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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我開始思考被家暴的可能性。熱戀期他不會打我,但人吧,都是日久見人心,時間一長就裝不了那麽好了。
150.
我覺得薛耀祖應該不是那種人。
但我的思維忍不住往那裏飄。
薛耀祖問:“你在,想,什麽?”
我說沒什麽。
他說:“你想,什麽,可以,跟我說。”
我說:“沒什麽。”
151.
我倆回去後,我哥就發了信息過來,說:你要再胡鬧,以後也別回來了。
我不知道怎麽跟他說。
我就很不想承認自己有病了,他比我更不想承認,他就覺得我叛逆期到了。偶爾我也覺得自己只是叛逆期到了,或者是中二病。
這麽一想我又想取消預約了。我查了一些帖子,有人說藥的副作用挺大的,一下子對肝不好,一下子又會發胖,一下子說藥的原理是讓思維變緩慢,所以人會沒精神沒力氣沒辦法認真思考問題。
雖然我沒什麽特別嚴肅的問題要思考,但我也不想變成傻子啊。
傻子還是瘋子,it's a ques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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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媽的倒是殺了我啊!一開始就別讓老子出生啊!出生了又要折磨我!有病啊!
我想罵街。
152.
不敢取消,薛耀祖說到做到,我不想尿床。
153.
仔細想想,我有點想故意取消了。
154.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正常點正經點。
155.
薛耀祖問:“你在,演,默劇,呢?表情,這麽,豐富。”
我說:“我在思考一個很嚴肅的問題,你覺得今天的陽臺好還是廚房好?”
他說:“吃飯,然後,我有事,出去。你,早點,休息。”
我問:“什麽事?”
他說:“公司,有事。”
這什麽公司啊半夜三更有事?借口。
他說:“真的,有事,剛接的,電話。”
我問什麽事,他猶豫了一下,說:“有,工人,出事了。”
我一下子嚴肅起來,問:“什麽事?你欠工資不發了?”
他說:“不是,你別,操心了。”
我不放心地說:“你別拖欠人家工資,等下人想不通跟你同歸于盡。”
他說:“放心。”
我不放心!萬一他得罪的人打不過他跑過來打我洩憤呢?!
我不好意思說出來,只好再三叮囑他不要瞎得罪人。
156.
薛耀祖吃完飯就走了,我收完碗拖完地覺得越想越不安,幹脆偷偷去他公司看看。
157.
我去他公司一下子就被人認出來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拽到了薛耀祖辦公室裏。
大家都看着我,我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薛耀祖也沒顧上管我,讓我坐一邊愛幹嘛幹嘛,他繼續跟其他人讨論事情。
是有工人跳樓了。
關鍵是也沒拖欠人工資,那工人自己就跳了。
管那工人的小組長說那人平時看起來挺正常的,也沒聽說家裏有啥問題,好端端的,莫名其妙就跳了,怪不得警察懷疑是謀殺,但查完現場初步排除了這個嫌疑。
就有人問是不是查出絕症了,但小組長說哪有空去醫院啊而且年初的體檢一切正常。
大家就都不知道了。當然問題關鍵也不在這裏,主要是工地上面死了人,對死者家屬得有交代,就怕對方來鬧事,而且還影響樓盤以後的銷售。
薛耀祖讓人先去壓消息,聯系幾家報社,先別發消息。然後讨論怎麽跟人家家屬交代。
薛耀祖的意思是撫慰金肯定要給,但不能讓人敲詐。附近有樓盤出過事,工人忽略安全出了事,家屬索賠三百萬,叫了很多記者電視臺,鬧得沸沸揚揚,到現在樓都沒賣出去。
大家讨論了一陣子,也沒讨論出什麽結論,只能先這樣,走一步看一步。
158.
散會了,已經是淩晨,薛耀祖說:“先,送你,回去,休息。我,還,不能走。”
我說:“別啊,我一起吧。”
他有點訝異地挑了挑眉。
我說:“我是新聞系的,在這個圈子裏肯定比你認識的人多,我去問問吧。”
他點了點頭。
我又問:“那家屬怎麽辦?”
他說:“已經,通知,了。看吧。”
159.
我們忙着壓了一天消息,那工人的家屬就來了。
是個老太太,頭發都白了,剪的齊耳短發,整整齊齊的,還夾了一個黑色的小夾子,衣服和鞋子不新,但都挺幹淨的。
她可能是哭了一路,眼睛是紅腫的,但看到我們的時候倒沒哭,挺平靜地自我介紹:“我是張铨的媽媽。”
我們帶她去看屍體,她盯着看了會兒,這才又哭了起來,特別撕心裂肺的哭,坐在地上半天扶都扶不起來,把旁邊的人都給吓得,生怕她哭得背過氣去。
160.
認完了屍體,暫時還不能領走,警察還有點手續要辦,我們就先帶老太太去工地拿張铨的遺物。
老太太一路很平靜,就是看到了遺物又開始哭,這次哭得很沉默。
遺物也拿完了,薛耀祖說:“您還,沒,吃飯,吧?随便,在,附近,吃個,飯吧。”
老太太看他一眼,問:“你是薛總吧?”
薛耀祖點點頭。
老太太說:“張铨提過你。”
薛耀祖沒說話,估計也不知道對方的意思。
老太太說:“我吃不下,你們去吃吧,我能在這裏待會兒嗎?”
薛耀祖說:“當然,可以。”
我看這情況,就幹脆點了外賣送過來。
161.
我們坐在張铨的宿舍裏吃外賣,老太太确實吃不下,勉強在吃。其實我們也吃不太下,也都挺沉重的。
我問:“您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老太太說:“沒了,張铨他爸很早就走了。親戚有,但不怎麽來往。”
薛耀祖試探地問:“家裏,是不是,有難處?張铨,突然……我們,都,很驚訝。”
老太太說:“沒有,以前過得還沒現在好,張铨說你這裏做事比別的地方闊綽,逢年過節都有東西往家裏發。這兩年他跟你打工,家裏還存了一點錢,還說等過完年去我們家那裏看看要不買個房,我們那裏小地方,房子便宜。”
薛耀祖和我互相看了看。
老太太又說:“給你們添麻煩了。”
薛耀祖趕緊說:“沒,沒。”
老太太說:“我想多看看他,你們能幫我說說嗎?”
我趕緊說:“當然能。”
我跟薛耀祖把老太太夾在中間想扶她,她反倒不好意思地說:“我沒事,謝謝你們。”
薛耀祖邊走邊說:“家裏,有什麽事,要,幫忙,的話,您,跟我說。”
老太太說:“沒什麽事。”
薛耀祖又說:“他,是在,工地,出的事,公司,會,發,撫慰金。”
老太太有點驚訝地看了看他,說:“還給你們添晦氣了,不用了。”
薛耀祖說:“您,不要,這麽說。畢竟,是在,工地,出的事。”
老太太猶豫了一下,說:“真不關你們的事,他可能是跟他爸一樣的病。”
我和薛耀祖都驚訝了。
老太太說:“他爸也是跳樓的。”
162.
張铨他爸在他小學的時候跳樓了,那時候張铨還挺正常的,成績也很好,很刻苦很努力。但後來他高考莫名失利了,複讀了一年,突然就跟他媽說不想讀書了,頭疼,失眠,特別想死。
他媽也沒逼他,就讓他自己做決定,在家裏休息休息也好。
但他家條件不是很好,張铨又從小就懂事,在家裏休息了半年就閑不住了,非得跟着村裏的人進城打工。
他媽挺不想他打工的,還是覺得好好一個考大學的料子,怎麽就去搬磚了。但張铨死活說他讀不進書了,只想做體力活。
他媽也沒辦法,就讓他去了。
163.
我們幫着把張铨的屍體火化了,想送老太太回家去,她拒絕了,說:“我很多年沒進城了,張铨說今年過年帶我在城裏住幾天玩,現在我來了,就跟他一起轉轉吧。”
薛耀祖要陪老太太一起,她不肯,說不麻煩人了。
薛耀祖也沒再說,只是找了公司倆人,讓他們遠遠跟着老太太,怕老太太想不開。
164.
聽那兩個人說老太太也沒想不開,每天把張铨的骨灰盒子放在包裏,抱着在城裏各個景點參觀,看得人挺心酸的。
就這麽逛了幾天,老太太打算回去了,跟薛耀祖打了個電話,說謝謝他,打算明天就走。
老太太眼神好,早就發現了有人跟着她,開始她還怕是壞人,還納悶自己哪裏看起來有錢了,後來想了想才想起來在薛耀祖公司裏見過那兩個人。
薛耀祖想去送她,她不肯說火車班次,只說不用了別麻煩了。
薛耀祖追問了半天,老太太才說是明天早上七點的車。
165.
當天晚上十二點,那倆小弟打電話給薛耀祖,說老太太失蹤了。還是張铨那個組的小組長想去看看老太太,結果一問老太太提前退房走了,他們在附近找了幾個小時,又去車站找了幾個小時,都沒找到人,這才打電話給薛耀祖。
薛耀祖跟我本來都打算睡了,聽了這電話兩條鯉魚打挺就起來往外跑。
166.
其實我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老太太。
我想了想,如果老太太真是要想不開,也得是找好自殺的地方。
跳樓應該不至于,她怕給人添麻煩,那就跳河吧。
薛耀祖邊開車邊說:“你,想的,角度,挺,奇特,啊。”
我不說話。
167.
我們還真在河邊找到了老太太。
她抱着裝了骨灰盒的包,坐在河灘旁邊的長椅上,望着河面出神。
我和薛耀祖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看到我倆也很驚訝,問:“你們怎麽來了?”
薛耀祖說:“吃了,夜宵。來,散步。”
老太太笑了笑,說:“我也是吃了夜宵來散步的。我突然想起來張铨說有一家燒烤特別好吃,老板的女兒還很漂亮,還上過電視,我就想來看看。”
薛耀祖說:“那,正好,也,不早了,我們,再,等會兒,一起,送您,去車站。”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說:“那又麻煩你們了。”
正說着話,天就亮了,太陽圓圓的紅紅的,從河面慢慢地往上升。
薛耀祖說:“您,一個人,回去,可以嗎?”
老太太笑了笑:“我是一個人來的,但是兩個人回去的。”
薛耀祖還打算說點什麽,老太太說:“別擔心我,我不會想不開的。我一直也不知道張铨跟他爸為什麽想不開,他倆都不怕死,怎麽會怕活着。有什麽事就一定過不去呢?”
168.
我們就這麽送老太太上了回程的火車。
薛耀祖一直沒說話,看起來挺難過的。
我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一路開回去,他停好車,卻沒下車,而是問我:“很,難受嗎?”
我:“啊?”
他問:“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我:“啊?”
他這思維比精神病人廣多了。
他說:“我要,做什麽,你,就不會,和張铨,一樣?”
我說:“我本來就跟他不一樣。”
他就沒說話了。
169.
其實我跟張铨沒什麽不一樣,我想張铨肯定也是反複努力地自救過,實在是太痛苦了才這麽做。
但我比張铨膽小一點,也勇敢一點。
我不敢死,也不怕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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