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心結打開

等姜桐從屋裏出來的時候，外面的人已經把窗簾給拉開了。

這會兒天色還早，方才進門的時候要不是因為那兩層厚厚的窗簾把光線完全給遮住了，也不會鬧出那樣沒看清人就往上沖的烏龍。

程寧在廚房忙忙碌碌也不知道在幹嘛，噼裏啪啦的一陣響，而且她還把唐大經紀人給拽了過去幫忙，只把陳瑜潞留在這裏——

唐大經紀人可是個廚房白癡，也不知道他能幫個什麽忙就把人給拉進去。

陳瑜潞懷裏抱着一只巨型玩具熊，正坐在沙發上戳那只熊的臉，姜桐覺得有些好笑，便過去坐下，伸手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道：“這位小朋友是幹嘛呢在？”

陳瑜潞往後頭靠了靠，把玩具熊湊到姜桐眼前，笑眯眯地開口：“像你嗎？”

“像屁啊！”姜桐瞪着眼伸手過去使勁掐她臉，“你把它當成我一個勁在這裏戳臉？小朋友膽子挺大的嘛！”

陳瑜潞被對方毫不留情掐臉招式給弄得臉頰火辣辣，只能用力往後仰，然而她已經是靠在了沙發靠背上，再往後退也沒地方可以讓她躲了。無奈，她只能放棄懷裏的玩具熊，伸手過去戳姜桐的腰側。

那個地方可是姜桐的死穴，因為她特別怕癢，一戳就忍不住哈哈笑，怎麽都停不下來。

二人這一番你來我往的搏鬥似乎是兩敗俱傷，一個被掐得臉頰紅彤彤，看起來跟高原紅似的有點滑稽，另一個則是笑得眼角泛着淚花，只覺得肚子有點疼。

原本還打算出來拿點什麽的程寧剛走到廚房門口就看見了這一幕，只覺得有些無言以對。

……幼稚鬼。

她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出去，雖然外頭也沒出現什麽不太适合別人看到的畫面吧，但她還是覺得有些別扭――

自從出了突然被救護車拉進醫院那事兒之後，他們對這倆人之間的關系早就心知肚明了，面上不說是刻意回避了這個話題，而且也是不知道怎麽開口比較好，不過她心裏的那種別扭的感覺來得莫名其妙，看着這倆人湊在一起嘻嘻哈哈，總會讓她覺得有些尴尬。

好在門口突然傳來的敲門聲及時拯救了她，程寧趕緊收了思緒，一路小跑着上前去開門。

門外的人正是因為堵車而姍姍來遲的姜濤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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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寧剛一開門看清楚來人，就忍不住耷拉了臉，抱怨似的瞪了他一眼，然後清了清嗓子，轉頭朝着坐在客廳嚴肅研究玩具熊的姜桐喊了一聲：“喂！”

這沒名沒姓的喊人方式讓沙發那兒的兩個人都擡起頭看了過來，看清楚進來的人是誰以後，姜桐目光閃了閃，抱着玩具熊的胳膊就忍不住緊了緊。

氣氛似乎有些微妙，但是程寧原本就是一心要修複他們兄妹二人之間關系的，所以見狀也就十分幹脆地把表情還有幾分猶豫的姜濤一把給拽了進來，接着反手關了門。

大門砰地一聲，震得姜濤心裏抖了抖。

“來得可真是時候。”程寧白了他一眼，發揮了自己超高水平的演技，‘一點都不刻意’地把他往客廳推過去，“去坐那兒歇着去吧，也不用你幫忙了，待會兒吃個現成的。”

默默蹲在廚房門口的唐亦盟面無表情，在心裏發問為什麽自己今天要過來湊這個熱鬧，然後當了一個今天最大的電燈泡。

姜桐有些無言地看着程寧那樣子，忍不住嗤笑一聲，“你怎麽那麽賣力啊？”

程寧挑眉，“為了家庭和諧發展，這時候需要我這個場景小推手出現，理由可以不？”

說着，她暗戳戳伸手又去重重掐了一把姜濤的胳膊，直把人給掐得表情古怪這才作罷，然後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沖着姜桐抛了個媚眼，道：“你們聊哈，我去忙活。”

姜桐不太想理她，也就沒回應那個飛吻，只是坐在那安靜地看着姜濤，看着對方坐到自己對面的位置上。

陳瑜潞本來想這會兒也回避一下，讓他們兄妹倆好好說會兒話，于是就找了個理由道：“我去看看需要不需要幫忙。”

哪成想，她這屁股才剛擡起來，姜桐十分迅速地一把又把人給拽了回來，重新按在了沙發上。

“你又不會做飯，去了也是幫倒忙，走什麽走。”

陳瑜潞抿嘴，悄悄在心裏為她這睜眼說瞎話的能力點了個贊。

不過既然姜桐不讓她走，那她也就只能尴尬地坐在這裏，安靜地充當一個他們兄妹二人之間對話的旁觀者了。

陳瑜潞心想，當初姜桐昏迷不醒地時候他們也見過面，可是現如今不過是換了一個環境，還是他們三個人沒變，可是這氣氛反倒是有些尴尬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真是苦惱。

她只能盡量往一邊去，努力弱化自己的存在感，好讓這兩個人當自己不存在。

而就在這時，坐下沉默了好一會兒的姜濤先開口了。

他擡頭，目光直勾勾盯着對面抱着玩具熊的姜桐，抿了抿嘴，然後道：“你這一段……身體有沒有好一點？”

他們兄妹二人幾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說幾句話，所以即便是一句短短的關心，從他嘴裏說出來，反而還是帶了一些局促的味道。

姜桐微微笑了一下，然後也沒立刻回應，只是揪了揪玩具熊的耳朵，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挺好。”

他們之間的關系有些複雜，好不容易湊在一起，也沒有辦法像普通家庭的人一樣那麽親密，這一來一去就讓人覺得很生分。

不過姜桐也早已經想明白了，所以她只是稍微頓了頓，又繼續開口道：“之前的事不多說，反正你也過來了，那我幹脆就正式跟你介紹一下吧。”她把一旁的陳瑜潞往自己身邊拉了拉，“我跟她在一起了，沒別的意思，就是讓你看一眼，心裏有個底。”

這話可真是一點都不客氣，但畢竟早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所以姜濤聽了也只是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凝重地看她，“你打算公開？”

他從姜桐的語氣中，似乎是聽出了些端倪，所以才有這麽一問。

姜桐沒确認，也沒否認，只是撇嘴道：“看情況咯。”

陳瑜潞被這突然轉變的話題搞得一愣，目光忍不住就在二人之間打轉——

公開這種事，其實她完全沒有想過的，雖然現在關于她們二人的流言也不少，但是只要她們不正面回應，在別人問起來的時候咬死了不出聲，只按照之前的炒作一說來做些似是而非的回應，那這事兒其實糊弄着也就過去了。

不是說她沒有公開的勇氣，只不過她想得更多一些罷了。

她現在也不過就是一個新人導演，雖然有些人脈，但在大衆那兒知名度不高也沒什麽人認識，她完全沒什麽可擔心的。

就算以後發展起來，那她又不是活在鏡頭前的人，對自己事業并沒有多大的影響，可是姜桐就不一樣了……身為一個事業正處于上升期的藝人，這種事兒要是直白地放在臺面上，那誰知道得接受多少人的指指點點，根本避不開的。

并且現在的環境雖然說已經開放了很多，但是誰也不能保證這樣的事情會不會讓投資商廣告商之類的為了考慮大衆影響，而選擇繞過姜桐和別人合作，所以損失是一定會有的。

只不過姜桐好像并不在意這個，反而是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唐亦盟前段時間給我打電話，說讓我考慮海外發展路線，大不了我換個地方去拼咯。”她攤手，“我已經想好了，等過幾天就去倫敦參加試鏡邀約，要是能成功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姜濤被她這麽一番話給說得目光越發奇怪，“換個地方……你說的這麽輕松，這是很容易的事嗎？你這是打算把國內的人脈和粉絲全部舍棄掉，然後轉頭去一個未知的地方重頭打拼？”

“哥……我才多大啊！”姜桐脫口而出，“這麽年輕幹嘛不出去多拼一拼，有機會不把握，我傻嗎？”

但姜濤并沒有立刻回應，只是有些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微微蠕動，有些不可置信地輕聲道：“你……你肯……”

姜桐抿嘴，知道對方現在想得是什麽，也就深吸了一口氣，“沒聽錯，我叫你哥呢。”

因為她異常幹脆的話，姜濤的目光漸漸盈滿了欣喜的光，然後幾乎是有些急切地坐直了身子，身體還微微向前傾了些，“你不……你不讨厭我了？真的肯……肯原諒我了？”

姜桐被他這幅樣子看得有些窘迫，她偷偷瞥了一旁挑眉，眼底隐藏着笑意看她的陳瑜潞一眼，又覺得有些懊惱——

早知道剛才就讓人走了，記仇記了這麽久，說出去實在是太尴尬了……而且還被陳瑜潞給看到了，實在是讓她臉皮發燙，只想飛速跳過這個話題。

姜濤沒有等來她的回應，面上還是有些忐忑。

當初自己年紀小，自打妹妹出生以後，他就對對方一直抱着一種莫名的敵意，總覺得對方搶走了父母那些本該屬于自己寵愛，所以他一直有意無意地針對對方，恨不得叫對方快些消失。

那個時候他完全沒有想到，母親竟然會在他們馬上要搬家的時候，因為他哭鬧時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而選擇了把妹妹給丢棄了。

他們父子二人開開心心游玩了一周之後回到家，得到了母親一句把人暫時送到朋友家，等搬家以後再接回來的敷衍話。那時候他還因為妹妹不在家而覺得十分高興，只覺得這個家裏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而後來母親拖了又拖，實在是拖不下去以後吐露的實情，卻讓父親大受打擊，一病不起。

而他那個時候才覺得有幾分惶然——

他本來應該很開心自己又重新變成了一個人的，可是父母之間的關系卻因為這件事變得奇怪了起來。父親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經常早出晚歸出去托關系尋人，睡也睡不安穩，但是妹妹卻再也沒回來。

父親責怪母親，每次說起來這個事情的時候總是要大吵一架，誰都沒有好臉色。家裏變得冷冰冰，偶爾母親抱着他哭的時候，父親就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他們，那樣的目光讓他害怕，又覺得難受極了。

他那個時候想不明白，雖然母親偏愛自己，但是為什麽會真的因為他的一句話而做出這樣的決定。

後來他慢慢長大，莫名的愧疚感讓他變得少言寡語，因為他總覺得父母之間的矛盾是因為自己引起的，之後，父親也因為多年來的心事重重而病倒在床上，這次……是真的一病不起。

父親告訴他，母親對他無條件的溺愛，完全是因為他小的時候，長得很像他那個過世的小舅舅。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才知道，母親對自己的寵愛也只是因為一個多年來的心結。

他從來沒有見過那個舅舅，只是聽說對方在十幾歲的時候因為母親一時失誤，所以再也沒有醒過來，也是因為這件事，他這麽多年來幾乎就沒有見過母親回過一次娘家，只是稍微一提起來，就哭成了淚人似的，根本沒辦法正常生活。

母親需要依靠藥物來抑制自己的情緒，一點點小事都可能會讓她崩潰，而這似乎也是母親家的一個遺傳病，只不過是因為受了巨大的刺激之後，才會毫無征兆地突然表現出來。

父親每次看到她吃藥的時候，目光都會變得格外難過，又有些無可奈何，但她卻一直都是以一種恍恍惚惚的狀态待在家裏，安靜地坐在卧室看着外面的天空發呆。

直到最後父親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身邊陪着的人也只有他一個……

後來他高中畢業，要離開這個城市到外地去讀書，母親卻還是老樣子，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摔東西發洩，但是過後卻又安靜坐在窗邊發呆，之後以淚洗面。

那個時候，他已經被這個家庭給磨得渾身疲憊，只想着快些逃離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但他卻完全沒有料到，自己的離開對母親來說卻又是一個十分嚴重的打擊和傷害。

他早已經明白了，母親是把對早夭的那個舅舅懷着的愧疚轉移到了他的身上，大約那個時候母親早已經不清醒了吧，只不過她一直維持着表面上的正常，從未有人看出她的不對來。

但他只是覺得這裏讓人難過的事情太多了，他想要快些離開，所以他刻意忽視了母親的不對，只是把人交給外婆那邊來照顧，然後讓自己能夠成功躲開這些沉重的往事。

但他剛離開沒多久，就接到了外婆打來的電話，那會兒他也不過才剛入校一個月，就聽外婆告訴他，母親自殺了。

他完全不能接受。

母親走得很痛苦，心裏一直念念不忘的卻是那個他刻意去忘掉的妹妹，在靈堂前看到母親的遺體時，他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他的妹妹不見了。

他的父親帶着牽挂病逝了。

連他的母親……最後也要離開他。

因為母親的緣故，他從小跟外婆家不是很親，而父親是家中獨子，爺爺奶奶也在他兩三歲的時候已經過世，他一個人在外地，孤僻的性格讓他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孤零零一個人，沒有朋友，沒有家人，那個時候的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所以他沒有念完大學，奔喪結束後不過才剛入校一個多月，他就選擇了退學，轉頭開始提前踏入社會。

那個時候，他找不到一點存在的意義，只能用努力工作這樣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好讓自己不會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想起這些讓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的往事。

但後來他想起來這些事情的時候，心裏面卻只覺得慶幸，如果當初不是因為這樣的行為，他或許還不能找到妹妹。

那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所以即便對方不接受自己，他也覺得無所謂。

只要對方還活着，那就什麽都好說。

他已經失去了那麽多，上天懲罰了他那麽多年，也是時候該讓他有一個償還的機會了。

回憶很漫長，可是那也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而已，姜桐靠在沙發靠背上，看着對面的人臉色漸漸從欣喜轉變為了惆悵，忍不住就啧了一聲。

“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吧，再提沒什麽意思。”她悄悄握住陳瑜潞的手，歪着頭給了對方一個笑容，“以後的事還多着呢，沒那麽多精力讨厭你了，算了。”

姜濤被她的話召回了思緒，也看到了她和旁邊人交握的那只手。

見狀，他抿了抿嘴，輕笑了一聲，垂眸道：“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我也沒什麽資格去幹涉你的生活，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助了，記得回來找我就行，其他的……我也沒什麽可說的，你開心就行。”

聽他這麽說，姜桐目光又是輕輕一閃，只覺得心裏頭一直若隐若現的那根吊起來的小石頭，輕輕落了地。

她舒了一口氣，單手托腮，面色不變道：“要這麽說的話……”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從廚房裏突然傳出來的一陣雜亂的吆喝聲給打斷了。

幾個人齊刷刷朝着廚房門口看過去，就見程寧黑着臉從裏頭噔噔噔跑出來，啪地一下把身上的圍裙給丢在了桌子上。

“我真是從來沒見過這麽笨的人，服了！”

她後頭跟着的是臉上莫名其妙黑了一塊，頭發還顯得有些亂糟糟的唐亦盟，姜桐一看見這架勢，瞬間就明白了可能發生了些什麽。

“餓死了，吃飯吃飯吃飯啦！”程寧跑過來一屁股擠開姜濤，兇巴巴沖着他後背拍了一巴掌，“大老板，上菜去！”

姜濤被拍得有些發懵，只覺得自家老婆這樣的态度似乎在哪裏見過，并且還越來越像那個人了。

他眼珠那麽一轉，目光就默默移到了一旁沖着程寧擠眉弄眼的姜桐身上，然後瞬間領悟——

啊……

是像他債主啊。

不過既然自家老婆下了命令，他還是得遵守，于是姜濤轉頭，視線在苦着臉的唐亦盟身上掃了一圈，微微挑了眉，走了過去。

“新造型不錯。”他牽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對方額頭那一塊十分明顯被火燎過的碎發，給了對方一個眼神，然後直接走進廚房。

程寧的手藝不錯，認真準備起來那就有一堆一堆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往外端。

被強行充當了傳菜員的姜老板神情自若地負手站在門口，沉默着看着唐亦盟，直把對方看得一陣心虛，只能上前搶着幹活，然後在心裏不停吐槽——

他今天就不應該湊熱鬧過來，被拉過來以後又被晾在一邊，好不容易把想幫個忙，還因為操作不當把頭發給燎了，現在又得給姜大老板打下手。

姜大老板又不是他的直屬上司，看看那個眼神……幹嘛啊這是？

唐亦盟簡直是滿腹牢騷，又不敢當面講出來，只能轉頭埋怨自己是個白癡，一拽就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但是吐槽歸吐槽，他還是一副狗腿子的模樣，在姜大老板面前表現出了自己當一個合格小弟的能力。

他想，男人嘛，忍一忍就過去了。

可是想想還是不開心。

啧。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打算10號更新的這個章節修修改改，硬是拖到了11號……我也是佩服我自己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