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這劍修不好

晴空萬裏,陌上花開。

葉臨川背着江羨魚走在田野間,江羨魚叼着一根狗尾草,東張西望,嘴裏哼着輕快的小調。瞄見不遠處有一片水潭,江羨魚立即掙脫葉臨川,撒歡似的向水潭奔了過去。

“你慢點!”葉臨川喊了一聲,生怕他摔倒絆倒。

江羨魚邊跑邊脫衣服,三下五除二脫了個精光,然後一頭撲入了水潭中。葉臨川跟在後面把他的衣袍拾起來,“你別這樣放蕩,遠處田野上還有人在耕作呢。”

一入水下身便化作了魚尾,耳廓上也生出鱗翅來。江羨魚從水中浮出腦袋,信手将濡濕的長發撥至腦後,沖葉臨川笑道:“我怎麽就放蕩了,我不一直都這樣的麽?在你面前脫光光又不是一回兩回了。”

葉臨川擡起臉來,只見江羨魚的皮膚很白,在陽光下泛着瑩瑩碎光。那軀體的線條極是優美,就像塊上好的軟玉,讓人情不自禁想亵玩一番。他臉上微微泛紅,眼神也變得不自在了。

江羨魚噗哈哈地笑了起來,“怎麽,難道我換了一副身體,你就害羞了?這有什麽,咱倆小時候不都一起洗澡的麽?莫非是我這副鲛人的臉蛋太好看了,大公子把持不住啦?”

葉臨川把臉別了過去,記得小時候一起泡澡,江羨魚還老喜歡撓他癢,恬不知羞地在他身上亂摸。随着年紀增長,他漸漸知道避諱了,可江羨魚卻一直沒羞沒臊的,經常光着身子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江羨魚看葉臨川不搭理自己,便用手臂撲着浪花,像個水鴨子似的玩了起來。這時頭頂傳來一聲啾鳴,雪鹱從空中飛掠而來,悠悠落在了江羨魚的腦袋上。這一路它都跟着他們,以前它習慣落在葉臨川肩上,但現在它顯然更喜歡江羨魚。

葉臨川看着這一魚一鳥,感覺時光像倒回了從前,不由得微笑起來。

片刻後,江羨魚覺得身體吸夠了水分,便爬起來坐到了岸邊。他打量着自己的銀色魚尾,魚鳍處泛着緋色光澤,那光芒仿佛就在鱗片上流動。他前世獵了那麽多年的鲛,還從未見過這種奇異的鲛尾。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副鲛身的原主人,究竟是個什麽身份?”

江羨魚搖了搖頭,“我睜眼的時候就在碧落湖了,身上什麽都沒有。但我感覺,這應該不是個普通的鲛人,是由于某種特殊的羁絆,我才在他身上複活了過來。”

葉臨川若有所思道:“鲛人的靈力集中在鲛尾處,一般都會縱水為冰,以冰為刃,不如你試一下?”

江羨魚便集中注意力,閉上眼睛感應着體內靈力,随即魚尾一甩。可他除了拍起幾片水花并把雪鹱吓飛了以外,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他不甘心地又試了兩次,結果還是沒有任何事發生。

“看來是我想多了,這就是一個普通得連禦冰都不會的鲛人。”江羨魚嘆了一聲,然後咬破手指,将血跡塗于鲛尾上,這樣能讓鲛尾迅速化為雙足,他獵鲛時曾經見鲛人使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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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後兩人又出發了,他們到驿站租了馬,然後馬不停蹄的飛馳,終于在午後趕到了金州境內。葉臨川眺望着遠方山嶺道:“金州與香嶺相鄰,我們得小心花家的人。”

“怎麽,難道花家也跟江家鬧翻了?”

“一言難盡,等有時間再跟你解釋。”

兩人并肩走在喧嚣的街道上,時不時能聽到打鐵的鈍響。金州之所以叫金州,就因為這裏的礦鐵非常豐富,街上十家鋪子有八家都是打鐵鋪,很多獵鲛師都喜歡來這裏物色兵器。

燕鐵鋪就在城西街,在衆鐵鋪中并不顯眼,反而有些破舊。江羨魚和葉臨川跨入店內,一股逼仄的熱浪撲面而來。一名老叟正在火爐旁打鐵,一下又一下敲擊得铿锵有力,完全沒有注意到兩位客人。

江羨魚在屋內尋找了一圈,沒有看到其他人,便問老叟道:“老爺子,七毛在不在?”七毛是燕七羽的小名,熟絡的人都會這麽喊他。

老叟眼也不擡道:“他死啦!”

“什麽,死了?!”江羨魚詫異地看了葉臨川一眼,葉臨川也是同樣不解的神色,這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突然就死了?

“靈位就在那邊,你們可以上炷香再走。”老叟汗流浃背,始終專心致志地打着鐵,不曾看兩人一眼。

江羨魚便走到角落裏一看,桌上竟還真擺着燕七羽的靈位。他狐疑地用手指摸了摸靈牌,上面上的金漆字就被他抹掉了。他看着指尖上的金漆,唇畔浮出一絲邪笑來。

“哎呀,這是哪位客人的錢袋掉了!”江羨魚說着就把一袋錢扔到了地上,然後又用更高的嗓音道:“沒人要的話,我可就撿走啦!”

他說着便把錢袋撿了起來,這時一塊地板忽然翻開,一個腦袋探出來道:“我的我的,錢是我掉的!”說着就利索地鑽了出來,三步做兩步沖到江羨魚身前,想奪過他手中的錢袋。

“這錢可是我家大公子掉的。”江羨魚迅捷地收回錢袋,得意洋洋地瞧着燕七羽。他穿着一身髒兮兮的灰罩衣,額發也有些淩亂,但卻生得俊眉朗目,笑起來的樣子有點兒賊。

有時候江羨魚會納悶,為什麽他燕七羽一個打鐵的,也會有驚世公子的美名,而自己堂堂一代翹楚卻沒有呢?

“這不是川哥哥麽,好久不見,什麽風把你吹過來了?”燕七羽湊到葉臨川身旁,瞥見他背後的劍盒,挑眉道:“又來找我修劍呀?我不是說過了嗎,你這劍我修不好。”

江羨魚壞笑道:“當真修不好?”

“真的修不好,外邊不是有那麽多家鐵鋪,兩位不妨去別家問問。”

江羨魚便從懷中掏出一個賬本,振振有詞地念道:“庚辰九年二月借出五百兩,未還;同年五月借出二千三百兩,未還;同年七月……”

燕七羽聽出江羨魚在念什麽,錯愕地打斷他道:“你,你怎麽會有江羨魚的賬本,這……”

“哦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錦鯉,是江羨魚的遠房表弟,平時就喜歡模仿我表哥,你覺得我學得像不像?”

燕七羽立即鼓掌道:“像,真是像,乍一瞧見你,我還以為那江天一霸殺回來了,吓得我渾身一哆嗦。”

江羨魚以前經常借錢給燕七羽,而燕七羽向來是揮霍一空,有借無還。每當江羨魚要他還錢時,他就會送兩件兵器哄哄他。江羨魚曾經用的破軍槍,就是燕氏的傳家之寶,而他征戰北淵時穿的那身霸焰甲,也是燕七羽一手打造的。

“不過,江羨魚不是已經死了嘛,他的賬本沒用了,威脅不到我。”燕七羽嘿嘿一笑,故作無所謂地攤了攤手。

江羨魚沖葉臨川使了個眼色,“怎麽辦,他說不還錢吶。”

葉臨川便揪住燕七羽脖後的衣服,輕易地将他整個人提了起來,“我家羨魚說了,如果你欠他的錢還不上,就把你送下去見他。”

“別別別,川哥哥這麽優雅的人,動起手來多不雅觀嘛!”燕七羽合着雙掌谄笑道,他見識過葉臨川的身手,絕不敢造次。

江羨魚又笑着問:“那這劍,還修不修得好?”

“修得好修得好,只不過,稍微需要些時間。”

葉臨川這才把燕七羽放下來,然後取下劍盒打開來擱在案上。燕七羽捧着誅心劍查看了一番,問道:“你這是祖上傳下來的劍吧?用的是深海磐鐵,也就只有老一輩的英雄們,才敢下深海尋寶了。”

“如今鲛族這麽猖獗,要想去深海尋得一塊磐鐵可不容易,再說時隔多年,這種磐鐵不知道有沒有絕跡。所以不是我要拒絕你們,而是修複這把劍實在很困難。”

江羨魚拍了拍燕七羽的肩膀道:“這世上沒有你修不好的兵器,我相信你,好好幹,修好了就不用還錢了。”

燕七羽遲疑道:“我想不通,這柄劍用的是最堅韌的磐鐵,無堅不摧,究竟是什麽兵器能把它砍成這樣?”說着看向葉臨川,葉臨川卻冷淡道:“這不關你的事,你只顧修劍就好。”

“那好吧,至少給我兩個月時間。”

“至多一個月,修不好提頭來見。”江羨魚沖燕七羽陰笑着,燕七羽禁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種熟悉的恐懼感是怎麽回事?

随後,江羨魚在鐵鋪裏逛了一會兒,他打量着各式兵器道:“話說,七毛你以前不是會打造靈械翼嗎,插在背上就可以飛的那種?現在還有那東西嗎,我這腿走路不方便。”

“那玩意兒我還沒改良好,毛病多着呢,一不小心能摔死人。你要是腿腳不便,我這兒有個東西倒是挺适合你的。”

江羨魚好奇地轉過身去,燕七羽卻遞上了一根拐杖,氣得他操起拐杖就追打燕七羽,把他打得滿屋子亂跑。

“你覺得我是殘廢嗎?還要用拐杖!我去你大爺的拐杖!”

“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啊,我這可不是一般的拐杖!”

燕七羽被江羨魚打得上蹿下跳,兵器架撞倒了兩排,連火爐都撞翻了一個。一旁的老叟視若無睹,仍然在淡定地打着鐵。

“別鬧了。”葉臨川怕江羨魚一不小心燙到哪裏,便插丨進去攔住了他。燕七羽趁機躲在葉臨川身後,故作可憐道:“川哥哥救我,這個人好兇啊,跟江羨魚一樣兇的。”

“誰是你川哥哥,誰讓你叫得那麽親熱的!”江羨魚更氣了,兇神惡煞地舉着拐杖,作勢要敲爆燕七羽的腦袋。

這時老叟忽然停止了打鐵,沖燕七羽道:“有人要過來了。”

燕七羽抖機靈道:“肯定又是花家的人,我得先躲起來,爺爺你就說我死了!”說着就像個鑿地鼠似的,一溜煙鑽進了地下閣的入口。

葉臨川一聽是花家的人,便對江羨魚道:“看來我們也得避一避。”

燕七羽正要把入口蓋上,不料那兩人一起擠了進來,江羨魚跳下來的時候還把他從木梯上撞了下去。他不爽地跳起來道:“你們兩個進來幹嘛,我這地兒小擠不下你們!”

江羨魚用拐杖戳了戳燕七羽,“你要是嫌擠,我這就把你扔出去。”

葉臨川迅速拉上木蓋,回頭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兩人這便安靜了下來。只聽頭頂傳來一陣咚咚的腳步聲,似有一群人進到了鐵鋪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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