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這麽多年來,你不就仗着自己是蘇家名正言順的孩子,對我們母子做盡各種羞辱與欺壓的事。」
他微笑着,俊美的輪廓沐于刺眼的陽光之中,可那雙漂亮的眼睛卻埋着層層深雪,透出比冰霜還寒的紮人目光。
蘇盈盈幾不可察的輕顫了一下,向來驕縱慣了的她,天不怕地不怕,從未怕過什麽,更不可能恐懼過眼前的男人。
多年來,她把他踩在腳下,想盡法子阻撓他,羞辱他,他從未反抗過,以至于她根本不把他當回事。
她小看了他,小看了這個雜種的能耐。
「我知道你恨着我們,你從沒把我當成親人看待,但我不曉得你居然能跋扈無禮到這種地步,你把羞辱我們母子當作樂趣,到處跟我們作對,哪怕我母親帶着我離開臺北,躲到中部生活,你還是不肯罷休。」
「所以呢?」她冷笑。「以前不反擊,現在跑來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以前我讓你,因為我母親有愧于你,所以不讓我跟你正面起沖突,所以我忍你、讓你,雖然我知道你是我一半血緣的姊姊,但是,我從來不認為你是我姊姊。」
車速不曾緩下,他兀自開着車,嘴裏說着彷佛是別人的故事,平靜無奇。
然而,身為始作俑者,蘇盈盈比誰都清楚,她曾對他做過什麽「好事」。
她讓人去他們母子居住的社區張貼傳單,傳單上寫着楊雨?是破壞別人家庭的惡毒女人,讓他們遭受鄰居非議。
她找人收買學校高層,教唆那些師長刁難蘇允恒,甚至讓那些人在學生面前公然羞辱他是父不詳的壞胚子,再買通那些年輕無知的學生,教他們去散播他母親是狐貍精的流言,讓他求學期間飽受同侪的排擠霸淩。
只要他們母子出入之所,她就是有辦法讓蘇允恒的不名譽出身,傳得人盡皆知,讓那些好煽動的愚民,扛着道德的牌子,去鄙夷或攻擊這對母子。
多虧了她,蘇允恒的求學之路充滿各種醜聞,他母親因為承受不起那些異樣眼光,長年失眠罹患憂郁症,終日躲在家中,害怕面對人群。
他們母子越慘,她跟媽咪就越高興,因為只要不斷削弱這對母子的士氣,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不堪,他們就更沒機會也更沒心力動歪腦筋。
「盈盈,你要記得,別讓那個野種有機會進到這個家,搶走屬于你的一切。」
從前,媽咪總是這般再三告誡她。
她信了媽咪的話,她視這對母子如死仇,用盡各種方式使他們痛苦、難堪,只為削減害怕被取代的不安。
她是蘇家的大小姐,是爹地的掌上明珠,是将來要繼承蘇家財産的唯一繼承人,她不能被那個私生子取代!
往昔有多麽理直氣壯,此時的她就有多麽難堪。
然而,她是誰?她是永不認錯,永不低頭的蘇盈盈,她絕不承認自己錯了!
這一切肯定是哪裏出了錯!她當了蘇家二十九年的女兒,怎可能一夕之間就成了別人的孩子,絕對是有人從中搞鬼!
「可惜,你沒有機會了。」
彷佛能讀透她每個當下的想法,蘇允恒在停紅燈的空檔,撇首望向她,阗黑無邊的眼眸,深幽如死透的海。
她被他這記眼神釘住,背脊爬上寒意。
她從來不曉得,那個總是沉默安靜,面對她的辱罵與挖苦,永遠不反駁不還口的私生子,竟有着那樣深沉的眼神。
那雙眼神裏藏着深濃且複雜的情感,而她非常清楚那份情感是什麽。
憎恨。
她錯過了什麽?這些年來,她一直盯牢他,不論他做了什麽,都會有人向她報備,哪怕爹地送他出國深造,甚至讓他在蘇家投資的美國公司上班,這些事也沒逃過她的眼。
她想盡辦法找相關人士前去阻撓,甚至安插人進公司,命令那些人去扯他的後腿,讓他在事業上做不出任何成績。
這麽多年來,蘇允恒的狀态永遠處在下風,默默挨打,也不見他還手,以至于她真把他當作一個扶不起的阿鬥,毫無作為,毫無本事。
然而,眼前這個男人,那雙眼,那個眼神,那樣懾人的氣勢這不是她知道的那個蘇允恒。
蘇盈盈心底翻倒了一份慌,這份慌,如黑墨般不斷擴散、滲透,怎麽也擦不掉。
蘇允恒冷眼看着她,笑問道:「你以為這一切是我的計謀?是我在從中搞鬼?」
「一定是你!」她氣得唇齒微顫。
「蘇盈盈,你沒機會了。」
「你到底在鬼扯什麽——」
「你不可能再回來蘇家,也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一面倒的把我壓着打,而我,也不會再忍讓你,你的好運,到此為止了。」
指示燈轉綠,轎車平穩的往前開,蘇允恒轉回眸光,語氣淡漠得好似在談論天氣好壞。
捏緊提把的十根纖指,隐隐泛白。蘇盈盈瞪着前方的車陣,以及兩旁的車道。
她要下車,她想立刻離開這裏!
「停車!」于是她尖叫出聲。
駕駛座上的男人無動于衷,仿若未聞的專心開車。
察覺自己被他當成空氣般的對待,蘇盈盈氣恨難平,抓起提包往他臉上砸去。
更快地,一只男性手臂,格開了那只據說要價近百萬的訂制款名牌包。
「放我下車!」她抓着提包猛往他那方砸,像失去理智的瘋婆子,全然失了平日的高貴與優雅。
「我不是你的司機,也不是你的下人,你沒資格命令我。」
蘇允恒推開了她砸來的提包,冷眼一掃,對那只價值驚人的提包,露出鄙夷之色,視若垃圾。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拿這個包包亂砸人。」
「你這個神經病!王八蛋!不要臉的臭東西!」
不顧她的舉動可能影響他開車,彷佛瘋了似的,她抓起提包持續往他身上甩。
蘇允恒皺着眉,打橫右臂去擋,冷厲的斥道:「蘇盈盈,你想死嗎?」
「你才去死!你去死!」
恐懼?華為憤怒,經歷太多的刺激與打擊,此刻的蘇盈盈已失去理智,将所有的害怕與怒氣,全發洩在蘇允恒身上。
平穩前進的BMW,車頭歪斜一下又及時導正,險些擦撞到鄰壁車道的小轎車,惹來一陣驚險的喇叭聲。
蘇允恒寒着俊臉,單手大動作轉了圈方向盤,硬是從車道中岔出去。
輪胎尖銳的抓地聲響起,BMW緊急停靠在路肩。
「——你去死!」蘇盈盈拼命的甩打着
蘇允恒一把搶走她甩來的提包,降下車窗扔了出去。
蘇盈盈當場呆住,下一秒她暴怒的撲向他,伸手便想甩他巴掌。
「你竟敢丢我的包!蘇允恒,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只差那麽幾公分就要摔在俊臉上的纖手,霍地被狠狠打偏,緊接着另一手被使勁扯高,扯向了那個她恨透的男人。
蘇允恒低垂眼眸,冷睇那個他恨透的女人。
不錯,他恨透了蘇盈盈。過去十多年來,她是他永遠不能提起的異母姊姊,卻也是用盡心思對付他、折磨他的最大敵人。
他沒有一天把這個女人當作姊姊看待。一分一秒都沒有。
或許,在尚未與她面對面接觸之前,對這個所謂的姊姊,他曾有過一絲模糊的期待。
不是期待她能接受他,抑或是帶給他親情之愛,而是對于在這世上,除了父母之外,尚有另一人的身上,流有一半與自己相同的血脈這件事,感覺很不一樣。
畢竟,成長的過程中,他沒有兄弟姊妹,甚至沒有父親能相伴。
他與母親相依為命,是命運共同體,卻也因母親錯誤的抉擇,造就他必須背負不名譽出身的命運。
他是母親破壞別人家庭的不倫産物。自幼他便清楚知道這一點。
他很清楚,他與母親只能是蘇家的黑影,永遠見不得光,只能躲藏在暗處。
母親不讓他去争,更不讓他去鬥,只求平靜生活,不讓父親為難,也不讓蘇家正牌的董娘與千金痛苦。
他們自知身分尴尬,有愧于蘇家兩個女人,因此,對于扶正這件事,他們從未有過期待,連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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