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露出的那張臉,整個禹州影視城,沒人不認識。

駱北。

方駱北。

雨中小巷剎那安靜。

打架的五人:“……”

沒人知道這位人生比劇本還豐富多彩的三金影帝,為什麽會在下雨天撐着把傘悄然出現。

看那副一手插兜一手握傘、巷口正中央穩穩一站的樣子,很有種“你們打,我就随便看看”的架勢。

這架勢把陳陽和他幾個跟班都給弄懵了,雨裏一站,滿臉“卧槽”——

卧槽,那真是方駱北?

卧槽,他怎麽會在這兒?

卧槽,剛剛喊個屁的滾!那可是方駱北!

卧……

“啊!”

一聲慘烈的大喊,綠毛後背狠狠挨了一下,整個人順着力道的慣性往前撲倒。

這突然的一聲驚醒雨裏站着的幾人,陳陽扭頭,眼看着簡臨抄着手裏的家夥,幹淨利索地給了黃毛一下,黃毛連個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當場就跪。

陳陽炸了。

這姓簡的特麽腦回路是不是跟正常人不一樣?

他們看方駱北都看驚了,哪兒還記得動手,怎麽就他還能惦記着繼續打架?

喂!你瞎了嗎,看看傘下那是誰!

簡臨當然看到了,但那又怎麽樣,管他方駱北圓駱北扁駱北,和他有什麽關系。

他現在只想收拾完趕緊去送餐。

簡臨在任何時候都知道自己眼下最應該做什麽。

他琢磨今天不手狠點,把這幾個傻鳥收拾徹底,過幾天還要找他麻煩。索性幹脆點,像半年前那樣,送他們去醫院住幾天。

簡臨這麽想,就準備這麽幹,只是來人之前他不占優勢,一直沒機會,來人之後,那幾秒安靜如雞的沉默,剛好給了他時機。

他也真的沒怎麽客氣,手起棍落,錘完綠帽錘黃毛,錘完黃毛錘紅毛,等陳陽他們幾個咬着牙回神反撲,簡臨已經占據了絕對優勢。

雨聲、腳步、打鬥聲、罵罵咧咧的動靜混雜在一起,已經沒人在意巷口的那位了——簡臨忙着揍人,其他幾個忙着挨揍。

陳陽被敲了一棍子,臉頰順勢挨了一下,下巴都麻了,他心一狠準備和幾個跟班來個人海戰術四壓一,正要撲過去,身後傳來平穩的說話聲——

傘下:“喂,110嗎?這裏有人打架鬥毆。”

雨裏正忙的幾位:“???”

“一對四,戰況慘烈,滿地是血。”

“?”

“快點吧,那四個人多,沾光,快把那一個打死了。”

“??”

“我?我人單力薄、身虛體弱,條件有限,拉不開。咳咳,還有點着涼感冒。”

“???”

陳陽和三個雜毛被打得滿頭包,外加一長串問號。

哪裏有血?都特麽內傷好吧!

你确定四打一,不是一打四?我們沾個屁光?

簡臨快死了?那特麽剛剛鬼錘的老子?

人單力薄、身虛體弱?拉不開?駱哥您十幾年前當群演時打遍禹州無敵手的傳聞,還特麽激勵着全影視城的群演小混混好嗎?

“……”想吐血。

不但想吐血,還想閃人。

最先跑路的是綠毛,他一屁股從水塘裏爬起來,捂着肚子扶着牆,想從報警的那位身邊溜過去。

剛走近,傘下人放下手機,沖他看了一眼。

那一眼輕飄飄的,似乎沒有任何含義,卻像把刀似的紮過來,把綠毛釘在了原地。

黃毛跟着過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推了綠毛一把,讓他別擋路趕緊走,一擡眼,感受到傘下透出來的平穩的氣場,跟着默默站定。

兩人像偷溜網吧遇上老師的慫包學生,垂着手低着頭,沉默地窩在牆根。

巷子裏,簡臨效率奇高地結束了戰況,開始收尾。

他朝角落裏的陳陽走過去,金屬伸縮管往地上一扔,“咚”一聲銳響,路過趴在地上的紅毛,順腳踩過去。

才走近,沒等動手,陳陽自動貼牆,腫着半邊臉:“你你你……”

簡臨擡手給了他一腦殼。

陳陽抱頭。

簡臨沒再理他,擡手捋了把濕透的頭發,地上掃了眼,轉頭看向巷口。

他原本是想看立在巷口邊上的兩個雜毛,擡眼對上的,卻是傘下人的目光——方駱北一直在看。

簡臨不知道這位活在傳聞的大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什麽一直沒走,心裏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

他準備撤了,還得送餐。

恰在這個時候,巷口亮起束車燈,很快,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

駕座門敞開,傘擡起,一個中年男人從車上下來,撐着傘踩着水小步跑過來:“怎麽回事?”

一聽那聲音,小年輕們集體在心裏咯噔:完了,老徐!

的确是老徐,就住在附近、開車過來只要兩分鐘的禹州鎮派出所民警。

他今晚不值班家裏蹲,真有人報警也不是他出來。方駱北打的是他私人電話,什麽四打一、滿地血、要死了,大過年的簡直駭人,怕真有什麽事,他趕緊車鑰匙一拿就下樓,羽絨服都沒來得及穿。

到了一看,嚯,曠世奇景:初代鬥毆傳奇+本代打架王者+陳氏派出所常客。

今兒什麽日子?

老徐跑過去,撐着傘站在方駱北旁邊,眼睛往幾人身上一掃,不用問,心裏明了。

他罵都懶得罵,直接示意巷口的綠毛黃毛,又擡手點了點巷子裏的那三個:“才半年,又皮癢了是吧?都給我上車!”

綠毛、黃毛從兩柄傘旁溜走,頂着雨跑向馬路對面。

老徐扭頭吼:“機車停路邊!不許跑!上我的車!”

訓完了看向同樣撐傘的那位,奇怪:“你怎麽在這兒?”

方駱北:“路過。”

老徐一個基層老民警,禹州這邊什麽情況都了解,十幾年前,方駱北還是群演的時候,他們就認識。

不光認識,熟得很,熟得老徐一見這位就想磨牙。

聽說只是路過,老徐“呵”了一聲,傘下打量他:“什麽時候改邪歸正的?路上看到別人挑釁滋事沒攙一腳,還知道‘報警’了?”

方駱北神情如常,熟練的和對方打太極:“畢竟金盆洗手上岸了,努力做個好人。”

呵呵。

老徐才不聽這些瞎話,在他這裏,面前這位和三金影帝畫不上等號,甚至不是改名之後的方駱北,只是禹州這裏混出點名堂的群演駱北而已。

因為這個始終如初的印象,老徐給方駱北存在手機裏的名字都沒變過,一直都是“駱·頭號危險分子”。

也就過去十多年而已,這當年的頭號危險分子竟然有臉說他在努力做個好人?

老徐:我信你?

大過年大晚上的,又下這麽大的雨,還接到幾個本代惹事精,老徐太陽穴都疼,沒和方駱北多聊,擺擺手,準備把幾個小年輕帶回去教育。

紅黃綠毛都上了車,接着便是鼻青臉腫的陳陽。

老徐打着傘,看陳陽被揍的那熊樣子,擰眉就噴:“我半年前和你說的都是放屁是吧?打不過你還打?打什麽打?這麽愛當豬頭?”

陳陽撇嘴,要張口,老徐:“閉嘴!上車!”

陳陽跑向汽車。

還有一個。

老徐看向巷子裏:“你!”

簡臨不動聲色,把角落裏的金屬管又往隐秘的暗處踢了踢。

老徐沒看到他的小動作,以為叫不動這位本代打架王,動動腳,準備親自過去請。

跨出半步,卻被面前撐傘的方駱北堵着路。

老徐:“讓讓。”

方駱北:“連你五個人,你車已經滿載了。”

老徐:“擠一擠不就行了,讓。”

方駱北:“你是警察,要帶頭守法。”

老徐:“……”

老徐同志今天也是大開了眼界,方駱北不但主動打電話,又提醒一輛私家車最多只能坐五個人,還特麽貼心地提示他警察的帶頭守法義務。

老徐努力地看着傘下方駱北的那張臉:“你……”

方駱北回視他。

老徐:“你做好人的樣子,我還真的不太适應。”

“咳!”走近的簡臨聞言沒忍住,雨裏輕噴。

老徐的視線越過方駱北的肩頭,兇起來:“你自己過來!”

簡臨一身短袖,渾身濕透,雨水從頭頂往臉上流,一副落湯雞的樣子,哪裏還有剛剛拿家夥錘人的氣勢。

他吸吸鼻子:“我還要送餐。”

老徐:“送什麽餐?你電動車都倒了,粥都灑了吧?打個電話讓你哥再送,你先跟我走。”

簡臨沒争辯,老實的樣子:“沒有灑,可以送。”

老徐:“少給我倔!”

簡臨:“真沒灑,讓我送一下吧,很近的,很快就好。”

老徐:“走不走?”

從頭到尾,方駱北都撐着傘站在兩人之間,面朝老徐,背向簡臨。

老徐嗓門洪亮氣勢足,收拾起這些麻煩東西不帶停,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往前。

方駱北沒讓開,不動聲色地往後退,退着退着,黑傘的傘沿沒過簡臨的頭頂,一瞬間,沒有雨了,只有水順着傘布傘扣滴落在他早已濕透的後背、肩膀。

老徐:“別磨,趕緊過來。”見這麽近,伸手去夠。

簡臨準備退開,方駱北手裏的傘柄擋了下老徐的手,整把傘順勢傾斜往後,傘布剛好遮在簡臨頭頂、後背,擋住了所有的雨水。

簡臨一愣,下意識擡眸,可惜眼睫上全是雨水,細看不清。

只感到自己被身前的男人和他手裏的傘挾在一個窄小的空間裏。

在這個空間裏,他只能跟着身前人的動作。

方駱北退半步,他跟着退半步,方駱北退一步,他跟着退一步。

老徐絮絮叨叨地逼近:

“不走是吧?這麽難請?”

“你出來!躲着有用?”

“駱北你幹什麽?擋着幹嘛?”

“你們認識?”

方駱北:“我沒擋,不認識。”

老徐擡起自己手裏的傘,視線落在對面的傘下,一臉莫名:“不認識你起開啊!”

方駱北:“好。”邊說邊轉身。

這一動,他身後夾在傘間的男孩跟着他原地一轉,從面朝巷口沒法走變成了側身向外無人擋路。

或許是巧合,或許是蓄意,剛轉過去,傘面輕輕一擡。

老徐隔着個方駱北,眼看着簡臨從傘下溜走,跑到路邊,地上抱起什麽塞進保溫箱,跨上小電驢就跑。

不止老徐,看到這一幕的還有車裏的四個“豬頭”。

他們完全不敢相信都是惹事的,最後只有他們上了老徐的車,簡臨就這麽溜了。

陳陽落下副駕的車窗,隔着雨簾沖着老徐大喊:“跑了!他跑了!”

喊也沒用。

小電驢載着簡臨,人影都沒了。

老徐:“……”

雨還在下。

巷子口,老徐無語又莫名地看着方駱北:“你幹什麽?”

方駱北握着手裏的傘,腳尖朝着巷口外:“不幹什麽。”

老徐:“?”

方駱北:“出來找吃的。”

老徐:我信你?

簡臨趕時間,迎着雨兩分鐘開到了別墅小區門口。

門衛亭裏的大叔看到他光着胳膊,一身濕透,驚訝地拉開玻璃門:“你衣服呢?雨披沒有,外套怎麽也不穿?”

簡臨要去送餐,沒有多言,揮揮手,直接進去了。

到了16棟,一口氣沒喘,車後拎出外送袋,快步走到門口,按鈴。

別墅大門頂蓋了一小片遮雨棚,燈光柔和,地面幹燥。

兩盆小發財樹沒有被雨澆到,安然無恙地各自分立在門側。

簡臨站的地方攤開一片濕潤的水漬,很快與他腳下影子融合。

他一手外送袋,一手舉在門鈴邊,等着。

沒人開門。

再按,等了等,依舊沒人。

簡臨沒再按鈴,又等了一會兒,把外送袋擱在門前,跑回雨裏,從車上取出手機,再跑回門前。

他準備打個電話給訂餐人,如果16棟的老板不在,他就把外送餐放在門口。

不過在這之前,他要先解鎖手機。

簡臨把手機擺在門前幹燥的地上,兩只手甩着水。甩着甩着,16棟前的小路上,一柄熟悉的黑傘出現在視線裏。

簡臨頓住,看過去,黑傘移動速度的不快不慢,由遠及近,沒一會兒,停在眼前。

傘沿再次沒過簡頭頂,他第二次進入了這片本該和他完全沒有關系的區域內。

大門前,傘下,方駱北看着渾身濕透的送餐人:“我的粥。”

簡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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