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1)

奇怪, 怎麽會呢。

今夜意外地沒能與迷蒙而舒适的沉眠緊緊相擁。

有或許象征着什麽的——夢,悄然從意識無意間留出的空隙潛入,沒有征兆地将他拽入了瞬間構造而起的情景。

‘又是夢啊……我看看,這兒是哪裏呢?’

艾爾利向來能比較輕易地分辨出夢與現實之間那道模糊而又清晰的界限,雖然缺陷在于,在他意識到這是夢後,卻無法随意操控夢中的那個“自己”, 只能做一些細微的動作,再以旁觀者的視角審視着發生在眼前的一切。

這次也不例外。

他看見了。

在這個來得突然的夢境裏,艾爾利變成了一個頗為懷念的模樣。

用渾濁的魔力構成人形來将盔甲撐起, 只看背影還稍好一些,要是轉到前面,就只能一眼瞧見頭盔之內旋轉着的光團——

用稍微好聽些的形容,或許, 這與只現身于晴朗藍天過後的夜空之中的璀璨星雲有幾分相似。

當然,那頂多算是心理安慰, 這久違的形象有多難堪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

‘啊,原來如此,就是那個時候了。’

他喃喃自語,很容易就從記憶中提煉出了關鍵的線索。

‘正因為遇到了吉爾, 夢才會将我帶回到這裏來嗎?嗯,是應該這樣,完全合了我的心意。’

認真說起來,艾爾利并不想念自己現在這個形象。

他只想念用着這具殘破的軀體時遇到的讓他歷經百年亦無法不挂念的人們——看到了嗎, 他們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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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艾爾利?”

“雜種,你磨磨蹭蹭的在做什麽。”

金發的男人,綠發的青年,一人雙手環胸,投來了按捺着不耐的不滿視線,一人悠悠望來,唇邊挂着淺淺的微笑。

艾爾利——夢中這個套着銀甲、腰間還挂着破得掉渣的鐵劍的艾爾利,先前似乎正望着前方兩人的背影發呆。

雖然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但含着略微不安的情緒總能夠突破最表層的限制,傳遞到他人的心間。

“我——在看你們。”

一開口,說出的就是完全遵從現實的語句。

果不其然,他的回答當即就遭到了嘲諷。綠發青年哈哈大笑,金發男人更是不客氣地說着即使是瞻仰本王的英姿也要分清楚時間,現在,趕緊滾過來。

艾爾利只好說——“哦。”

他終于沒繼續站在原地躊躇了,向那兩人的所在走去。

尚且無法控制好力道的腳步時輕時重地落到雨後濕潤的土地,因而留下了一個個深淺不一的凹陷印記。

即使被催促,也走得很慢,很慢。

大概是因為平日裏他的行動一直都是如此緩慢,反應也一直都是如此遲鈍,用這般沉重的腳步一步步走來,竟完全沒有引來任何懷疑。

艾爾利知道,他的目光始終都停留在那兩人身上,從未移開過。

以及,時隔多年再回答同樣的場景,有了不少長進的他也終于明白了……

為什麽要注視着他們。

為什麽步伐緩慢,仿佛之間相隔的數米是一段不願走盡的距離。

是在拖延時間嗎?唔,好像可以這麽說。那就對了,他就是在拖延時間。

不想……不想靠近啊。

原來那個時候,沉甸甸地積壓在心頭的重量就是悲傷嗎?

所有還能流動的血液都聚集在胸口,讓胸膛內部如被烈火灼燒,燙出一片烏黑的烙印。

然後它們得到了號令,一齊往上湧,先讓顫抖着的雙唇緊閉,随後經過雙頰,彙集在眼眶,讓滾燙的淚水潸然而下——

不對,那時的艾爾利根本就沒有人形,怎麽可能落淚呢?

他的印象裏也沒有這回事。但是,當夢中的艾爾利下意識地擡手時,還是有晶瑩的水珠忽然落下,砸在了袖甲的邊緣。

其後,微弱的水花就順着彎曲的弧度繼續墜落,直至沒入濕滑的青草地,再也看不見蹤影。

“艾爾利。”

被輕聲呼喚叫回神時,艾爾利才發現,那段頗短的距離已經被他走完了。

綠發的青年用溫和的眼神看着他,卻在屬于艾爾利的目光倏然間與他那淺淡的眸子相觸時,突然說:

“——你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嗎?”

“!?”

這語氣平靜看似尋常的詢問,頓時讓陷入夢境的艾爾利心神震蕩。

他能感覺到被夢的力量纏繞着的自己的靈魂飄了出來,在瞬間接受了時光飛逝的沖刷,從渾噩中掙脫出來後,又重新一頭栽入現下的軀體。

慌張地站穩身體,他更加慌張地睜眼,視野一下子就清楚了,将直至今日仍難以接受的畫面殘酷地送到他眼前。

“……沒關系。”

有人用不斷消逝着的力氣,握住了他的手。

力道實在是太輕了,仿佛下一秒就會如枯萎的綠葉般輕易地滑落,可他一定能真真實實地從這極輕的觸碰中感受到,那個即使死亡也無法改變的純淨的靈魂。

“不要難過,艾爾利。你早早地看見了我的未來,提前因為我沉浸在悲痛之中,光是想到這裏,我就不禁悔恨,為什麽早些發現,為什麽不能盡我所能來寬慰你。”

這是艾爾利的禦主——強大的、善良的恩奇都,人生的最後時刻。

在摯友的陪伴下,即将迎來終結的青年憔悴而平靜。他握着艾爾利的手,他也握着吉爾伽美什的手。

“如果死亡是我注定得到的命運,我願意欣然接受。”

“吉爾伽美什,我的摯友啊,我終于能夠慶幸,在我死後,你們都不會孤身一人。”

“艾爾利,我從未把自己當做你的主人或是所有者,你是我的摯友,亦是我深愛之人。請接受我的祝福吧,還有我最後的請求。”

來了,等來了!在夢中的恩奇都說出那句話之前,艾爾利就已經知曉了具體的內容。

他将無法遺忘的那最後的請求拆成字詞放在齒間,果真從心間翻湧的衆多絮亂情緒翻找出了曾出現過的發自肺腑的悲傷。

——恩奇都一定會死去。

與改變奧茲曼迪亞斯的命運截然不同,恩奇都的死亡深刻在世界線的深處,自他被神創造出的那一天起,就已成為了未來。

也就是艾爾利的寶具唯一無法觸碰的,“未來”。

“我不願令你們悲傷,更不願看到你們未來的孤獨。凡人的生命結束後尚且能夠得到解脫,可你呢,我的艾爾利?”

“在我離去之後,請你陪伴在我們共同的摯友,吉爾伽美什身邊。”

“相處的時間雖然短暫,但我真誠地……祝福你……”

戛然而止。

變得模糊不清的話音被未知的黑暗截斷,情景在瞬間之後跳轉,仿佛象征着夢的主人的心境的震蕩。

那之後的畫面再無前面的詳細,就成了頗為零碎的幾段,但艾爾利幾乎不用細想,便能分辨出那些片段分布在記憶的何方。

——他跟随吉爾伽美什跋山涉水,尋找據說能夠讓人長生的不老藥。

——他坐在高聳入雲的樹下,從幾乎要将夜空遮蔽的枝葉縫隙間尋覓繁星的痕跡,無比疲倦的王終于妥協,倚靠着他沉沉睡去。

時間再度流轉,向更遠的地方飛梭。

——他将回到王城後王的改變一點一滴盡收眼底,看着沉痛的經歷和挫折把傲氣打磨,歲月又讓王慢慢老去。

對啊,這些都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啊。

夢的最後也就對應着這個說來漫長、卻又何等短暫的故事的結局。

彌留之際,英靈跪坐在王的病榻前。

“你承認我了嗎?我得到将你稱為好友的資格了嗎?”他輕聲詢問。

仍擁有年輕時那般威懾的王卻說:“在多年之前,我就應許了。”

應許你直呼我名,我對你可略去尊貴的自稱,從此你便被我納入羽翼。

王伸出手,英靈誤解了他的意思,同樣擡手想要與他相握。

但是,錯了,王的目的不在于此。

他的指尖最先碰到英靈垂落在白皙脖頸前的藍發,那縷發絲正如數十年前他無意瞥見時那般湛藍,宛如最精美的綢緞。

牽連着這縷發往上,他的手終究落到了英靈的臉上。

這麽多年過去,魔力緩慢積累,英靈終于恢複了他原本的模樣。

王用早在年華流逝時變得幹瘦的手指觸碰到了那足以用千般華美辭藻修飾的面容,顏色黯淡了些許的赤眸中閃過了英靈至今仍不理解的情緒。

“真是不甘吶。”

他似是極低的嗟嘆了一聲。

在英靈疑惑不解的目光中,王輕微地牽動了嘴角。

——如果将你永遠放置于我的寶庫,能夠添色幾分呢?

雖然稍有遺憾,還是罷了。

王在夢境的最後時分合上了雙目,宛如進入了預期之中的安眠。

而英靈……

艾爾利垂下眼睑。

趕在夢境被光芒破開縫隙之前,他站起身。

原本懸挂在腰間的鐵劍已不在原處,取而代之的,是一柄由黃金包裹了原本腐朽破爛的劍身、再在黃金之上用寶石鑲嵌的極致華美之劍。

這就是吉爾伽美什送給他的臨別禮物,他一直珍惜,沿用至今。

*****

在朝陽的第一縷光華輕柔地降臨在身後時,艾爾利終于醒了。

大約睡過去了很久,酒的沉醉之意早早地消失在頭腦中,就連最開始做的那個情景頗多的夢,夢中具體說了些什麽,他都已然記不清了。

只知道大抵是受現實的影響,很合适宜地夢見了那兩個人,醒來之後就得到了冗雜着愉快和些許悵然的複雜心情。

“……吉爾?”

思緒回攏,好在艾爾利還沒忘記,在他一不小心睡着之前,吉爾伽美什和奧茲曼迪亞斯還在氣勢洶洶地對望着。

他先是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之後撐起身子坐起來才發現,他還是在老地方坐着,之前應該就是趴在桌上睡着的。

但是,再往旁邊一看——

艾爾利:“……”

“……奧茲曼迪亞斯?”

過了老半晌才将本該緊接在後的呼喚說出口,如果不是他認定自己神志清晰不會突然出現幻覺,艾爾利真的要誤以為自己還在夢裏沒能出來。

好像在他昏睡的這一期間,有什麽非常不得了的事情……發生了。

與事先殘留的最後印象相符合的是,那兩個王還伫立在原地,沒有改變位置,連站姿都沒有明顯的變化。

但——

首先是氣息變了。

竟像是不約而同地,兩人臉色陰沉,大口喘着粗氣,陰翳幾乎要從緊蹙眉下的雙目中凝為實體。

其次更讓人震驚的是他們此時的模樣。

吉爾伽美什的便服基本上可以直接丢進垃圾桶了,英雄王那宛如神祗的俊臉多出了幾道刺眼的血印子,再搭配上寫滿了憤怒的表情,渾身仿佛環繞着殺意。

奧茲曼迪亞斯跟前者半斤八兩,那頭褐發淩亂得像是在暴風雨之中沖刷了一回,只襯托得金瞳中的狠厲之色更加耀眼,他身上的血印子自然也少不了。

這兩個從生前到死後成為英靈都沒有吃過多少虧的王者面無表情地對視,沉默,沉默,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可很顯然,無聲的背景反而讓氣氛凝重得快要滲出來自死亡陰影的寒氣。

能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開口的勇士,也就只有艾爾利了。

“……你們打了一晚上?”

現場殘餘的如此強烈的魔力波動,艾爾利怎麽可能感受不到,他的震驚一是不解這兩個人為什麽會莫名其妙打起來,二就是更加不解,明明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他當時為什麽完全沒反應?!

難道他睡得真的有那麽死嗎?

此話一出,那殺氣騰騰互瞪的兩人終于從僵持的狀态中解除了。

同樣是不約而同地望過來,連轉頭的時間都那般一致,相似度頗高的兩位王更是異口同聲:“醒了?那就快到我/餘這裏來,離那個礙事的太陽的/黃金的遠一點!”

話音在同一時間落下。

吉爾伽美什:“……”

奧茲曼迪亞斯:“……”

往左邊看了一眼,又往右邊看了一眼的艾爾利:“……”

太過默契有時候并不是什麽好事,尤其是在産生這一默契的雙方還處于互相看不順樣的不同陣營的情況下,就顯得更加慘烈了。

“餘的王妃自然要投入餘的懷抱,黃金的,你趕緊消失,阻礙餘與王妃之事餘暫且不與你計較。”

“王——妃?還真是厚顏無恥啊。”

吉爾伽美什頓時面露嫌惡之色,對這個稱呼相當反感。

眼看着他倆一言不合又要打起來了,艾爾利連忙出言阻止。

“先等一下!”

王們還是氣勢洶洶地轉頭看來。

艾爾利卡了半天的殼,醞釀出了相當蒼白無力的臺詞:“不要打了,天馬上就要亮完了。”

天亮以後,這邊鬧出的動靜很有可能掩藏不住,造成不必要的麻煩——這是他的考慮。

然而,顯然這些看似重要的細節,在那兩位心中并沒有蓋過對彼此的厭惡之情。

他們又打起來了。

只不過,與夜間那場争鬥的動靜相比起來,确實要收斂了幾分。

艾爾利:“……”

“好吧,我大概也沒法阻止你們……”

很有自知之明——明白以自己的實力絕無摻和進這場戰鬥的可能性,百分之一也沒有,艾爾利手足無措地在旁觀了一會兒戰,總算看出了一點名堂,心中繃緊的弦終于松了下來。

雖然還是完全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打起來,但他看得出,那兩位沒有動真格,估計再過一陣就會停了。

之前接納到的是從遠處的高樓後傳送而來的第一縷初陽的光輝,短短幾分鐘,朝陽的些許輪廓便能越過高樓的頂部,展現着白日的到來。

遭了。艾爾利忽然心想。

master被他忘在了遠坂凜家,一夜沒能護衛在禦主身旁,真是失責。

他默默估算了一下時間,此時可能剛剛過七點,有學業在身的高中生大概已經起床,準備洗漱然後吃早飯了。

“你們加油,我先去找master了。”

艾爾利對着在冷笑聲中打得驚天動地的兩人說完,沒有得到回應。

半晌後。

“我真的走了哦?”

此時此刻,那兩人不出意外地又陷入了僵持。

吉爾伽美什的天之鎖捆住了奧茲曼迪亞斯的一只胳膊,而法老的反應相當迅速,立即用還能活動的另一只手死扣住了金色的鎖鏈。

“艾爾,你先過來。”

艾爾利聞言,聽話地上前了幾步。

離得近了,男人似乎陷入不利境地的模樣便越加清晰地映入清澈的眸中,可在這僵持之時,從奧茲曼迪亞斯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惱怒,相反,是絕對自信的戰意躍動在他的眉宇間。

奧茲曼迪亞斯又氣定神清地道:“還不夠,再近一些。”

艾爾利再往前,張口:“還——”

唔!

他冷不防驚了一下,眼神裏還殘留着未消的詫異。

奧茲曼迪亞斯将視線從被他重重一咬後重新染上血色的嘴唇上挪開,直視艾爾利的雙眼,除卻不變的自信,便是與事态更加不符的笑意。

“即使是你的友人,餘也無法忍受如此的狂傲。好了,這份歉禮餘先收下了,剩下的話待日後再說。”

艾爾利:“……啊。”

他已然來不及回應了。

因為,在說話之前,偉大的法老就被對神性從者有着極強壓制力的天之鎖捆成了粽子,只一瞬間,便轟然砸穿了別墅的建築本體。

太混亂了。

以上便是艾爾利觀察完戰況後得出的結論。

正因如此,他決定繼續完成之前拟定的計劃:不管這兩個人,先回遠坂宅找到master再說。

可是,正當他準備離開這裏的時候。

“——誰?”

艾爾利突然停下腳步,回首望向後方,眉頭微蹙。

在這個大清早,天剛蒙蒙亮,較為偏僻的某條小道上,除了少許起早工作和晨跑的路人偶爾經過,再沒了別的人影。

圍牆上方倏然竄過了一道黑影。速度極快,讓人眼前一花後就不見了蹤影,只有路邊兒的草叢窸窸窣窣搖晃了幾下,證明剛剛的動靜是真實存在的。

是一只野貓,或許它先前正蹲坐在牆頭,悠閑慵懶地舔着爪子,然而,忽然間,某一個讓動物也能感應到危險的氣息正在接近。

“喵嗷!”

它渾身的毛發不由得炸開,尾巴高高豎起,當即就被吓得逃竄開來,只遙遙地留下一聲帶着明顯驚恐的嗚鳴。

隐隐将街道包裹着的淡淡霧氣并沒有及時散開。

腳步聲倒是越來越清晰了。

很輕,有點像是小孩子才能發出的聲音。

當不出所料的嬌小的身影穿破防護并不森嚴的霧色屏障,走到方才那只野貓尖叫着跳下的圍牆正前,她的面容才在日光下漸漸顯現了出來。

白色長發的小女孩,五官精致得宛如完美的人偶,衣裙一看便價格不菲。

在她那帶着甜美笑容、猶如天使的可愛臉龐上,紅色的眼眸中,印刻着與外貌相符的天真,卻又有全然矛盾的晦暗的殘忍。

“熱鬧看完啦,唔……比想象的更棘手,怎麽辦呢。”

她一臉苦惱地搖了搖頭,似是着實困擾地思索了一番,最終又挂上了開心的微笑:“才~不管那麽多,反正Berserker是最強的。”

從這個小姑娘的言語中可知,她也就是本次聖杯戰争的參戰者之一,職階Berserker的英靈的禦主,本名為伊莉雅斯菲爾·馮·愛因茲貝倫。

昨晚夜間突然爆發出的強大魔壓,恐怕冬木市範圍內的魔術師和英靈都知道了,其中,自然不乏有人前來探查。

伊莉雅就是其中之一。

她隐蔽了身形在暗處觀戰,雖然未在固有結界的範圍之內,沒能如預期那般估量出交手雙方的實力,但僅窺見大致的概況,目的勉強算是達到了。

小女孩外表的伊莉雅哼着歌,如最尋常不過的人類少女一般,走在依舊沒有人跡的小路上。

現在是白天,她也沒有暴露身份,一點也不擔心被敵人偷襲。

況且,就算有,她的身邊還有強大的戰士Berserker在,無論發生了什麽,都……有恃無恐?

“啪。”

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有人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肩。

“什——”

伊莉雅不由得一驚。

宛如神出鬼沒,一個人影出現在她的身後,像是從很早之前就站在了這裏。

伊莉雅在回頭之前,便當機立斷地要呼喚Berserker。

可是。

“不要擔心,我只是想問一個問題。”

出現在她身後的人竟然這麽說道。

……開什麽玩笑!這個突然找來的家夥明顯就是英靈,當然也就是她的敵人了,不管如何,如果敵人強大,她就需要自保,如果敵人弱小,那就理所當然地可以搶先消滅……

伊莉雅的想法多麽地正常,這便是參加聖杯戰争的魔術師所應有的心态了。

然而,誰會想到,擁有此等想法的她,在回頭的剎那間瞥見叫住她的那人,竟然呆住了。

“不可能……這絕對,是作弊啊……”

神志飄忽起來的伊莉雅進行了長達一秒鐘的糾結,不出意料地敗退在從來沒想象過的可怕迷惑之下,嘴裏的喃喃自語是最後的掙紮。

對啊,這絕對是作弊!

怎麽可以這樣呢?這個狡猾的英靈将自己最原本、毫無修飾或遮掩的樣貌顯示在外人眼前,一時間,自帶的魅惑效果達到最強。

面對如此美麗的,唯有神才能創造出的生命……即使是失去理智的狂戰士,也會舍不得傷害到他吧。

“因為我很弱,在直面并非友方的魔術師或英靈時,總要采取一些安全手段才行啊。”艾爾利如是說。

看似一根筋如他,實際上暗地裏還是有着一些小心機的。

在這之前,艾爾利在外露面時,要麽加以僞裝,把自己折騰成稀奇古怪的模樣,防止引發人類的騷動。

如果是面對熟人,或是魔力較強可以抵抗他魅惑技能的存在,就可以稍稍放松一點了。不過,他還是會自覺地想辦法把能力控制一下,降低魅惑對他人的影響。

但現下就是另一種情況了,正如他自己所說,這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英靈為保障自己的安全而采取的特殊手段——

伊莉雅呆呆地盯着眼前這個藍色的英靈,眼中卻是閃過了好幾絲掙紮之色:“好……狡猾……啊……但是,為什麽……感覺……很讨厭呢……”

此刻在心中翻湧的,竟是相當奇怪的感情。

絕大部分是在無法壓抑的喜愛,仿佛這一眼望去,身心都無知無覺地沉浸在那雙湛藍的眼眸裏。可與此同時,沉迷之中似乎還摻雜了幾分莫名其妙的抗拒。

厭惡……不是針對這個英靈本身。

好像要更深一點,來自“內部”,在接觸之時,那如同同極相斥的隔離感就油然而生了。

艾爾利也有差不多的感覺,只不過,這奇異的不和諧感只讓他微微地蹙了蹙眉,其後就被另一種更加古怪的情緒壓了過去。

“好了,我已經得到你的答案了。”這麽說着,他仿若無事地将請放在少女肩上的手收回。不需要其他的動作,有了這最簡單不過的身體接觸,就算對方不打算回答,他也能獲得自己想知道的東西。

他的寶具就是這點比較方便。

“只是,”艾爾利忽又轉過了話音,面露些許疑惑之色。

他問伊莉雅:“你剛剛說了什麽?對不起,我沒聽清。”

伊莉雅愣了一下,她剛剛說話了嗎?

只能追溯到更早之前,那句內心掙紮時對英靈使出這般“陰謀詭計”的強烈譴責,除此之外,她并沒有開口。

“這樣啊……”

英靈目光略微閃動,似是若有所思。

在短暫的沉吟後,他恢複了正常的平淡神色,最後颔首道:“非常感謝。”

說完這句話,英靈的身形就化作分散的光點,在伊莉雅的眼前消失了。

唯一能證明他剛才出現在這兒過的證據,便是直至最後英靈神奇地塞到伊莉雅手裏的……一朵小野花?

伊莉雅:“……”

“什麽啊!這個英靈真是奇怪奇怪奇怪——太奇怪啦!”

被敵人攔下、自說自話後又被強行塞了一朵路邊随處可見的小花,那禍害死人的英靈消失之後,白發小姑娘目瞪口呆半晌,忽然就發了脾氣,使勁地跺了幾下腳。

不提伊莉雅被莫名其妙搭讪後如何的惱羞成怒,視角轉回到艾爾利這邊來。

他當着伊莉雅的面接觸實體消失後,其實并沒有走遠。

遙遙注視着白發小姑娘怒氣沖沖地走遠,英靈的目光緩緩收回,但眼中的疑慮仍舊沒有散去。

他聽到了。

切切實實,無須任何懷疑,在與伊莉雅斯菲爾·馮·愛因茲貝倫正面接觸的那一瞬間,有一個含混的聲音直直傳入他的腦海。

像是來自極為遙遠的地方,又像是近在咫尺,尋找到了這個突破口後,便毫不客氣地将積壓不知多少年月的情緒盡數傳遞了過來。

【好想……啊……】

【……來了……想……多麽……】

明明只有這斷斷續續拼湊不齊的字音。

明明那聲音奮力穿破了屏障,只響起了極為短暫的時間就銷聲斂跡。

艾爾利卻在聆聽到這仿佛來自地獄的哀鳴的剎那受到了莫大的沖擊。

那些争先恐後湧來的東西全無諸如喜悅、幸福、快樂這類讓人靈魂得到慰藉的情感,相反,是難以形容的——仿若人世間最黑暗的惡念凝結起的污泥,一股腦要将他淹沒。

艾爾利從未體會這般深重的惡意……不,他根本連接觸都不曾有。

還沒平複的殘餘讓此時的他隐隐覺得有些呼吸不暢,同時又心生千般不安。在這樣奇怪的情緒影響下,艾爾利用寶具投映出一本書,正是以伊莉雅為主角的“故事”。

只有親自接觸過的人才能用寶具呈現其過去與未來,艾爾利在發現藏在暗中窺探之人是他所知道的那個伊莉雅後,便急忙趕了過來。

他想要确定一件事。

之前看過的間桐櫻的故事中,故事的主線并不在于聖杯戰争。

間桐櫻雖然是禦主,但她将禦主的身份用僞臣之書轉移給了間桐慎二,自己逃避了戰鬥,所以,間桐櫻對聖杯戰争具體發生了什麽并不了解。

她的結局便是和聖杯戰争結束後僥幸留得一命的間桐慎二在一起,繼續着無比悲慘的生活。

這也就是艾爾利能夠修改她的過去的重要原因。

間桐櫻在原本的未來中并非重要角色——也就是說,更改她的過去對未來産生的影響不算大,需要付出的代價相對應的較小。

只要能維持住必定的“未來”中絕對不能動搖的結局,這個世界就能安穩地運行下去,間桐櫻能夠得到等待已久的光明。

關于那個絕對不能動搖的結局,只有一點:

——聖杯戰争,一·定·會·被·破·壞。

閱讀他人的故事,雖說能夠對未來的發展有一個大致的了解,但缺陷在于細節不夠充分,許多人物只能粗略一提,一筆帶過。

間桐櫻的故事直接把伊莉雅這個人省略了,艾爾利還是從遠坂凜那邊着手時,發現了伊莉雅這個與聖杯有着極大聯系的存在。

伊莉雅是“小聖杯”,也就是盛裝聖杯戰争中戰死英靈靈魂的容器,待收集完成後,就能召喚出真正的大聖杯。

間桐櫻則是受人改造的不完全的小聖杯。

如今,原本烙印在間桐櫻體內的刻印蟲和僞小聖杯體系,都作為“代價”轉移到了身為英靈的艾爾利體內,相當于僞小聖杯的身份也被他接替了。

破壞聖杯戰争徹底完成的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不讓小聖杯收集齊靈魂召喚出大聖杯。

艾爾利專程過來觀察了一番正牌小聖杯,把她的故事翻了一翻,終于放心了。

“英靈戰死,本人沒有大礙,安全地存活到最後嗎……這就行了,小聖杯完好無損,大聖杯自然不會蘇醒。”

輕舒一口氣,艾爾利将書頁合上,頓覺心中最大的擔憂已經煙消雲散了。

他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他的禦主——若有特殊情況,還可以加上極少數的幾位在他心中有一定分量的人。

其他人的命運如何,看罷就過去了,并不會生出讓所有人的結局都皆大歡喜的想法,畢竟任何人的未來都有命定的規劃,想要追求盡善盡美,根本不現實。

“——糟糕。”

他又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了,臉上掠過一絲很是呆滞的茫然。

“又耽誤了這麽久,master已經去上學了嗎?”

遠處,間桐櫻所就讀的中學剛剛敲響早晨第一節 課的上課鈴。

艾爾利繞了一個大圈,去遠坂宅尋人未果。

奧茲曼迪亞斯的禦主,遠坂家族現任家主也是要上學的,她和妹妹間桐櫻在同一所學校。

面對空無一人的家悵然若失的艾爾利甚是欣慰地勾勒出一個畫面:重歸于好的姐妹倆手牽着手一起去上學,一路上歡聲笑語,他的master身周因此飄蕩着幸福的小花花……

嗯……好像有些不現實?

艾爾利在遠坂家略顯躊躇地沉吟了片刻,轉到廚房看了一眼,終于頗為喜悅地得到了一個重大發現。

廚房內幹淨得有些過分,包括了冰箱內部,沒有曾經放置過任何食物的痕跡。

間桐櫻和遠坂凜似乎都沒有用過廚房。

“我可以為master準備好午餐便當,然後卡好時間為她送去。唔……還有奧茲曼迪亞斯的master,多準備一份吧。”

總算找到事情可做,還能夠彌補昨日未能及時為master準備好早餐的執念,這個計劃可以說是非常完美。

艾爾利再度拿出行動派的超高效率,做出決定後,就立即準備出門,先從買菜這個第一步驟開始着手。

做好從頭到腳的精心僞裝,打扮得極其“別致”的英靈昂首挺胸地出門了。

他早就偵查好了菜市場的具體位置,最短路線也已規劃完畢,準備得相當充分。

路上雖仍有不少人瞪着他移不開視線,但沒了某輛豪華跑車在後吸引注意,動靜總要比昨天小得多。

就這樣,僞裝後的艾爾利安靜地等候在斑馬線前。

他嚴格遵守人類社會的各項規則,等紅燈閃爍着跳轉為綠燈,才與同在一側的行人一起邁開腳步,走向馬路對面。

與此同時,等候在對面的行人也在往這邊過來。

艾爾利雙眼直視前方,與無數人擦肩而過。可是,當他走到斑馬線的中間,正欲繼續邁步時,忽然——

從對面走來的一個路人似是一不小心,頗重地撞了他一下。

“抱歉。”

這個男人比他高出不少,低沉渾厚的嗓音正從上方傳來。

艾爾利當然不會因為這個意外而動容。

“沒事。”他這麽說着,無意間擡眼,掃去的視線中映入了男人懸挂在胸前的十字架。

這個男人大約是個神父,三十多歲,宛如刀削的面龐輪廓分明,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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