑問, 然而卻更像是複述的話, 旋即她像是笑了,說,“你做夢呢吧黎承望?”

之後電話那邊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麽,黎荀落才終于有了些怒意,然而卻并不明顯, 盡可能平心靜氣的說道,“這不可能,黎承望,你現在才剛大二,一個月爸媽那邊給你兩千塊錢,衣服什麽的日用品還會再單獨給你錢,這些東西,林林總總加起來,在和你同等學生裏面已經足夠算多了吧?你還嫌不夠?”

黎荀落停頓了一小會兒,大概是對面在不停的說着什麽,之後才諷刺的笑了笑,說,“黎承望,你現在也二十二了,我賺了多少錢,關你屁事?跟你有關系嗎?”

這次屋裏再沉默了半晌,只聽黎荀落聲音也變了,最後只來得及近乎是暴怒的說出了一個字:“滾!”

旋即聲音停止,全世界都像是安靜了下來。

鐘攜慢慢的皺起眉毛,本身只是松松交握着的雙手瞬間收緊,眉眼被走廊的射燈照應的明明暗暗的,看不真切。

樓下密碼門被打開,悶響之後,範小簡拎了點東西進來,在樓下看到了上面坐着的人,察覺氣氛不太對,仰着臉用氣音喊了聲,“姐——?你怎麽在外頭呢?我落落姐呢?”

可別是又吵架了吧——她這才出去多長時間啊?就買個菜的功夫!

鐘攜複又站起來,手順勢把那盒牛奶拿起來,擺擺手,示意範小簡去忙自己的去,轉身用手握住了門把手。

不過一秒鐘不到的停頓,鐘攜就抿抿唇,一咬牙把門給推開了。

出乎意料的,屋裏的黎荀落像是已經修整好了自己,至少并沒有什麽過激的表情顯現在明面兒上,值嘴唇倔強地緊緊抿着,此刻正抱着個抱枕躺在床上,盯着上面的圖案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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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進來,黎荀落的眼珠一動,才終于又像是被充滿了氣的氣球一樣,終于精神了些。

她眯着眼睛笑了笑,見鐘攜進來,露出了旁邊的小虎牙,特滿足的樣子。

鐘攜幹巴巴的解釋了一聲,“我去樓下拿了盒牛奶。”

“嗯,嗯嗯。”黎荀落點頭。

鐘攜仍然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說,“範小簡剛才出去買東西了,在樓下做飯。”她看了看黎荀落其實也并不是多困頓的模樣,說,“等會兒起來吃點飯,暖暖身體。”

“好。”黎荀落一口答應,眼睛裏面像是有小星星。

不知怎麽的,鐘攜突然就不說話了,似乎覺得這一刻就很适合不說話,就這麽坐一會兒,也挺好的。

“我剛才……”鐘攜頓了頓,說道,“上來的時候,聽到你在打電話,是和你弟弟?”

黎荀落有點詫異。

攜卻像是松了口氣般,整個人都軟化下來了不少——這一句看似尋常的問候,卻是她們兩人之間,近乎逾越了整整七年,在兩千多個日夜裏,都從來沒能說出口的,極其尋常的一句話語。

她和黎荀落之間,說是已經結婚七年,可實際上,兩個人在一起,從一開始就是憑借着一股子沖勁兒和傻勁兒,外加年少時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

那個年紀的孩子,誰會能想的那麽的周全,只覺得,我愛了,就想和你在一起,什麽現實,都可以被愛情的力量給打敗——甚至一直到現在,鐘攜都敢說,黎荀落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而她,知道黎荀落的父母,也不過是因為小時候見過,後來又因緣巧合見過幾面。

但要說了解,就絕對的說不上了。

而自打兩人結婚後,幾乎是在兩人都彼此默認的情況下,一起努力奮鬥,加上這麽多年一直都相安無事,好像誰的家裏都沒有出過事,所以就誰也都沒提過家庭的事情。

……也都沒想起來,去問過對方。

黎荀落也不是一個很遲鈍的人,自然能看到鐘攜那肉眼可見的變化。

一時之間,她也說不上心裏的感覺。

酸酸澀澀的,又有點發漲,漲到她整個人都忽然像是無法自控,只覺得鼻子一酸、眼眶一紅,有水珠就那麽猝不及防的從雙眼中滾下,怎麽都停不下來。

一下子鐘攜也有點慌了。

黎荀落就是這麽一個人。

平時看上去軟綿綿,對着誰都笑眯眯,一副很軟和很好欺負,什麽都能忍得了的樣子,可其實比誰都倔,也比誰都軸。

脾氣一上來,那真是天王老子去勸都不管用——當然了,鐘攜每次服個軟,總是能成功的,但是道路也都是艱辛的。平時黎荀落有什麽委屈一般都憋着,可如果真的憋不下去了,那真是像是大水開閘,洩洪一樣的。

她在那邊哭的傷心,可眼淚流了一會兒之後,反而止住了,隔着一層霧蒙蒙的眼睛去看鐘攜。

鐘攜抓緊了身上的衣服,喉嚨上下滾動了幾下,還是從椅子上站起,困獸般的轉了幾圈,終于在床頭櫃的法式收納盒裏面看到了抽紙,連忙抽出來幾張,順勢坐到了黎荀落邊兒上,輕聲說,“別哭了。”

“嗯。”黎荀落鼻音厚重,可狀态看上去卻不錯。

她擦了擦眼淚之後,十分利落的就把紙扔到了一邊兒的地上,十全十美的诠釋了一個曾經的大齡宅女,究竟是如何締造出一個史詩級豬窩的過程。

做完了這一切,黎荀落見鐘攜要去撿垃圾,順勢環住她的腰,小聲的哼唧,“姐姐你別走,你抱抱我。”

鐘攜立馬不動了,明明腦子都還沒把這句話給過濾出來,可身體卻已經下意識的先一步行動了起來,把黎荀落整個人都給環到了懷裏,一只手甚至已經開始無師自通的上下輕輕拍打。

就這麽過了好一會兒,黎荀落才覺得有點不太舒服的動了動身體,随後換了個姿勢,頭躺在了鐘攜的腿上,目光直直的看着她說,“其實剛才也沒什麽事兒,是我弟弟打來的電話。”

鐘攜不知道她們家裏的事情,剛才那段話她聽起來也是一知半解的,聞言只能輕輕的點了點頭。

黎荀落抿抿唇,在講和不講之間只猶豫了一瞬間,還是做了一個和上一世完完全全不相同的打算——她決定适當的先說一些,循序漸進的把她的事情,慢慢的告訴鐘攜。

上一世,因為家裏面的人,其實到最後,她真的是疲于應對,甚至連自己的生活和精神狀态都出現了極其大的問題。

她父親上一世開車的時候,因為下雨天,

剎車的時候,後輪胎打滑,導致整個車身側了過去,結果造成後面直行的車追尾,她父親要付主要責任,對方雖然超速,卻是次要責任,加上對方不幸的是二級傷殘,一條腿被迫截肢,大大小小加起來要賠償二三百萬。

而即便是那樣,就以黎家這麽多年下來的經營,倒也算不上是過不下去,可壞就壞在,他們還想給黎承望買房。

或者說,想給黎承望買房的想法,這麽多年就一直沒斷過。

b市的一套房,早就已經不是十幾年前十幾萬幾十萬就能買到手的,動辄就是百萬以上,就憑黎家本身的積蓄,能付出首付就已經很緊巴了,又何況是在她父親先出了事之後?

而這輩子,她父親還沒有開車出什麽事故,所以對給黎承望買房這件事情上面并沒有那麽急迫,只有她媽一直在不停的張羅,希望她爸能拿下極少數的經濟适用房的名額,可以少點錢買房。

甚至就連前些年一直不停挑挑揀揀的毛病也沒有了,只想着能買到就行。

而買房條件,黎承望身為一個在校大學生顯然是達不到的,自然而然就只剩下一條路了——用黎荀落的名字貸款,先買下來,到時候再轉給她弟弟。

然而近幾年黎荀落才剛和家裏接洽上,關系不說陌生,但卻絕對算不上融洽,尤其那個弟弟三不五時的缺錢花就想找她要,撒嬌賣萌永遠用的順手,可一旦要不到,就兇相畢露,開始毫無底線的辱罵,完完全全像是變臉一樣。

這也是黎荀落這一次這麽失态的原因。

只是這一次,黎荀落暫時還沒提房子的事情——畢竟這事兒上輩子她爸媽也沒能讓她服軟,說這些沒意思。

于是她就只挑了今天的幾個着重點,把黎承望狠狠的罵了一頓。

鐘攜聽後久久無言,甚至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麽形容,只下意識的順了順黎荀落的發絲,說道,“剛才哭就是因為這個?”

“嗯呢。”她應了一聲,随後又搖搖頭,說道,“不全是吧。”

這種事情,自小到大不知道要經歷多少回,老實說,黎荀落本人是早就已經習慣了的……只是從前大多是一個人扛一扛,忍過去了也就過去了,畢竟家庭她無從選擇,更無法徹底脫離,只能想法子排解。

也就是剛才,不知道怎麽的,看見鐘攜的那一下子,她突然就忍不住了,像是要把壓抑了那麽多年的委屈全部都一次性哭出來才算是好。

鐘攜輕輕點了點頭,眉毛微微蹙起,想說什麽,可又覺得以她現在的身份說有點逾矩,又閉上了嘴吧。

黎荀落沒有告訴她全部的東西,她是知道的——畢竟一個家庭冗長到前後二十多年的事情,也不是一時之間能說的清楚的。

但是黎荀落今天能告訴她,這很好。

她真的覺得這很好。

“姐姐。”黎荀落突然開口。

鐘攜下意識的低頭。

只見黎荀落眉眼之間看上去若有所思,慢慢的說,“我們互相給對方一個機會……重新讓我們了解對方,好不好?”

“我不想讓我們從陌生到短暫的熟悉之後,再一起走向陌生。”黎荀落坐了起來,輕聲說,“你也不希望這樣,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留言超4k了,是時候給你們找個時機加更一章了,點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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