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迎禍
全都對上了。那些個清晰而叫人絕望的一幕幕,到底是夢還是發生過的真實?又或者,只是前世今生的輪回?
那般像是被所有人遺棄、連孟璟都無法填補的苦痛和虛無,是真的嗎?如若是真的,她不想再來一回。
柳意之拉住了柳璟,白着臉兒強笑着拉了柳璟的的手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哥哥不必擔憂,難不成你真當我是那等無能之人?這麽些日子,我受夠了那起子人的冷言冷語。當年母親是出了名的傲骨铮铮,總不能到了我麽就成了縮頭烏龜。到那時,除開任人踐踏外,還能如何?”
話兒剛說完,就見柳璟雙眼發紅,想是難受得緊了。柳意之将将要說些和軟的話兒,就聽見劉夫人道:“再別有這般的想法。你當今日這事是好辦的?往日裏和你們說要沉得住氣,你們都聽到哪裏去了?”
夢中之事仍舊歷歷在目,那般的絕望痛楚仍舊在胸口激蕩。柳意之閉了閉眼,眼角落下一串清淚。
她無奈苦笑道:“那太太說又當如何?”
劉夫人嘆了口氣道:“我曉得你們難過。這個事還須得我來出面。子持自幼體弱多病,此時你只說是吓着了,妝做卧病不起的模樣就成。要躲過府中閑雜人等的眼睛,子持須得喝一味藥。此藥于身體無害,就是讓人看上去病怏怏的,就是太醫來把脈也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柳意之聞言,想起夢中那像是一陣風就能吹走的自個兒,哀哀地笑了:“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她的聲音細細的,即便尚是童音也能叫人聽出幾分凄切悲怆來。她尚不及說什麽,劉夫人的手就放在了她的頭上撫摸着,聲音溫柔:“看不出端倪來,放心。”
柳意之渾身酥軟,聲音卻是堅定的。因她暈得急,天氣暖和她穿得少,故而不曾脫衣。她強自紮掙着起來強笑道:“沒甚可怕的,不就是死了個把人?此事我自個兒了了就是,不敢勞煩太太。”
劉夫人還欲說話時,柳意之聲音決絕道:“太太總說和母親是摯交,便由着我這一回罷。母親生前的風骨,斷不可叫我一人折了去。”
說着,人就站了起來。柳璟極有眼色地将柳意之扶起,揚聲把丫鬟叫了進來。繡春和閑夢跟着劉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春香進來的時候,柳意之已和劉夫人告了個罪笑道:“太太憐惜我,我是曉得的,只是子持已經長大了,不能再一味躲在哥哥和太太身後尋求庇護。”
那一笑,何其熟悉。劉夫人一怔,直覺着像是回到了幼時,那個粉妝玉琢的好友對她一笑道:“我母親和姨娘們的事原是她們那一輩人的事,她們不來惹我也就罷了。若是果真敢來犯我,我也不能一味躲在親人身後尋求庇護。”
那一刻的孟限還不曾遇到柳明源,她只是一個孩童,和她一樣。可只是那一笑,便能看出其意氣風發的傲骨。那時的阿限她,常常借由兩家長輩交好請她去孟家做客,以躲避劉家的那些糟心事兒。
劉夫人一時怔住,丫鬟們便進來了。閑夢支使着仆婦們忙得團團轉,不多時,柳意之就重新勻了面,又喝了一杯濃茶醒神。繡春服侍着給她搽了脂粉,閑夢又給她梳了丫髻。
等劉夫人回過神來之時,柳意之已然氣場全開。她面色紅潤五官秀致,整個人的精氣神兒都不大一樣了。柳璟看着這樣的柳意之,驀地就有些懷疑,往日裏他們兄妹二人一直聽劉夫人的話讓柳意之示弱還裝成那病怏怏的樣子,是否就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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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柳意之卻想起了幼時不太懂得現下卻清晰明了的一句話。那是她母親孟限說給她的。
我們不能因為外面的風浪太大,就失去了搏擊風浪的勇氣。
柳意之轉頭看向柳璟:“哥哥,你怕被罰嗎?”
柳璟此時已經端起了他平日裏老成,渾身散發出了冷面閻羅的煞氣。然而對着柳意之的,卻仍舊是那溫暖的模樣。他眼眸略微一眯,不甚在意道:“那是個什麽?只有怕我的,沒有我怕的。”
劉夫人一時間竟不曾阻止他們兄妹二人。她雙手掩了面,無聲淚流:“孽障啊孽障!阿限,他們太像你了。如若有朝一日夢碎,他們有個什麽閃失,可叫我如何下來見你。”
而将将才被柳璟扶将出去,柳意之的腿就軟了。心口還是惡心的,雖說看上去人是有精神氣兒的,可內裏卻……
她強自撐着,叫來管家,讓她将些得用的人集齊了房道:“可遣人尋了仵作來不成?”
“不曾。”
管家面上是恭敬的,可只這兩個字便能瞧出來他的消極怠工。柳意之曉得,她往日沒甚作為,要說文才文才不是最出色的,就連平日裏的行事都是畏畏縮縮的,故而怨不得比人瞧不起她。只是今日,她卻要殺雞儆猴。
“我竟不曉得,你是個辦事辦老了,倒來難為我這個七歲大的孩子。你是我柳府的管家,出了這個事,老太太叫我來出面,你便不把我放在眼裏。難不成這府裏頭就我不是主子?”
柳意之聲音清脆,說這話兒時卻是疾言厲色的。正巧此時繡春照她吩咐奉茶與她喝,她結果蓋碗,看也不看就掼在了管家的腳下。
“砰——”碎裂聲乍然響起,如同重錘一般敲擊在衆人的心上。而柳意之的心神,卻因着碎裂聲更為堅定。現在的這個時候,不曾在夢裏,一旦走錯,她不能再重來。
此時的柳意之雙目森然,一群人心下一駭皆低下了頭,暫不敢看往日裏為她們所輕視、被她們随意議論的懦弱小人。只是心中卻是有疑慮的,這樣小小的一個人兒,即便現下做出如此強勢的模樣兒,又能持續多久?往日裏的的懦弱,當真就能就此摒除?
再正經,也不過是個黃毛女童。
柳意之此時卻負手做出了小大人的模樣一本正經地冷笑着訓斥:“柳家養你們是吃幹飯的?這點子小事還要主子們的吩咐,自己不曉得想法子辦了?便是老太太有意考校我,你們若是個盡心的,就該想了法子該如何善後報與我。往日裏老爺太太和哥哥跟前兒,你們也敢這般不作為?”
管家一句話不吭聲。柳家的規矩,主子說了什麽,下人是不敢強嘴的。便是他心中有一二分不滿,只在往後做事時下絆子,一個女童又能奈他何?
若是他今日要說話,柳意之雖礙着府裏的他的人多一時撤不得他,卻也能叫他挨幾十大板吃些苦頭。
柳意之已然料定,此時管家什麽都說不得,只能聽她的話行事。他們這些辦事辦老了的人,早就在這塵世間摸爬滾打了個幾千幾萬轉,早就是那滑不溜秋的老油條。他們自然曉得,若是他此時果真說出些如何料理這事的法子來,便坐實了柳意之先前說的話兒。
此時柳璟臉色黑黑地站在柳意之身後,渾身散發着一股子冷氣。一衆人等就是不怕柳意之,往日裏柳璟的苦頭他們可吃過不少,管家心下了然,當即能屈能伸地跪下:“大姑娘要咱們做什麽,咱們必定萬死不辭,還請大姑娘吩咐。”
他這一跪,跟在他身後的別的管事、管事娘子們也都整齊劃一地跪下:“還請大姑娘吩咐。”
柳意之冷凝着神情略微颔首:“請仵作來驗屍,當着我的面驗。等驗過了屍,着人将遺體送回她家去,讓她老子娘收殓。賞給她家的燒埋銀子照舊日裏的慣例再添一倍。另着人将廂房裏的東西都帶出府去燒了,裏邊的東西一例去庫房裏尋了換新。至于這些事該分到誰的手裏管,管家分好了給我一個名單,若是有誰偷懶耍滑或是敷衍了事,自去領四十大板滾出柳家去。”
管家點頭稱是。心裏卻對柳意之這個大姑娘不大滿意。往日裏不作為,今日一做事就變得如此狂妄,當即就想搖搖頭。且大姑娘的處理,着實算不得好的,甚至還很簡單粗暴。她甚至都沒想過要追查元兇。
當管家分派別個做事的時候,柳璟就将柳意之抱了起來。原是想讓她再去歇息歇息的,但柳意之先是和劉夫人說了兩句好話兒,便又喝了濃茶替身,和柳璟一道兒去廂房裏再看看,順帶等着仵作前來。
屋子裏散發着惡臭,醜惡的屍體橫陳,無人曾去動過。鑲珍珠銀蝴蝶發簪、金絲镯……
“哥哥,這事,當和劉嬷嬷有關。”這個事,或許就沖綠玉館來的,或許是意外,又或許……
柳璟抿着唇,拍了拍柳意之的肩,二人細細地查檢了這屋中的蛛絲馬跡,方才停下。等到仵作來驗過屍,管家又着人老實地按柳意之的吩咐做了,廂房裏不過一天的光景兒,就複原成了原來的模樣兒。只是鈴兒卻不敢再住進那間房,整個人都變得有些神神叨叨的。
等到事情妥當後,柳意之向劉夫人告了罪,放才和柳璟一道兒去柳老太太出複命。這時候的柳意之不複往日小心翼翼的模樣,反倒有一是一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起來。
柳老太太見柳意之如今的模樣兒才點了點頭道:“這才算是有了我柳家女兒的氣度。只是行事到底稚嫩些。”
柳意之和柳璟在柳老太太處沒說幾句話兒,便離了柳老太太處。等出了院門,兩個人就分了道兒各回各府。繡春遠遠地等在院門外看着郁郁蔥蔥的花木迎了上來:“姑娘。”
柳意之看了看天,有些發軟的身子由繡春扶着往綠玉館去:“噓——此事,未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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