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杜文瑾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這極具噱頭的标題下的報道內容後,唇線一勾。

“換湯不換藥啊。”

緊接着他焦點落在标題上,眉又皺了起來,“倒是把他拖下水了。”

“他?方之淮?”

Selina沒好氣地翻了他一眼,“你也算是能耐——從幾年前方之淮還在國外,媒體就想扒他的桃色新聞,可惜那人潔身自好得跟帶發修行似的,沒一個得逞過;結果這回國不到一個周,先栽你手裏了——你怎麽就沒把你這能耐放在別處呢?”

“Selina小姐,你這樣說我就很冤枉了。”

杜文瑾笑得漫不經心,伸手點了點報紙的照片上,方之淮握着顧靜的手臂。

“你看,明顯我只是那個被牽連的。”

“你被牽連?”Selina像是聽了個笑話,對着杜文瑾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是又好氣又好笑,“我早就跟你說過,顧靜不是個省油的燈,你非去招惹她——別人不清楚內情,我還能不知道?”

杜文瑾挑起眼角來望她。

Selina回瞥他一眼,“前天晚上,你是不是在‘夜未央’遇見方之淮了?”

“……”

聽見那人名諱,杜文瑾眼角輕輕抽了一下,淡褐色的淚痣也跟着一顫,過了會兒,見Selina不放過地瞧着他,杜文瑾才點了點頭。

他聲音裏帶笑,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拖長了聲調:“是——我做什麽都逃不過女皇陛下的法眼。”

“女皇”是圈裏給Selina這個金牌經紀人的外號,只不過敢當着面喊出來的,大概也只有杜文瑾了。

Selina難得沒惱。

“我跟你說過,遇上你們世交圈子的事情,不要帶她們一起——你以為在娛樂圈裏,有幾個不想攀着高枝網上爬?尤其顧靜這種情況,拿了次影後,但卡在了演藝瓶頸期,又沒什麽大後臺,年紀上也耗不過年輕藝人——這時候她見了方之淮,能不動心思?”

這話讓杜文瑾一默,安靜了幾秒之後他才點頭。

“我的纰漏。”

少見杜文瑾這麽順服,Selina神色也稍緩,又看了報紙一眼。

“ANT一向是業界的滾刀肉,老板又是個不怕死的主兒,這種報道公司裏攔都攔不下來——所以你近期還是給我老實一點,萬一真被ANT的人盯上了,你以後都不用想着消停。”

“盯我?不會的。”

提及這一點,杜文瑾似笑非笑地瞥了報紙娛樂版的那張照片一眼。

照片采光有些暗了,但角度偏生合适得很,硬是把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拍出一副黑白側顏硬照的模樣。

杜文瑾沒忍住,伸出手去,素白的指尖順着那淩厲清俊的側顏輪廓慢慢摩挲過。

“……”

他眼眸一沉,唇角微挑,骨幹修長的手指在上面點了點:

“有這麽一位鑲着金邊的大佛在,哪裏輪得到我被盯梢?”

“你也知道那是大佛?”即便沒瞧見,Selina也知道杜文瑾說的是誰,她描得細長的柳葉眉一擰,“環業集團如今愈發坐大,幾年前就開始進軍娛樂界,如今即便算不上老資歷的行業巨頭,前景也不可小觑——你這次把人得罪得這麽狠,有機會還是跟那位道個歉。”

“……別。”

杜文瑾眼神一冷。

他把視線從報紙上扯下來,轉身往裏走,尾音撂在身後。

“我怕我忍不住跟他幹一架……那到時候ANT可就又有新素材了。”

Selina眉一皺:“你們以前還真有什麽過節?”

“‘過節’?——沒有過節。”

杜文瑾步伐驀地停住,像是個被人抽走了發條的娃娃,背影僵硬蒼白。沉寂了許久之後,他才啞着嗓音低笑了聲,就着那個角度側回臉來——

“只有仇,血海深仇。”

眼角那顆漂亮勾人的淚痣,伴着他的聲線,一起輕微地栗然。

Selina驀然有些失語。

她從沒見過杜文瑾這麽淩厲而脆弱的神态——

像是把打磨得極薄的刀刃,危險得令人心驚,但又仿佛下一秒就會傷了自身然後折個粉碎。

“啧,這是當真了?”

杜文瑾眼底戾意驀地一收,他笑吟吟地轉回身去,“看來我演技又有提升,問鼎明年影帝角逐有望,Selina小姐開始準備慶功宴吧。”

“……”Selina回神,翻他一眼,“就你在圈裏這個人緣?這輩子都別想了。”

杜文瑾渾不在意地低笑一聲。

便在此時,沙發旁的座機突然響了起來。

Selina瞥去一眼,微怔:“未知號碼?”

她看向杜文瑾。

往這兒走來的杜文瑾聞言臉色一變。

“你知道是誰?”Selina挑眉。

“還能是誰?”杜文瑾走到沙發前,俯身去拿話筒,“肯定是家裏的太上皇又得了信兒,不知道是哪個多嘴的……”

卡着尾音,他接起電話。

“兔崽子!——又在外面丢人現眼!你今天上午立刻給我滾回家裏來!”

“……”

隔着半米,Selina都能聽見杜家老爺子中氣十足的怒吼。

“好的,”杜文瑾揉眉心,“爺——”

話音停住。

“怎麽了?”

Selina面色微妙地問道。

杜文瑾放回了話筒,無奈地聳了下肩:“估計宅子裏電話又被摔了。”

“杜老爺子這樣的脾氣,加上你這樣惹是生非的本性——難得你還能活到這麽大。”

聽了Selina的奚落,杜文瑾站直了身,“你以為我從小到大挨得還少麽?”

“呵,”Selina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這麽說,你還抗揍一流?”

“那倒沒有。”

杜文瑾已經轉身往樓上走了。

“那時候,剛好有個人護着罷了。”

餘音清淡,聽不出絲毫情緒來。

杜文瑾目無焦點,眼眸發虛地邁步上樓。

……只可惜,後來那個人就把他扔掉了。

像是扔掉個廢物。

毫不留情。

======

“二少爺。”

杜文瑾一下車,旁邊站着的杜家的下人就忙問了禮。

杜文瑾點了點頭,本來想直接擡腳就走,但猶豫了下,還是壓低了聲音問那人——

“老爺子今天心情怎麽樣?”

侍候的這下人算是杜家的老人了,向來熟知這爺孫倆的脾氣不合,聽了杜文瑾這話,嘆了口氣。

“二少今天說話……還是小心些,別氣着老爺子。”

“……”

杜文瑾頓時就覺着後背涼飕飕的了。

不過來之前他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臨陣脫逃是不可能的,杜文瑾在心裏替自己點了柱蠟之後,也只能認命地往裏走。

杜文瑾這一路向着杜老爺子平常最喜歡待的茶室走,經過的下人都有點意外地跟他作禮。

整個杜家上上下下無論主仆都清楚這麽一點——杜家這二少爺素來是浪蕩不羁日天日地的個性,誰也管教不聽,如果說這世上還有個能讓他忌憚上幾分的,大概也就是杜老爺子了。

而此時見着八百年不着家的二少爺乖乖地就回來了,下人們奇怪了幾秒之後,心裏也就門兒清——

毫無疑問,肯定又是二少爺在外面犯了什麽事兒,被老爺子給拎回來了。

——這種事情,在杜家發生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而且按照以往經驗來說,杜少進到茶室裏面約莫一刻鐘之內,就會被杜老爺子拎着龍頭拐追得滿宅子跑。

一想到這兒,下人們都有點同情地看了杜文瑾一眼。

于是杜文瑾一路承接着那些複雜的目光,走到茶室門口的時候,都覺着自己身後已經綴了一排長長的白蠟了。

想到後面又會是一場狂風驟雨,他抹了把臉,耷拉着眼角扣了扣門,然後走進去。

——只盼老爺子看在他這副被甩了的憔悴模樣上,待會兒下手能輕點。

茶室內,敲門聲後,和杜老爺子對面而坐的方之淮望過去時,就見着前兩天還像個小老虎似的在他面前張牙舞爪的人,這會兒卻成了只蔫巴巴的小狐貍——連那雙漂亮勾人的桃花眼都微垂着——若是有只毛茸茸的尾巴,大概此時也是灰溜溜地拖在身後。

被自己的臆想引得眼神一暗,方之淮不做聲地用目光描摹着杜文瑾的身形。

而僞裝得蔫巴巴的狐貍進門走了沒兩步,頭還沒擡起來,就先覺着脖子後面一涼。

一種近乎生物本能地被什麽盯上之後的危機感,讓杜文瑾警惕地擡起眸子——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正接。

看見那雙睜得有些圓的桃花眼警惕而錯愕地看着自己,方之淮心情前所未有地大好。

若不是還顧忌着房間裏的第三個人,他覺得自己都要忍不住笑出來了。

——尤其是瞧見站那兒的杜文瑾一副狐貍毛都要炸起來的模樣。

幾秒之後,杜文瑾終于醒過神來了——

“你怎麽這麽陰魂不散?!”

說這話時,杜文瑾近乎咬牙切齒的,越不想再看見一秒的人出現的頻率越高,他真恨不得想把這人立刻順着正門扔出去才好。

只可惜情緒投入太過,他把這房間裏第三個人給忘了。

于是,剛被方之淮安撫得心情稍順的杜老爺子,被杜文瑾一句話就氣得吹胡子瞪眼——

“你個兔崽子!會不會說話,啊?!”

“……爺爺。”

剛生出來的氣勢被嗓門更高的杜老爺子一吼,立馬縮回去了。杜文瑾壓下視線,服軟地哼哼了聲。

杜老爺子是軍旅出身,性子直、脾氣爆,年輕的時候野得像個土匪,也就是慢慢上了年紀才稍微好了些。

他幼時時局動蕩,自己沒念過多少書,從前吃了不少虧,再加上年輕時被岳丈家嫌棄是沒文化的“大老粗”,立了家業之後就一直想把後輩都撺掇成學問人——就算不做文豪,至少文質彬彬也好。

故此,兩個寶貝孫子,一個起名文瑜,一個起名文瑾。

個頂個地都是做學問的好名字,只可惜,大的那個一門心思借着家裏背景,跟随父親從了商;而小的那個……

杜老爺子氣鼓鼓地看了一眼小孫子。

“要不是之淮特地上門解釋,替你求情,我非打斷你腿!”

“……”

一聽這話,杜文瑾明白了——合着那個在他爺爺面前多了嘴的,就是方之淮本人。

杜文瑾又氣又惱地望向方之淮,許是之前情緒起得急了,此時一雙桃花眼的眼角都微微泛了紅,襯得那顆淚痣更是勾得人心癢。

方之淮看得喉嚨微澀,眼底情緒翻湧,只得在失态之前先轉開了目光。

“這件事是我的主責,杜老先生就別怪瑾兒了。”

老爺子一聽,心裏舒坦了不少,但嘴上還是沒放軟:“他是個什麽德性我還不清楚?就照片上那個生了副狐媚相的女人——”

杜老爺子說着說着就瞪向了杜文瑾:“我告訴你——你想娶一個戲子?門兒都沒有!”

“……”

杜文瑾眸色一黯,“您孫子我也是個戲子。”

這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夠房間裏三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方之淮心裏無聲一嘆。

——杜文瑾若是能從一而終地端着那副乖巧模樣也就罷了,可他記憶裏這爺孫倆只要碰到一起,沒哪次杜文瑾能一直穩到最後。

中間非得頂幾句,把杜老爺子的爆竹給點了不行。

這次照舊。

杜老爺子本來就極度不喜小孫子的職業,一聽杜文瑾的話,氣得要一蹦三尺高,拎起手邊的龍頭拐就要起身——

“你個兔崽子給我過來!”

這要是擱在之前,杜文瑾絕對轉身就跑。然而方之淮現在正八風不動地坐在茶室正中,拔腿跑這種丢人的事情他怎麽也做不出來。

于是,在杜老爺子面前難得硬氣一把,杜文瑾伸手脫了外套,勾着唇角往前走了幾步,一直站到杜老爺子面前。

“您打吧,敞開了打,往死裏打——只要這次之後,您別再管我做什麽就行。”

杜老爺子氣得眼睛都瞪圓了:“好好好——!你出息了是吧?!行——我今天索性打死你——免得以後還在外面給杜家丢人!!”

說着,那龍頭拐就掄了起來,照着杜文瑾的腿彎抽下去。

看這架勢,真打下來,是能把人收拾個半殘。

杜文瑾扭開臉,用力地合上眼睛。

等了半天,那拐杖卻仍舊是沒落下來。

杜文瑾身形僵了僵,望過去。

男人熟悉的背影擋在他的面前。

“杜老先生不必動氣,”方之淮給老人家慢慢扶下那拐杖來,“請您讓我跟瑾兒先談談。”

杜老爺子之前是氣得極了,擡起拐杖來心裏就後悔了,此時順着方之淮的臺階,慢慢地坐了回去,然後氣哼哼地一砸地面,扭開了頭。

方之淮這才走到了杜文瑾身旁。

“跟我出來。”

“……”

杜文瑾沒說話,冷着一雙桃花眼,偏生還勾着唇角,就那麽一動不動地瞧着他。

隔着這麽近的距離,方之淮看得眼神又暗下一個色度去。

再開口時,聲音帶着點啞:“你一定要鬧到無法收拾的局面?”

杜文瑾想了想剛剛的一幕,再看一眼老爺子氣得火冒三丈的模樣,只能扭臉出去了。

出門右拐,出去不遠就是客用的洗手間,推開門進去,杜文瑾步伐一停。

“就在這兒吧,有什麽話你說——說完了趕緊滾。”

杜文瑾轉回身來,琥珀色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方之淮,一點冰涼的笑意襯着眼角淚痣,帶着勾人的冷豔。

方之淮背手将身後門關了,啞聲:

“……你可真敢。”

杜文瑾怔了下,冷笑:“我有什麽不——”

話音未落,站在不遠處前一秒還斯文克制的男人,下一秒就忽然箭步上前,直接将他按在身後牆面的等身鏡上。

“砰”地一聲悶響,杜文瑾本能地蹙了眉:“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對,我有病。”

男人接得利落,繼而擡手,微微粗粝的指腹用力地摩挲上杜文瑾眼角的那顆淚痣。

再擡起時,杜文瑾的眼角已然微微泛了紅。

連琥珀色的眸子都疼得蒙了層水色。

——艶麗得叫人一窒。

“……”

方之淮的眼底跟着起了隐隐的紅,呼吸也粗了幾分。他的喉結慢慢地滾了一下,而後逸出聲低沉沙啞的笑——

“老爺子真是眼神不好——論狐媚相,顧靜哪裏比得上你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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