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杜文瑾在前,方之淮随後,李筱琪遠遠地吊在最末尾處。

三人就以這樣一種神奇的組合,在整個劇組的工作人員擔驚受怕的注目禮中離開了拍攝場地。

停在外面的幾輛車裏,中間那輛深黑轎車的副駕駛座位門外,站着戴了一副墨鏡的周淵。

遠遠地看着這三人前後走了過來,剛要迎上去的周淵怔了一下,他摘了墨鏡有些猶豫地看向方之淮。

原本方之淮正一瞬不瞬地瞧着走在自己前面的杜文瑾,直到來到了車前,接收到了周淵求助的視線之後,方之淮才微蹙了眉擡起眼來。

之前他自然是為了讓杜文瑾肯同意去吃午餐,才叫上了李筱琪,而此時這被周淵占了一席副駕駛的轎車,實在不适合再帶上三位乘客。

而此時,走到車前停了下來的杜文瑾也轉回臉來,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方之淮望向站在車旁的周淵和司機,伸手一揮。

“你們去其他車上。”

周淵聞言,眉毛擰了起來:“方先生,我還是……”

“今天不用保镖車跟着,你們先回去吧。”

方之淮沒給周淵再說下去的機會,他擡腿上前,走過了杜文瑾身旁,然後拉開了副駕駛那一側的車門。

“……”

方之淮無聲地看向杜文瑾。

杜文瑾單側眉尾一揚,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又添了三分:“你開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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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之淮點頭。

一旁周淵臉色難看了許多,想要開口,只是礙于方之淮微冷的目光掃過,又只得咽了回去。

“呵……”杜文瑾輕笑了兩聲,單側身體倚在車上,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在光下微熠着望向男人,“剛剛在劇組還耀武揚威的,這會兒……勞駕方投資人您親自開車,我們兩個小主演而已,哪那麽大榮幸?”

“……”

方之淮一聽,就知道杜文瑾還是在為之前自己打斷兩人搭戲的事情生氣,他也沒辯解什麽。

方之淮只嘆了一聲,深邃的黑眸帶着一點無奈的情緒:“小祖宗,我從前給你開車的次數,還少嗎?”

杜文瑾一默。

他蹙起漂亮的眉梢想了想,似乎這人從前給自己開車……還真不是什麽罕見的事兒。

被這一點莫名有點取悅了的杜文瑾掀了下唇角,也就沒注意到其他人的神情變化。他悠哉閑适地踱步到了方之淮扶着車門的手臂前面,視線在對方臉上一刮,勾着笑一躬身,進了轎車裏面。

“……”

方之淮被杜文瑾臨進車前那個眼神撩得眸色微深,過了片刻後他一轉視線,落向旁側——

“李小姐。”

還因為之前方之淮那個稱呼而呆立在原地的李筱琪,在聽見那個微微低沉的男聲之後驀地回過神來,臉色複雜地向着方之淮微弓了下身。

“勞煩方總。”

說完,也沒敢繼續等方之淮的反應,李筱琪主動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了後座車門外,拉開車門自己坐了進去。

方之淮這才不輕不重地掃了周淵一眼,從前繞過車身,到了駕駛座那一側。

十幾秒後,還站在原地的司機和周淵神情複雜地看着轎車離開。

“周哥,方先生對那位杜少爺,實在是太…………”

方之淮的專車司機猶豫了許久,都不知道該用個什麽樣的形容詞,才能貼切地表達他此刻萬分複雜的心情。

“…………”

周淵的目光從已經開遠了的轎車的背影上收了回來。

聽見了司機的話音,周淵深長而沉重地嘆了一口氣——跟在方之淮身邊這麽多年,他比誰都清楚這個司機此時的那種感覺。

在他看見的聽到過的事情裏,方之淮對于杜文瑾的情感似乎已經遠遠地超過了他對感情的理解。

這麽多年他都一直沒明白過,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态,才能夠讓他們那個接人待物都冷漠得近乎冷血的方先生,唯獨對杜家的這個小少爺執着到近乎病态?

周淵一邊嘆着氣一邊搖了搖頭。

有這麽個讓方先生視若比生命都珍貴的人物的存在,實在讓他們這些屬下的安保工作很難辦啊。

只但願這次不要像以前一樣,只要一不帶保镖就出各種岔子就好了……

…………

與此同時,平穩行駛在路上的轎車內,卻是一片相似的沉寂。

坐在後座的李筱琪自然是極有自知之明地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安靜靜,大氣都不帶喘一口的。

而轎車的前排,副駕駛上的杜文瑾也難得沒望着窗外出神。

——他的目光悉數放在架勢座的方之淮身上。

這種不停歇且存在感極強的注目持續了幾分鐘後,方之淮終于忍不住側眸望向副駕駛座的杜文瑾。

“好看?”

懶洋洋地拄着腦袋望着對方的杜文瑾打了個呵欠。

“什麽好不好看?”

方之淮唇角微掀:“我。”

“…………”

杜文瑾涼飕飕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方之淮,李小姐還在車裏,你能不能要點臉?”

後座的李筱琪:“…………”

如果能選的話,她覺得自己現在大概更想跳車。

——畢竟跳車還有生還可能,再這麽下去,知道得太多,她覺着自己連個全屍都不一定留得下。

方之淮看起來沒半點在乎李筱琪有可能聽到杜文瑾對自己這個“不要點臉”的評價,他神情間依舊沉穩淡定。

除了罕見地微微翹起一點弧度的唇角,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看起來跟平常衆人眼裏的方總也并無區別。

然而在回蕩于車廂內的話音裏,卻是能讓習慣了平常版方總的其他人跌破了眼睛的截然不同——

“如果不好看……”

方之淮擡了一下右手手腕,視線在手表的表盤上掃了一眼,手又落回到方向盤上。

“那你已經盯了七分鐘,實在看什麽?”

杜文瑾看起來對這個問題并不意外,甚至沒什麽思考過程,他就恹恹地做了答——

“我現在可是坐在整輛車的死亡率最高的副駕駛座上,一旦出了大型車禍,怎麽想我也不會是能逃得過的。——那麽為了自己的安全,我覺着我監督一下可能有五年沒摸過方向盤的方總,……這好像也不為過吧?”

方之淮聞言沉默了幾秒。

然後他的視線瞥了過去——

“副駕駛座死亡率最高,是因為在遇到車禍事故的時候,多數司機會本能地将方向盤向左打,以期自己能夠盡可能地躲避危險。”

“…………”

杜文瑾不知方之淮說這話的用意,便只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安靜地等着對方接下去的話音。

方之淮見杜文瑾反應,則是将黑眸微微狹了起來。

“你覺着,我也會這麽做?”

這問題讓杜文瑾難得一默。

眼見着轎車裏氣壓已然越來越低,後座的李筱琪雖然聽得心驚,但還是恨不能貼上去告訴杜文瑾該怎麽說才對。

只不過沒等她有所動作,前面副駕駛上的杜文瑾開口了——

“你剛剛也說了,規避危險是司機本能的反應——人類危急關頭的自救意識嘛,你就算這麽做了,我也不會怪你的。”

“…………”

車裏氣壓在杜文瑾的話音之後,不但沒有回轉,反而是又低了一倍。

後座的李筱琪簡直要捂眼了。

……跟杜文瑾相處了一個多月,在她的印象裏,文前輩怎麽也不是一個情商低的人啊。

而眼見着駕駛座上的方之淮臉色快要跟車廂內的氣壓一樣低沉的時候,坐在副駕駛上一臉無辜的杜文瑾終于沒忍住,轉開臉輕聲笑了出來。

車內另外兩人這才回過神來。

——杜文瑾剛剛分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呢。

“……方之淮。”

對着車窗外飛逝的景色笑了片刻,杜文瑾沒回頭,但聲音響了起來。“我真地比你的自救本能都重要嗎?”

方之淮看着車前道路,薄唇微掀。

“我不回答那些答案既定、沒有其他可能性的問題。”

“……那我可就相信了。”

“嗯。”

“以後你敢忘記你說的話,會死很慘的。”

“好。”

“……”

後座聽了全程的李筱琪漸漸松下了緊繃的肩,她原本緊張地盯着窗外的目光也柔軟下來。

第一次剛知道這兩人可能是暧昧關系的時候,她記得自己難受了很長時間。

在她眼裏,文瑾是演藝圈裏值得敬重的、有靈氣的好演員,如果也因為各種原因而被迫牽系到這些與金錢利益或是名氣相關的包養的勾當裏,她會有一種很失望的感覺。

直到此時在這兩人的座位後面,即便似乎已經被忘了自己的存在,但她的心情卻是難得地明媚開朗起來。

原來在這個圈子裏,也一樣可以有這種幼稚的只靠感情維持的關系啊。

……真好呢。

李筱琪笑望着外面晴朗的天。

幹幹淨淨,連一絲陰雲都瞧不見。

======

深黑色的轎車停在了一家高級私人會所的門廊外面。

會所的經理站在大堂正門外滿臉笑容地等着。

——幾分鐘前,他就收到了前臺的電話,說是環業集團那邊以方總的名義預約了午餐。

對于這種級別的客人,會所經理自然是理所當然地要親自出來接待。

只不過,等經理主動上前拉開門,看見從副駕駛座和後座走下來的兩個人他都不太眼熟的時候,他本能地有點發懵。

而等到駕駛座上的方之淮理過了領襟走來的時候,那經理基本上已經是呆若木雞的狀态了。

——他實在是想象力貧瘠,以致搞不明白這兩個被環業的方總親自當司機接送的年輕男女,會有多大的來頭。

盡管呆滞了好幾秒,但會所的經理還是依靠着職業本能回過神來。

他保持着恭謹的神情向着杜文瑾和李筱琪微一躬身,還是挂着得體的微笑轉向方之淮。

“方總,您的預約位置已經準備好了,請随我來。”

方之淮稍颔首,看向杜文瑾,三人便也一齊走了進去。

……

這家會所是生态森林主題,基本上進入到會所裏面,就會給人一種置身熱帶雨林的感覺。

整片空間占地廣袤,而且能夠實現完全封閉。頂穹設計為可開合,以玻璃鋼為原材料,即便進入密閉狀态,也不會阻擋自然光的進入。

而那些刻意從全球移植的各式各樣的寬葉針葉木本植物則由專人看護,雖然算不上參天古木,但其中為數不少的體态已經長到令人嘆為觀止的地步。

除了形态各異的植物之外,水源也是這家會所的主題之一。

分明可見的,就有中心人工湖、不遠處的人工瀑布,以及頗有曲水環繞意境的就餐區域。

就餐區域中,除了一個供客人與侍者進出的通道之外,其餘位置皆是高于兩米的叢林掩映,耳邊水聲也很好地掩飾了交談的聲音。

這樣的一個就餐環境,顯然對于不少客人來說,都是一種視覺、聽覺與隐秘性保障的多重享受。

只是在行經其中一條通往一角就餐區域的通道時,方之淮的步伐驀地停住。

閑适地一邊踱步一邊欣賞景色的杜文瑾險些沒收住腳,撞到男人的身上去。

停住動作之後,杜文瑾主動将視線随着方之淮看過去的方向,也落了去。

正站在那通道旁,似乎就準備收起手裏的手機往裏進的人也同樣在此時擡眼。

三個人的視線撞到了一起。

“……裴博文?”

憑借着自己的記憶,杜文瑾成功翻找出了那一晚與方之淮的幾位友人見面時,那些人自我介紹的影像。

而這邊,方之淮和裴博文已經笑着打招呼走近。

杜文瑾沒急着動作,他微側了下身體,沖一旁還有點呆愣的李筱琪解釋。

“這位是峰火娛樂的少董,裴博文。”

李筱琪着實怔了一下。

峰火娛樂在經濟傳媒領域,毫無疑問算得上國內第一巨頭,雖說總公司市值不能與橫跨多領域的環業集團相比,但單論在娛樂圈的影響力,自然還是峰火娛樂當仁不讓的第一。

而峰火娛樂的少董,對于他們這些圈內人來說,那就絕對算得上是最渴望結識的存在了。

一想到這兒,李筱琪不由呼吸一滞。

杜文瑾因着之前說話的緣故,離着李筱琪的距離很近,此時将李筱琪的呼吸反應聽得分明。

他不由失笑:“別緊張,他應該不是什麽會刁難人的那種,你能讓他眼熟的話,對你以後應該也是個很好的優勢。”

“……”

盡管被這樣安慰了,李筱琪還是覺着有些手腳都不自然起來。

兩人這邊剛說完,方之淮轉回身,走到了杜文瑾面前。

“博文也是跟女伴出來用餐,既然遇上了,不如一起?”

方之淮既已開口,而那日對裴博文的印象也還不錯,杜文瑾自然不會再拒絕。

他稍一點頭:“那就一起吧。”

方之淮看向一旁恭謹站着的會所經理。

那經理之前已經将幾人的對話聽得分明,此時自然是一點異議都不敢在臉上表露出來。

他只立即點頭應聲,向着幾人躬身作禮。

臨離開之前,他有些神情古怪而複雜地看了杜文瑾一眼。

……剛剛雖說是無心,但他也将方之淮與杜文瑾對話的全程聽了個仔細。

能讓環業的方總那麽細致地征詢了看法才做出決定……這個看起來長相漂亮又不失英氣的年輕人,到底會是個什麽身份?

想了很久都沒能想通這個問題,會所經理最後只能帶着自己的疑惑,轉身離開了。

而這廂,杜文瑾與裴博文打過招呼,簡單介紹了下李筱琪,四人便一齊順着通道進了被寬葉林遮掩過的私人就餐區域。

之前杜文瑾就聽方之淮說了,裴博文是陪着自己的女伴來的,所以在看到桌旁已經背對着他們的方向坐了一位女士的時候,杜文瑾并未覺着奇怪。

……若一定要說有什麽讓他覺着不對的地方。

大概就是那個看起來纖細婀娜的背影,讓他不自覺地生出一種熟悉的感覺來。

而聽見了來人的腳步聲,坐在那兒的女人站了起來,轉向杜文瑾等人。

目光甫一交接,兩邊都愣住了。

顧靜。

等半晌後回了神,杜文瑾嘆了一口氣。

……他想收回前言。

……關于跟李筱琪評價裴博文“應該不是什麽會刁難人的那種”的這一句。

若不是知道方之淮是臨時決定來這邊用餐,杜文瑾大概都要懷疑,裴博文是故意帶着顧靜來埋伏捉弄方之淮和他來了。

如今看,就算不是埋伏捉弄,這裴博文之前邀請共進午餐的建議,可都算不上良善。

而此時在場這五人,唯一一個不是圈內人的方之淮,也是當初那版娛樂新聞的直接當事人,所以除了早有準備的裴博文在旁笑得閑适以外,其餘四人都是怔了幾秒才意識回籠。

而這幾秒的安靜過去,氛圍就帶上了點莫名的尴尬。

“……”

方之淮也是無奈地看了裴博文一眼,給了他一個“找事嗎”的口型。

裴博文無辜的一聳肩,走到方之淮身旁壓低了聲音,“我可不想以後意外撞見,到時候好像我還特意瞞着你們似的。”

方之淮視線危險地瞥了目光始終定在杜文瑾身上的顧靜一眼,轉而睖向裴博文,面色微沉地低聲——

“……沒人比你坦蕩了。”

裴博文笑着拍了拍方之淮的肩。

“兄弟,我見過這感情方面氣量小的……不過小到你這種程度,似乎随時随地都帶着醋壇子一起走的——”裴博文笑着往方之淮那兒一傾身,語帶戲谑,“估計也真是世間少有了吧?”

說完話,裴博文沒給方之淮反駁的機會,直接上前兩步,到了顧靜和杜文瑾中間,面帶微笑地介紹——

“小靜,這位是杜文瑾,方總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

話音一落,裴博文又笑眯眯地轉向杜文瑾。

“杜先生,這位是顧靜,我的女伴。”

“……”

杜文瑾情緒莫名地瞥了裴博文一眼,視線重新與顧靜對接。

兩人倒是默契十足,即便在場都知道兩人認識,杜文瑾和顧靜此時打招呼的表情還是平靜自然得像第一次見面。

“顧小姐天生麗質,久聞美名了。”

“杜先生客氣。”

兩只手在空中稍一交握,各自微笑着毫不留戀地收回,視線錯開,各歸各位。

最外圈的李筱琪除了在聽見杜文瑾的全名時怔了一下之後,看完全程也是心裏頗為感慨。

……不愧是拿了兩次影後的女人。

……也不愧是以後多半也能拿影帝的文前輩。

這演技果然不是他們這些新人一時半會就能比得上的。

裴博文言語緩和了下氣氛,幾人落座,之前方之淮預約的餐品得了指示送到了這裏,于是一個接一個的侍者進出,餐盤也是流水似的端上又撤出。

餐桌上,除了一直沒什麽明顯表情露在臉上的方之淮外,即便是杜文瑾和顧靜都不失禮節且有來有往地聊了幾句。

只李筱琪注意到,杜文瑾和顧靜這幾句聊完,那邊方先生愈發地面無表情了。

所幸一切都還算順利。

——直到正餐那道五分熟的牛排被五名侍者端上來時。

方之淮一擡手,示意了走到自己旁邊的負責杜文瑾那張位置的上餐侍者。

“他那份,放到我這邊吧。”

那侍者怔了一下,而旁邊正不輕不重地交流了幾句的杜文瑾和顧靜也是同時停下了話音。

杜文瑾眉尾一揚,望了過去。

他直覺,有人又要鬧幺蛾子了。

像是驗證他的猜想,衆人視線焦點的方之淮神色平靜、動作也極為自然地将面前的那份牛排切成了易入口的小丁,然後将餐盤遞給了還傻在一旁的侍者。

男人的下颌線往杜文瑾的方向一擡。

侍者呆呆地點了點頭,将餐盤送了過去。

一直到餐盤放下去之前,侍者都在懷疑人生。

——那位先生……是不是把自己跟給兩位女士送餐的侍者搞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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