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蓮艾一回京,便被攝政王府的人找上了門。

他們姿态強硬,一點不客氣地将蓮艾塞進馬車,再偷偷摸摸從王府後門運了進去。

蓮艾手上有傷,被他們架着丢到左翎雪面前時,傷口便裂了,從衣服底下透出血色。

左翎雪坐在桌邊,冷冷看着他:“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甘焉不知從什麽地方回來的,身上朝服未換,還是那身蟒袍,立在窗戶邊上,正給一只畫眉鳥喂食。

他站在那裏,仿佛沒有發現蓮艾的到來,置身事外般,将一切交給身後的左翎雪處置。

蓮艾額上沁出冷汗,唇色變成極淡的粉。

“參見攝政王殿下,王妃殿下……”他咽了口唾沫,潤濕幹燥的喉嚨,“卻靈山的事,我可以解釋。”

左翎雪臉如冷霜:“哦?你且解釋看看。”

蓮艾跪在冰冷的地上,努力平緩聲音道:“步年太過謹慎,身邊帶的人又武功高強,就算我設法讓他服下軟筋散,王妃想要活捉他也難如登天。不如,不如趁此機會,讓他更信任我幾分,我也好潛伏在他身邊,多為王妃和攝政王帶回有用的消息。”

左翎雪聞言半晌無話,甘焉喂好鳥走了過來,坐到了她對面。他一派溫文俊雅的長相,氣度更是不凡,說出來的話卻叫人透骨生寒,着實惡毒。

“這次我的确沒有什麽必然把握能活捉步年,也就是試他一試。你倒是好心,為我着想良多。只是你這樣自作主張,到底還是有些讨厭。這樣吧,念在你們家對我忠心耿耿的份兒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保養得宜的修長手指撐着下巴,臉上帶着和煦的笑容。

蓮艾半邊袖子都染成了紅色,他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汗水便進到了眼裏,又澀又痛。

他低低伏下身體道:“我對王爺的忠心日月可鑒,這件事是我思慮不周,任憑王爺處置。”

甘焉唇角維持着微笑,望向一旁左翎雪:“王妃?”

左翎雪意會,抽出頭上一根發簪,刺破指尖,再打開香爐蓋子,将血滴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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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滴了兩滴便停了,香爐裏仍舊散發着濃烈的香料氣息,并沒有因為她滴進了血就變得氣味古怪。

然而蓮艾卻暗暗繃緊了身子,如臨大敵。

綿綿蠱毒,雌雄兩蠱蘇醒時,便是中蠱人受盡折磨的時候。而雌蠱和雄蠱有三個時刻會蘇醒,即剛中蠱時,服下壓制藥物後的每個月圓之夜,以及聞到主人鮮血齊齊往後脖頸啞門穴彙聚之時。

果然沒多會兒,蓮艾身體就開始又痛又癢起來,癢入骨髓,痛徹心扉。

他在地上翻滾求饒着,嘴裏發出無法抑制地痛苦呻吟。

“我知道錯了……求王妃繞過我……啊……”他爬到左翎雪腳邊,不住哀求着,對方卻不為所動,眼裏毫無觸動,仿佛他不過一只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蟻。

他知道求左翎雪沒有用,絕望之際又爬到甘焉腳邊,抓着他褲腿,滿臉淚痕地哭叫道:“王爺,我錯了……饒了我……求您了……我以後再也不敢……啊……再也不敢自作主張了……”

他哭得這樣厲害,簡直涕淚橫流,實在不太得體,若換作別人,甘焉早就一腳将人踢開。可看着他這樣痛苦的呻吟,身子無助地微微顫抖,鮮血沾染着白衣,甘焉竟覺得無比舒爽,連兩腿中間的那根東西,也有不受控制微微擡頭的趨勢。

他從年少時,便有個不能為外人道的隐秘。在床上時,他總愛折磨床伴,将人弄得遍體鱗傷、慘叫連連,他才會覺得滿足,不然縱使發洩了,也總像是憋着什麽,久了就十分浮躁。

過去他怕旁人拿住這點做文章,行事總是非常小心,不敢玩得太過。娶了左翎雪後,他們關系與其說夫妻,更像是主公與謀士的合作關系,對方也不是能讓他盡情蹂躏的對象,故而他已經許久沒發洩心中的暴虐之欲了。

世人都當他彬彬有禮,是皇族楷模,沒人知道他內心關着怎樣一頭野獸。

“你知錯了嗎?”甘焉呼吸隐隐急促起來,眼裏閃過獸性,內心可說興奮至極。

蓮艾意識已經模糊,記憶也發生錯亂,他仿佛回到了過去,回到了當年被步年中蠱的時候。

“奴知錯了……啊……奴真的知錯了!”

甘焉在他轉換自稱時,眼瞳微一收縮,欲望更熾,他迫不及待想要聽到對方更多慘叫,讓他流更多的眼淚。

他一把抓住了蓮艾手上的手臂,按在了他的傷口上。

蓮艾猛地睜大雙眼,瞳孔都渙散了,因為無法承受的疼痛,整個人僵直着,嘴微微開啓,喉嚨裏發出咯咯聲,已沒有力氣發出更多的叫喊。

他暈了過去,倒在了甘焉腳邊。

“怎麽暈了。”甘焉皺着眉,收回滿是鮮血的手掌。

左翎雪對他的做法心中有些微詞,似乎是覺得有些太過了,但視線一掃到蓮艾的臉,又恢複成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樣。

“來人,将他擡回去。”她擺了擺手,讓人将蓮艾丢回了客棧。

蓮艾醒來時,身上黏黏糊糊全是冷汗,非常不舒服。他趴在床上,周圍很安靜,只能聽到自己輕淺的呼吸聲。

他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回到客棧了。

渾身骨頭肌肉都像是酥了,酸軟不堪,撐起身子時還因為一下沒撐住差點摔回去。

他就像個大病初愈的人,虛弱無力,一動胳膊上的傷口就又流出血來。

口好渴,可是沒力氣,動不了……

蓮艾趴回床上,疲倦地半阖着眼,迷迷糊糊竟又要昏睡過去。

透過菱格的窗門照射進來的光,逐漸轉暗,屋裏沒有點燈,也變得一片漆黑起來。

蓮艾覺得身體好冷,不光是夜晚氣溫降低的冷,還有失血帶來的冷。他無意識地慢慢蜷縮起身子,仍是不能抵禦那股由內而外的寒冷。

忽然,一只溫熱的,甚至帶着點灼人溫度的大掌撫上了他的臉頰。他感到沒來由的安心,蹭了蹭,眷戀地依偎上去,想要留住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

他睜開眼,适應了會兒黑暗,當看到眼前站着的人果然一如自己所想時,他沖黑暗中的步年露出了抹毫無傷痛的微笑。

“将軍……”

步年從以前就覺得他這樣笑十分刺眼,仿佛無論遭受怎樣的痛苦折磨,他的心仍舊純淨的不參任何雜質。和自己完全不同。

現在再看他的笑,步年依舊覺得刺眼,不光刺眼,連心也隐隐刺痛。他不太喜歡這種感覺,但凡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覺,他都不喜歡。

“你為什麽還能笑得出來?”他低聲說着,音量輕到根本不能讓意識昏沉的蓮艾聽到。

他往回想要抽回手,蓮艾臉上閃現着急的神色,還想伸手去拽,似乎極其不願讓他離開。

步年只好安撫他,抓住他手捏了捏道:“我不走,只是去點個燈。”

蓮艾聽他這樣說,才戀戀不舍地松開手。

屋裏很快亮起昏黃的燈光,讓蓮艾得意更清楚地看到步年的樣子。

他穿着一件墨色的窄袖圓領袍衫,露出內衫潔白挺立的衣領,一只兇猛的白虎氣勢十足地以虎撲之姿占據了他胸口的位置,腰間束以白玉腰帶。

與甘焉的蟒服極為相像。

步年走回床邊,将他扶坐起來,讓他靠在床頭。蓮艾看了眼床邊,竟然還有盆不知道他從哪裏接來的清水。

随後在步年的幫助下,蓮艾脫掉了上衣,露出了那截已經被鮮血浸濕的繃帶。

“傷口裂了,我替你重新包紮一下。”步年看着他的傷口,語氣不好也不差,淡淡說着,伸手去解他繃帶。

蓮艾被他拉扯着傷口,本來想忍住,看到他冷漠低垂的眉眼,嘴唇嗫嚅着,終究沒忍住,痛叫出聲。

“将軍,好疼啊……”

步年手一頓,沒擡頭,但接下來的動作卻輕柔不少。

“疼就回中州去。”他漠然地說道。

蓮艾一直盯着他看,看他鴉羽般的睫毛,挺翹的鼻梁,深邃的輪廓,看得肆無忌憚,大膽放肆。

“我就說說。”他看着他,那痛也便不那麽痛了,“父親的腿傷比我嚴重百倍,一定比我還要疼。”

赫連老爺年紀大了,那樣嚴重的腿傷,大夫雖然沒有明說,但恐怕以後腿腳就不再像以前那樣利索了,說不好還要坡行。

蓮艾平靜地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步年擰了方巾清理他的傷口,聞言唇角一揚,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來。

“我看出來了,你這一年不僅騎射有長進,連書也讀了不少。”

蓮艾伸着胳膊給他清創,前不久才從左翎雪和甘焉那邊受到的殘忍折磨,仿佛已被他抛諸腦後,全都忘了。

“我現在字也寫得很好了,改日我寫給将軍看。”

步年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道:“先把你傷養好吧。”

他知道蓮艾現在這般慘狀,必定是受了重罰的,卻也沒有多問。因為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問再多除了徒增煩惱,根本毫無益處。有一點其實蓮艾說得沒錯,左翎雪某種意義上,的确與他十分相似。他們一樣多疑,一樣無情,一樣睚眦必報,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清完傷口,步年拿出将軍府的特制傷藥,挖了一大塊塗在蓮艾傷口上,蓮艾本覺得有些疼的傷處頃刻間便好了很多。等藥稍稍幹了,他才給蓮艾重新包上繃帶。

步年也算是出身行伍,這樣的皮肉傷他過去不知道受過多少,軍醫不可能每個都親自照顧,多是他自己包紮換藥,因此手法娴熟,不比專業的大夫差。

“這藥你留着,過幾日我再來看你。”步年将小瓷盒擱在了床頭小幾上,說罷就要起身離開。

“将軍!”蓮艾叫住他。

步年側身看他,等着他接下去的話。

“将軍還記得曾答應過我,要帶我去江南泛舟嗎?”

步年一愣,半天沒有言語。

蓮艾見他如此,以為他終是忘了,眼裏的光黯淡下來,失落到再也維持不住笑臉。

那終究只是一句客氣話,可笑他還當了真。

“沒關系,忘了就忘……”

“我沒忘。”步年道,“我會帶你去的。”他做下承諾,“江南,大漠,雪山,草原,我都會帶你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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