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眼看着薛南山被廷尉署的人押走,謝雲錦心亂如麻,六神無主地在門前站着發愣。

匾額嶄新依舊,世子府三個字龍飛鳳舞地刻在上面,如主人一樣傲氣張揚。

但謝雲錦卻有些發慌。

她茫然地伫立在冷風口裏,一股寒流襲來,冷得她打了個寒顫。

陳忠站在臺階下,根本不知眼前事如何應對。他焦心地看着謝雲錦,快步朝她走了過去。

“少夫人,少夫人?”他看謝雲錦走神,便喚了她兩聲,“怎麽辦,這事來得太突然,恐怕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上下就該傳遍了,眼下……我們該如何是好?”

謝雲錦一時無措,竟不知如何回答,嗫嚅着一個字都說不出。

陳忠以為她是大戶人家出身,怎麽也該比自己有見識,沒想到居然是個悶葫蘆。而他又不過是個武人,雖然這些年跟着世子走南闖北,但自己終究是做下人的,自然不敢越過主子去做事。

更何況,他也并沒聽見薛南山那耳語的幾句話。單看謝雲錦那副樣子,他的心也就涼了半截。

謝家大小姐終究還年輕,比不得那些年長的诰命夫人老練沉穩。想來她是指望不上了,恐怕得再想辦法。

陳忠正思量着,謝雲錦卻轉過身緩步回了府內。

雖然她有些走神,卻還記得薛南山的話,一門心思想的都是如何去将此事告知淮陰王。

府中的下人已經紛紛朝這邊趕來了。他們都聽說了世子被拘押之事,亂了主心骨,自然都來找少夫人,只等她如何安排。

見這些人朝着自己過來,謝雲錦更加慌亂。此時軒兒又不在,她連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全然是招架不住了。

府中人都在問她該怎麽辦,可她也不知該怎樣做。謝雲錦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試着從他們當中找到一個能主事的,偏偏一個都不能。

就在她心神不寧之際,忽然看到富池拖着腳步,緩慢地朝她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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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色很差,手一直按着胸口,走幾步就要喘一下再歇一歇。

但他依然是勉力來到了謝雲錦身邊。

“見過小主人。”

“你身上不舒服,怎麽不好好養着,反倒起來了?”

“我聽說家裏出了事,無論如何也要來見見小主人是否安好。”富池喘着氣道,“小主人身為世子夫人,此事……此事斷不能慌張,若小主人慌了,府裏就跟着亂了套了。”

“你說的,我何嘗不心知肚明,可我該如何是好?”謝雲錦嗫嚅着問,“我……我從未遇到過這種事……”

“在下不過一個護衛,不懂這些事情。但是在下曾見過謝夫人料理家事,很是冷靜利落。不知小主人是否能想起一二?”

聽富池提到母親,謝雲錦竟一下子回過神來。昔時未出閣時,也曾跟着母親在家中走動,應對府中諸事。

但那時不過是看看熱鬧,如今細想,才發現大有門道。

若是母親在此,會如何做呢……

謝雲錦定了定神,将思緒沉下來,忽然朝着等候的下人們轉過身。

“來人,馬上關閉府門,今日誰來也不要接待,只說世子不在。”她對衆人道,“另在後門處準備車馬,我稍後差人去一趟淮陰王府。”

分管的人馬上答應着去辦。謝雲錦叫陳忠将幾個管事的叫來,囑咐他們把嘴管得嚴一些,看好底下人也不要亂說話。

“你們都不要慌,世子爺不過是被廷尉署叫去問幾句話,不多久應該就會放回來。”謝雲錦對他們說,“你們還是該幹什麽幹什麽。橫豎還有廣陵侯府鎮着,世子今日同我說老侯爺就快回來了,若廷尉署不肯放人,我自然會去求老侯爺做主。”

那些人見少夫人如此說,一個個也都放下心來,專心做事去了。

謝雲錦将府中諸事安頓好,正想着該派何人去淮陰王府時,卻看到薛險嶺自習武場方向趕了過來,手裏還拿着一張弓。

薛險嶺一見謝雲錦就急道:“雲姐姐,我聽人說世子被廷尉署帶走了,這是怎麽回事?”

謝雲錦看四下無人,就帶他到長廊處,把事情同他說了一遍。

薛險嶺一聽,連弓也顧不得放下,拿在手裏抱拳道:“雲姐姐不必擔心,我願意去王府走一趟。畢竟我是世子的親兄弟,比任何人都可信。”

“三公子願意勞動一趟,我當然放心。就叫陳忠跟着你去。”謝雲錦對他說,“只是怕有人作祟,路上一定要小心。”

薛險嶺答應着,拎着弓轉身就走。他為了方便習武,将黑發豎成高高的馬尾,随着他腳步晃動不已。

謝雲錦将事情安排妥當,才稍微松了口氣。

軒兒還沒回來,她有些擔心,就讓辍兒帶上幾個小厮去找她,務必在日落前回府。

她做這些的時候,富池一直在她旁邊,倚着柱子勉強支撐。謝雲錦要他回去休息,他卻不為所動。

看他如此固執,謝雲錦也無法。她盤算着接下來該做些什麽,又或者是否要派人去打點廷尉署,十分躊躇。

富池卻走上前來,立在她旁邊和她說了些話。

“我身上有傷,一直也不得閑去見小主人。今日趕在這,正好把前幾日的所見所聞說一說。”

謝雲錦立刻問他發生了什麽?富池便把那日跟着世子的始末和聽到的東西都說了一遍,幾乎一件都沒有落下。

但薛南山那日喝崔尚書的對話,并沒有完全透露他究竟在做什麽。不過可以肯定的事,他手中事十分隐秘,而且危機重重,不像是尋常人能去的地方。

似乎,和某處帝陵有關。

謝雲錦心思篤定,急忙喚陳忠來見他。但下人卻通報說陳忠已經随着三公子去尋淮陰王了。

這下謝雲錦有些洩了氣,只能悶着頭胡思亂想。

想着想着,她忽然記起一個人來,心道怎麽把他給忘了,立刻要富池陪自己走一趟。

原來讓她靈光一閃的不是別人,正是薛南山曾經的心腹,白竺。

現在他正被關在耳房裏。想必此時還沒有能力逃出。

謝雲錦快步趕到了門外。當她推開耳房的門時,看見白竺正被粗麻繩子捆着,背靠着牆壁坐在地上。

見她進來,白竺沒有動,只是擡了擡眼皮,瞥了她一眼。

謝雲錦看了看他的模樣,發現撕掉面具後,居然是個清秀的年輕人,倒是有些意外。

她吩咐富池關上房門,自己則朝白竺走近幾步,在同他還有些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

“白侍衛,我是世子的夫人謝氏。”她平靜道,“你先前見過我一面,但想必你不記得了。”

“我記得。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白竺讪笑道,“少夫人在迎松客棧女扮男裝,還嫌我嗓門大,我可都記着呢。”

謝雲錦的耳朵動了動。先前薛南山在這裏和他說話,早已被自己聽去了大半。她不意外白竺這陰陽怪氣的态度,但有些話卻還是要問他。

“世子爺被廷尉署的人帶走了。”她對白竺開門見山道,“想必,你應當知道是何原因吧?”

不出所料,白竺的表情果然變了,臉色十分陰沉。

他沉默了半天,忽然道:“我怎麽會知道。少夫人這話別有用心啊。”

“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你應當是世子身邊最得力的手下。他在做什麽事,又是做了什麽才惹禍上身,你心知肚明。”

“這話有意思,那少夫人倒是說說,世子做了什麽?

“我聽說,他是被派去尋找一把鑰匙,想來那東西必定很貴重吧?”謝雲錦冷冷地問道,“我雖然不知你們在為什麽人做事,但我猜對方來頭不小。”

白竺面露驚訝神色,卻又很快恢複了原狀。

“少夫人不知從哪聽到的只言片語,也不問問真僞就來問我。”他冷言道,“您實在是問錯人了。”

謝雲錦沉默了半晌,垂頭看着他,忽然嘆了口氣。

“好歹主仆一場,我以為你多少還是會感念舊日情誼。”她淡淡道,“既然你早已不在意世子,那想必他在牢裏是死是活也都不重要了。”

她轉過身,吩咐富池同自己離開,不再多言。

看她要走,白竺反而着急起來。他立刻喊住謝雲錦,想站起身來卻又沒力氣。

“請少夫人收回方才的話!”他厲聲道,“我對世子爺向來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謝雲錦重複道,“忠心之人會要害他性命嗎?”

白竺忽然笑了起來。笑容竟有幾分諷刺。

“少夫人想救他性命是嗎?”他對謝雲錦道,“想必夫人也懷疑,世子爺這一去廷尉署只怕事情不好,所以才來找我的。”

謝雲錦回過身,對他冷笑道:“白侍衛是聰明人,我也不欲過多說些什麽。有些話你想說便說,不想說就爛在肚子裏,我也不勉強。”

白竺搖了搖頭。他深吸一口氣,眼珠看着謝雲錦不動。

“我知道世子爺為什麽被帶去了廷尉署。”他忽然道,“爺私下裏,做得是鑄造私坊的兵器生意。往來都是私貨,經爺手的大半還多,早觸犯了律法,論理合該枭首示衆。”

“他竟然販賣這些私貨?”謝雲錦吃了一驚,“我說家裏的賬本怎麽總有算不清的賬,若是從這上面走賬的話,的确能夠掩人耳目。”

“販私貨不奇怪。但少夫人可知買主是誰?”白竺輕聲問。

謝雲錦如何能知。但既然是武器,那自然是給武人了。想來或許給了大戶人家的府兵,除此之外也無處可賣。

她并未特別在意。但接下來白竺一席話卻唬得她魂飛魄散,着實吓了一大跳。

只聽白竺對她道:“是當今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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