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杜文瑾确實沒有想到方之淮會是這樣的反應。

那個清淺的吻甫一落上來,杜文瑾便受了驚似的猛然抽回了手。

剛到一半就被人鉗住——

握在腕上的力道像是要把手臂捏碎,杜文瑾憤恨地擡起下颌,琥珀色的眸子冷冷地望着方之淮。

“放、開。”

“……”

聞言的剎那,男人神情溫和紳士得近乎面具的臉上,有一瞬間的裂隙,一絲微獰的情緒在如墨的眼底飛快地掠過。

他對視着杜文瑾的眸子,目光像是漆黑的濃霧将人逼到一個無路可退的角落。

僵持停滞許久之後,方之淮俯下身去,聲音微啞:

“既然你覺着我欠你的,那我會慢慢還……”他餘音放慢,近乎一字一句地扣在耳邊,“——我還你一輩子。”

“……”

近在咫尺的地方,杜文瑾的眸子可見地輕輕顫了一下,然後他像是聽了一個莫大的笑話,側開臉去大笑起來,笑得眼角微紅,聲音止不住地顫。

一直笑到力竭,他轉回頭來,視線涼薄得像是把傷人又傷己的利刃——

“一輩子?”

“當初是你把我們的關系撇得一幹二淨——你忘了嗎?——是你口口聲聲說我是死是活都與你無關!是你在那種時候就那麽扔下了我!!”

話至尾音,杜文瑾已是面色蒼白,淡青色的血管在他瓷白的皮膚下若隐若現。

他的失态引着過路的路人皆是驚訝地望了過來。

半晌後,杜文瑾揪着無意識地抓過去的男人的西裝襟領,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慢慢松開。

他唇角揚起一個近乎艶麗而諷刺的笑意——

“跟我提一輩子……你配嗎?”

“……”

方之淮的手上力度陡然一松。

幾乎是耗盡了理智,他才能勉強克制着自己不把這個人直接綁起來扛走,過于隐忍而使得他的動作都有些僵硬。

手腕處卸去的力道讓杜文瑾眼底最後一絲情緒也徹底褪去,他神情冰冷得如同封凍。

不再停留,杜文瑾向旁一步錯開身,徑直走向了路邊停着的轎車。

轎車啓動。

杜文瑾關上車門,“……走吧。”

“……”

侯秦無聲一嘆,從右後視鏡望了一眼背對着車一動不動的男人身影,一打方向盤,離開了停車位置。

車裏真空一般地沉寂了許久,杜文瑾像是驀地從某種記憶裏回過神來。

他垂手拿了香煙盒,取出一根叼進了唇間,然後又從旁邊拿起一個銀灰色的金屬打火機。

幽藍的火苗在車後座亮起,閃了兩次都沒能點上。

“……”

杜文瑾狠狠地将打火機的金屬扣蓋甩上,煙也扔到一旁。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指還在無意識地輕抖。

杜文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将臉埋進了白皙骨感的指掌裏。

這口氣被緩緩吐出時,仍帶着微栗的唇隙的顫音——

“阿秦。”

“少爺。”

侯秦目含擔憂地從後視鏡裏望了一眼後座看起來身形單薄的年輕人。

“你說……我是不是犯賤?”

“少爺……”

侯秦驚愕地擡了眼,他從來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從杜文瑾的嘴裏說出來。

畢竟從他五年前第一次見到杜文瑾開始,這個年輕人便是永遠的張揚艶麗,仿佛帶着讓所有人都無法移開視線的光芒——亦歌亦笑,亦肆亦狂,像是這世上沒什麽能讓他畏懼,也沒什麽能讓他退卻。

侯秦見過他的熱忱,見過他的灑脫,見過他的恣肆,也見過他的清傲。

——唯獨從未見過,便是此刻後座上的他。

“我竭盡所能地想要逃開……”

杜文瑾的聲音在指掌間帶着微栗傳出來,“因為我怕他開口解釋、更怕自己會自欺欺人地相信……”

他哽住,半晌後才埋下聲去——

“可為什麽……明知道我在等——他卻都不願意騙騙我?”

侯秦無言,沉郁的氣息在他的胸腔間起伏。

許久之後,他才看着車前,喧嚣了微塵的燈線之外,那仿佛沒有邊際的黑暗。

侯秦輕輕嘆了一聲:“少爺。……這世上,不是每個隐瞞的理由都不可饒恕。”

……

将杜文瑾送到了他住的別墅外,看着對方進了門,侯秦才收回了視線。

他沒有急着回到杜家,而是從車門底側取了一支手機上來。

手機看起來是有些過時的款式了。

滑開屏幕之後,聯系人裏,依舊只有那個躺了五年的孤零零的號碼。

侯秦将那個號碼撥通。

鈴聲響了三秒,對面就立刻接起。

一個低沉熟悉的男聲從話筒裏傳了出來——

“他到家了?”

“……是的,老板。”

“我回國之後……他身邊有沒有過什麽異常?”

“一切如舊。”

“嗯,有什麽特殊情況,第一時間告訴我。”

“……”

侯秦這次沉默了一下,思忖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開口:“老板,杜少爺他……大概很希望能得到您的解釋。”

話筒對面也安寂了很久,低沉的男聲又輕震。

“你知道,找到當年和秦雪茹合謀的那個人之前,我不能給他任何解釋。”

侯秦默然兩秒,盡管知道有些冒犯,還是硬着頭皮開了口。

“那在那之前,您也不該出現在他面前的。”

“……”

方之淮的呼吸聲驟然一沉,手裏的手機被他緊緊地攥住,一絲兇狠的氣息在他眼底頃刻擴散。

許久之後,在手機被他捏到不堪重負之前,他終于再次發聲,帶着低沉的啞然。

“因為再見不到他,我就真的要發瘋了。”

“……”

通話結束,方之淮将手機扔到了一旁的擱置架裏,冷眼看着鏡子裏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

脫去了外人眼中溫文清寡的表象,站在那兒眼瞳黝黑的男人看起來深沉而冰冷。

敞開的細紋白襯裏,緊實質感的肌肉上,盤踞覆蓋着幾條如同蜈蚣一般猙獰可怖的疤痕。

方之淮的視線在那些疤痕位置久久地停留。

再過須臾,他轉身走向浴室。

一身戾然而沉冷的情緒褪盡,男人又恢複了平素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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