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淩晨五點十分,天利酒店某普通大床房內,擱在床邊櫃子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片刻之後,被子裏伸出一只膚色白皙的手臂來。

——即便這手臂的主人還沒露臉,但從他慢吞吞的動作以及速度,仍然能夠看出他此時內心對于被打擾睡眠這件事情的極度抗拒以及不情願。

只不過秉持着僅存的那點職業道德,被子下面的杜文瑾還是把手機撈回了被窩裏。

“……什麽事?”

喑啞的男聲帶着明顯的被打擾好夢之後的低氣壓。

“…………”

林德猶豫地擡頭看了一眼沖自己雙手合十做祈求狀的餘小麗,然後才硬着頭皮開口,“文哥,節目組果然來突襲了,說是之後就有任務,要先集合跟今天第一期的特邀嘉賓們見個面……”

“讓他們回去找導演組,昨晚上說盡早八九點才會開始拍攝的那一個。”

杜文瑾面無表情地挂了電話。

林德開的是免提,電話挂斷之後,他一臉無辜地看向餘小麗。

“其實我們文哥是為你們好,他起床氣可大了,萬一一不小心發個火……哦對,我聽說他身手還特別好,一個打五個沒問題的那種。”

餘小麗:“……”

這年頭已經不太平了,出來錄個節目都有生命危險。

慶幸過自己有先見之明地讓攝像師剛剛把攝像頭關了,餘小麗沖着林德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狀态:“這可是導演組給的硬性規定,要是集合耽誤了,我可就得卷鋪蓋走人了——林助理幫幫忙嘛!”

“你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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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德擺了擺手,指向手機,“我們文哥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了,你再等一會兒,他肯定就主動聯系我們了。”

餘小麗将信将疑:“……真的?”

林德給了他一個信誓旦旦的眼神:“當然!”

餘小麗于是放下心來。

然後,十分鐘過去了……

對着仍舊毫無動靜的手機,餘小麗都快哭出來了,她看了看手表,表盤上的分針離着最下面的數字6已經就剩下不到五小格的距離。

“林助理,導演組可是要求最晚五點半讓嘉賓們出房間的。”

“……”

林德這會兒也笑得有點不自然,他糾結了幾秒,剛準備再打個電話給杜文瑾,就見自己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看清了來電顯示,林德好奇地接了起來:“淼淼?”

“文先生已經洗漱穿戴完畢,問導演組在哪兒集合?”

“……”林德給了一旁的餘小麗一個“你看我說吧”的眼神,就忙将餘小麗輸入到手機屏幕上的房間號念了出來。然後他又補充了一句,“導演組是要求六點前在房間裏集合,給被突襲的嘉賓留了補妝的時間,所以可以讓文哥不用太急。”

“嗯,知道了。”

挂斷電話,方淼淼将林德說的話如實轉達給了杜文瑾。

杜文瑾此時已經恢複了正常的工作狀态,雖然說不上活力滿滿,至少思維快速運轉已經不成問題了。

所以一聽方淼淼傳達的情況,他也不急着下樓了,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然後招呼着方淼淼——

“昨晚讓你提前跟酒店那邊訂好早餐,現在應該可以直接去餐廳了?”

方淼淼挑了個大拇指:“文先生,你可真有先見之明——你怎麽知道劇組能給留額外時間呢?”

“本來不知道,”杜文瑾穿了件款式極為簡單的休閑運動服,雙手插了褲袋就往電梯間走,“昨晚看見顧靜身旁跟着她的禦用化妝師了——這種情況,不給她留出半個小時化妝時間,她之前就絕對不會跟節目組簽合同的。”

“……”

方淼淼在杜文瑾身後吐了吐舌。

二十幾分鐘後,杜文瑾到了導演組訂好的集合房間的外面。

房門一推開,杜文瑾的視線先落到了房間角落的攝像機上,見到上面錄像的光點是開啓狀态,他的目光微閃了下。

“哎,文瑾來了。”

房間裏面有人開口,衆人視線一齊落了過來。

杜文瑾與正對着房門的顧靜先打了個照面。

不出所料地,顧靜此時雖然妝容都還嚴整得挑不出瑕疵,但那眼神臉色可都絕算不上好看。

……這節目組絕對是打着一錘子買賣的目的在搞這個噱頭啊。

杜文瑾在心裏暗暗感慨。

而此時在房間裏的,無論是嘉賓還是導演組的衆人都已經聽說了杜文瑾那一邊傳達回來的特殊情況,連顧靜都不動聲色地翻了杜文瑾一眼。

大概可以理解為對杜文瑾這種有難不同當的行為的怨念情緒了。

杜文瑾唇角一勾,與身後跟着的方淼淼一起将手裏拎着的幾份早餐分到其他三位嘉賓和他們跟着的助理面前。

前一晚特意讓酒店廚師一早準備好熱量适度口感也極好的早餐,立刻博得了顧靜的好感,溫熱的無糖豆漿遞到手上的第一時間,她就向杜文瑾重展笑顏:“比導演組貼心多了啊,謝謝。”

一旁房間角落裏的導演組無辜被cue,但此時也只能笑着把打掉的牙齒吞了——誰讓他們今天早上為了博噱頭做的事情确實不太地道呢?

同樣組成的只多加了分量的一份早餐也送到了吳冰面前,實誠的吳影帝黑了一早上的臉色也緩和下來,他沖杜文瑾點了點頭。

“謝謝,有心了。”

杜文瑾颔首回禮,沒說話。

吳冰的意思他也猜得到幾分,想必出乎意料地被這麽早拎起來之後,幾個嘉賓的助理第一任務都是去将預訂的早餐提前——然而淩晨五點這會兒,正常的酒店工作人員都還沒上班——總不能讓房間清潔員去廚房給他們上手吧?

若不是“有心”提前訂好這些早餐,恐怕他們今天早上還真不一定找到合适的時間。

杜文瑾拿着最後一份早餐走到了歐天逸的面前。

歐天逸主動伸手接了過去,剛要開口,就見杜文瑾俯下身來,笑吟吟地壓到他面前。

“能有你的早餐,得算是攝像機的功勞,不謝。”

歐天逸:“……”

杜文瑾起身大大方方地走到一旁去,歐天逸手裏的豆漿卻都快讓他擠出來了。

……

這邊房間裏衆人的早餐吃到一半,導演組那邊聲音起來了。

——這《跨界大作戰》的第一期的特邀嘉賓們,已經坐着節目組的專車到了酒店樓下了。

導演組看了一眼房間中間——妝都沒化走樸實路線的吳影帝吃得正high,一角歐天逸面色不佳,但豆漿的液面卻在以明顯速度下降;而他的對面,将雞蛋捏開之後蛋黃扔開的顧影後正面無表情地解決那份蛋清碎塊。

怎麽看這幾位也不是能配合下去喜迎特邀嘉賓的狀态。

……始作俑者倒是怡然自得。

導演組将怨念的目光投向了杜文瑾。

沙發上正百無聊賴的杜文瑾似乎是感受到了來自房間角落的怨念視線,他毫不退避地轉回頭迎上來,順便給了導演組一個無害的漂亮笑容。

“……”

導演組衆人突然就有點後悔——這人到底是誰招進來的??

“文瑾,”導演組衆人交頭接耳地讨論了一下之後,最後還是決定利用攝像機的存在“威逼”某個最清閑的人按照導演組的安排就範,“特邀嘉賓已經快要到樓下了,由你代表固定嘉賓組下去迎接他們一下吧??”

坐在沙發上的杜文瑾身形一頓,過了幾秒他狹起了眼睛,笑眯眯地看向導演組。

“好、啊。”

“…………”

導演組衆人莫名感受到了一種深切的寒意。

杜文瑾卻沒給他們反悔的機會,直接站起身來,餘小麗和她身後的攝像師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對于綜藝節目來說,制造話題是必不可少的,尤其加上這檔《跨界大作戰》還偏偏要打上“直播”噱頭,許多後期效果大打折扣,只能依靠某些現場性的活躍氣氛。

盡管餘小麗覺得今早自己這組已經為節目組創造了第一個話題點,但是抱着敬業的态度,她還是主動在路上跟杜文瑾挑起了話頭。

“文瑾,”為了節目效果,主動改了稱呼的餘小麗試探性地觀察了一下杜文瑾的神情,見沒什麽異常之後,她才放心地繼續,“真沒想到你今天早上竟然能預料到節目組的突然襲擊啊,你是怎麽猜到的?”

走近電梯間的杜文瑾回眸一笑。

“善于觀察,勤于思考。”

說完之後,他轉了回去,留下餘小麗對着攝像機和攝像機後面的攝像師一臉懵逼。

……這是什麽好學生學習習慣培養大課堂嗎?

等這令人尴尬的沉默度過之後,電梯門打開了,幾人走入梯廂,餘小麗又堅持不懈地開始了自己的找話題——

“你是從哪兒觀察出來的呢?”

杜文瑾聞言,唇角一掀,一點懶洋洋的笑意抹上眼角。

“你确定要聽?”

“……”

正對着青年那張漂亮得近乎艶麗的五官,和眉眼間那點似笑非笑的谑弄,餘小麗感覺自己的臉詭異地熱了一下。

她不知道的是,節目播出以後,屏幕前的不少人都跟她有了相同觀感。

所幸憑着自己健存的職業素養,餘小麗把自己瀕死邊緣的理智拉了回來,強擠出一個微笑,“能說出來嗎?”

“當然能。”

杜文瑾笑着挑眉,“我說出來無所謂,只是怕你會掉飯碗。”

“…………”

餘小麗笑容僵住。

……她覺着,她要是不逼這人說出來,自己之後才是真地有可能會掉飯碗。

見餘小麗堅持,杜文瑾做出一副“我一貫從善如流”的表情。

“昨天來酒店的路上,在我問你碰面之後是否有其他安排後,你提醒過我……拍攝有可能比較早就開始。”

餘小麗僵着笑臉垂死掙紮:“對,我是怕文瑾你有什麽私事嘛……”

“然後我昨晚問導演組,導演組給的回答,卻是今早八九點才會開始拍攝。”

杜文瑾那雙桃花眼微微狹了起來,他似笑非笑地望着鏡頭前的餘小麗,“你說,拿着同一個策劃案的節目組,怎麽會有兩種不同的答案呢?”

餘小麗:“…………”

別說了,再說下去我就真地要丢飯碗了。

恰在此時,電梯門打開了,杜文瑾也沒再多說,擡腿第一個走了出去,攝像機和餘小麗快速地跟了上去。

已經在一樓大堂等候了好一會兒的節目組工作人員忙迎了上來,看清了杜文瑾這一行零星幾個人後,對方愣了一下——

“怎麽只有……?”

為首那人不解地看向餘小麗。

餘小麗苦着臉笑:“另外三位嘉賓正在樓上解決早餐。”

那為首的工作人員怔了一下,沒經過思考就脫口而出:“早餐不是該通過之後的小游戲獲得嗎?”

餘小麗:“……”

不小心窺破節目組又被自己坑了一把的事實,杜文瑾眉尾一掀,然後無辜地轉開了臉。

……難怪自己拎早餐進去的時候,節目組看起來充滿了怨念。

現在難不成是在做備選緊急方案抽篩嗎?

而那邊餘小麗面對發懵的同事,只能将“榮耀”還給始作俑者。

她伸手一指自己旁邊的杜文瑾,擠出一個勉強算得上微笑的笑臉:“大概因為文瑾實在是太貼心啦,昨晚就已經替大家訂好早餐了呢!”

杜文瑾聽見自己還是被推上了“領獎臺”,也就不再謙虛,轉回臉來對上那持續發懵的工作人員。

“我只準備了嘉賓的份——節目組工作人員辛苦了,游戲和早餐都可以留給你們。”

“那你們……”

“我們幫你們裁判評分啊,保證公平公正。”

餘小麗以及在場工作人員全體:“…………”

盡管他們沒辦法提前感受到觀看這期節目的網友們笑到打跌的反應,但他們還是憑借着在娛樂圈厮混多年的觸角預感到——這一檔節目,大概會成為他們此生難忘的一段……經歷了。

對着節目組衆人的持續性石化狀态,最後還是杜文瑾主動轉移話題。

“那麽,我們的特邀嘉賓在哪裏呢?”

樓下等候的工作人員回過神來,看向酒店正門外面。

乘着夜色而來的幾輛車齊刷刷地聽到了酒店門廊下面,一個接一個的特邀嘉賓從正門走了進來。

令杜文瑾眉角微微抽了一下的是,走進來的前面三個人裏,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一個極為華麗的蝙蝠面具。

——還是繡着亮片、插着彩色翎毛的那一種。

隔着老遠,餘小麗終于看見了杜文瑾臉上難得跟那種令人牙根癢癢的似笑非笑不同的狀态。

帶着一種莫名的“扳回了一程”的詭異感覺,餘小麗示意旁邊攝像師給個鏡頭,然後昂首挺胸地看向杜文瑾,面帶勝利者微笑:“這個出場設計,文瑾你也料到了嗎?”

杜文瑾聞言,視線仍在那幾人身上,頭也未回地感慨了句。

“沒料到。”

餘小麗繼續微笑:“之後會有更多驚喜哦。”

杜文瑾點點頭:“貴節目組的審美,果然是非同一般。”

餘小麗:“…………”

……來個人告訴她,這種看似被誇實則截然相反的感覺,是她一個人嗎?

此時是沒人能夠告訴她了。

不過,在節目播出之後,廣大網友們用他們笑瘋了的彈幕回答了她——

一臉懵逼的那位少女,你絕對不是一個人。

“另外,我有點好奇一個問題。”

杜文瑾難得主動跟餘小麗搭話。

“……”盡管內心萬分地不情願,但餘小麗還是強擠出一個笑臉來,“什麽問題?”

“節目組遲遲不肯劇透的那個‘跨界’,應該是指跨行業挑戰吧?那麽你們挑選的嘉賓,也有可能是跨行業的喽?”

杜文瑾似是無意地看着走進來的前三個特邀嘉賓,問道。

突然迎來了一個如此犀利的問題,餘小麗停頓了三秒,一臉視死如歸地點了點頭。

“是。”

……蒼天在上,導演組親見,這可真不是她主動劇透的——這都是誰給招的嘉賓來?不怕夭壽麽??

杜文瑾得了答案,笑着一揚眉:“既然都是行外人,看來這面具的唯一作用,真地就是用來标榜節目組獨特審美的了。……不過效果真的不錯,這種花裏胡哨的面具一扣,家屬大概都認不出來吧?”

餘小麗:“……”

她的錯。

她就不該回答的。

讓她死了吧。

過于沉寂在一種“生不如死”的狀态,使得餘小麗忽略了一件事——

第四位特邀嘉賓的車停在門廊,穿着一身深黑西裝帶着墨藍色蝙蝠面具的男人走了下來,而當他習慣性地理了西裝領襟,邁開長腿走進酒店裏面時,杜文瑾臉上的笑意瞬間怔滞。

一直到那四人走到面前了,杜文瑾才慢慢地眨了下眼,平複了內心翻天覆地的情緒變換。

……這一次是他錯了。

真是親屬的話,還是能認出來的。

眼見着四位特邀嘉賓已經走到了面前,一旁的餘小麗也顧不得傷春悲秋,維系起職業化笑臉迎了上去。

杜文瑾步伐稍作停頓之後,也擡腳跟上前。

“歡迎四位到來。”

餘小麗笑容滿臉,“這位是我們四位固定嘉賓之一,文瑾先生。”

四人視線紛紛落向杜文瑾。

杜文瑾點頭微笑回視,目光唯獨在最後一個男人的身上,毫不猶豫地跳了過去。

即便這樣,他也能明顯地感覺到,對方的視線死死地盯在自己的身上。

活像是要把他的衣服燒出個窟窿來。

“其他三位固定嘉賓還在樓上準備,導演組也在那兒等候四位的大駕光臨——不如随我們一起上樓吧?”

對于這四人的身份知根知底,餘小麗臉上的笑容幾乎近于谄媚了,見四人應聲,她忙給攝像師眼神示意,然後帶着不變的笑容将四人引向電梯。

杜文瑾都慢了一步落在後面。

“我先簡單介紹一下這一期的第一個小競賽。”

餘小麗主動活躍氣氛,“上到樓上之後,在正式的作戰項目開始之前,我們會讓固定嘉賓對四位的身份進行逐層的猜測和抽絲剝繭。所以即便是四位認識其中的某些固定嘉賓,也千萬不能透露哦。”

四人點頭。

興許是為了節目效果,四個人沒有一個主動開口出聲的。

杜文瑾也難得安安靜靜地沒說話。

沒一會兒衆人就到了電梯間,兩個電梯中只有一部正停在一樓,衆人依次往裏走,杜文瑾神色古怪地跟在後面。

只不過最後一個扛着攝像機的攝像師走進來時,電梯發出了一聲超重提醒。

梯廂內沉寂一秒,氣氛尴尬。

正在餘小麗準備開口的時候,站在梯廂靠外位置的杜文瑾一步踏出,轉向衆人,面帶微笑。

“我不着急,下一班。”

餘小麗:“…………”

——你不着急,節目組着急好嗎??

可杜文瑾既然已經開口,她自然沒辦法再說什麽。

于是餘小麗剛想說句客套話,結果還沒開口,梯廂裏又一道身影踩了出去。

“我陪他。”

聲線低沉。

正是第四位特邀嘉賓。

這一次,餘小麗連腹诽的勇氣都沒有了。

須臾之後,電梯門關上。

杜文瑾神色複雜地轉了過去。

“你來做——”

話音未出口,剛剛還安安靜靜地蟄伏在旁的男人驀地上前一步,将他推在電梯梯門上,一個沉吻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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