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渾身不自在

其實想想也不奇怪，畢竟雖然看上去只是個小小的改變，但實際上卻是事涉生老病死。

對于普通的士兵來說，原本他們這裏缺醫少藥，一旦有個什麽問題，就只能等死了。運氣好熬過來了，大多也難以繼續留在軍營效力，而是要回家種地，或是另謀前程。

如今有個大好的機會擺在面前，非但生病了可以得到及時有效的醫治，甚至他們還可以自己去學習醫理，辨認藥材，對這些普通士兵來說，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畢竟古代人的門戶觀念非常強，而且不管學習什麽東西，都是要正經的拜師，然後經年累月的學習，最後才能取得成果的。就是這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有資格去學的。基本上都是世代相傳。

所以現在，一不要拜師，二不要給人當學徒，那麽輕易就能夠學到從前根本不可能接觸到的東西，這些人自然是很積極的。而有了心态上面的改變，做事情當然會更加積極，一來二去的，這軍營中的風氣，卻是要比之從前好多了。

雖然看上去一派忙碌，很不像樣子，但實際上做事的效率，卻比從前提高了不知多少。

劉将軍對此的體會最為直觀。

別說是士兵們了，就是他自己，也有心要去跟荷華姑娘學幾手。畢竟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死有命，如果能多學一點兒保命的手段，誰會推拒？

再說他自己，雖然現在是個将軍，但實際上也是靠着軍功，拼死殺敵得來的地位，實際上他本人卻是出身草莽，又目不識丁，就算地位比較高，想學這些東西，也根本沒有門路。

不過他雖然有這個心，但是現在軍中要他來坐鎮，再說荷華已經忙得腳不沾地，他當然也不好再去湊熱鬧，這才暫時按捺住了急切的心情，只把自己的親兵送了過去。

所以對于荷華能夠大方的将自己的技藝外傳，劉将軍心中充滿了感激。這會兒說起她的好話來，那就跟不要錢似的，一串一串的往外冒，聽得扶蘇和蒙恬汗顏。

“好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與其在這裏誇贊，不如帶我們過去瞧瞧。”最後還是蒙恬道。

劉将軍恍然大悟，連忙前頭引路，帶着他二人前往軍營最裏頭的醫療部。

當初只是因為這個地方最偏僻，所以才會劃出來給傷兵們住，現在倒是正好把周圍的屋子都劃進來，成立醫療部，被重重大軍包圍，安全上面也無虞，保密性也很強。

荷華這時候正在教士兵們辨認藥材。她用的是之前她自己路上采的一些草藥來做标本，配上系統提供的标準圖片，當然，是黑白色的，畢竟彩色的卻是太過張揚了。

蒙恬和扶蘇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就被人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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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華回過頭來，見到扶蘇，還有些不自在。只是那麽多人在場，當然也不好拉下臉，便走過來行禮。

“罷了，我們過來随便看看，你繼續便是。”扶蘇道。

話雖這麽說，但就算荷華想繼續，估計士兵們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面了。畢竟，雖然扶蘇并不高調，但是誰都知道太子殿下如今正在九原。而蒙恬更是沒人不認識，看到他跟在扶蘇身後，如何還猜不到前面那人的身份？

雖然“封妻蔭子”這句話經常會被拿來鼓勵士兵們奮勇殺敵，但是實際上，對普通士兵來說，基本上很難立下所謂的大功，然後由此加官進爵。大部分時候，他們能夠拿到的軍功，也就是一兩個人頭，甚至一個也沒有，然後得些賞賜。

至于加官進爵，入京面聖，這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這些守衛邊疆的士兵，又不像拱衛皇宮的軍隊那樣，經常能夠看到達官貴人，皇親國戚，甚至是帝王本人。

對于他們來說，這些是太過遙遠的事情，似乎與自己全然無關。

可想而知，當太子殿下決定留在北疆的消息傳開之後，引起了多大的轟動！

北疆的日子如何，大家心裏都知道，但太子金尊玉貴，卻願意留下來跟他們一起吃苦，怎不讓這些淳樸的士兵對他更加敬仰和尊崇？所以此刻能夠看到太子殿下，所有人的注意力當然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荷華想了想，沒有回去繼續，反而讓這些人解散，然後引着扶蘇跟蒙恬去看看這個地方的各種變化，跟他們說說自己做出的各種安排。

領導視察嘛，似乎都是這個樣子的。

參觀結束之後，蒙恬笑着贊道，“幸虧荷華姑娘你來了這裏，否則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些本事？”

“蒙将軍說笑了。”荷華道，“不過是小道，說到底，要減少傷亡，最好的辦法，一是停止戰争，二是用絕對的實力碾壓敵人，這般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全自身。我所做的，不過錦上添花罷了。”

蒙恬讪讪一笑，“你說得是。”但是要做到這些，談何容易。所以荷華現在做的這些事情，就是非常重要的。

不過他跟荷華也算是比較熟悉，因此笑着道，“不過你也不必謙虛，你若是男子，單憑這份功勞便可保一世榮華了。如今這樣，反倒是要讓你吃虧了。”

說着看向扶蘇，“不過有公子在，總能給你補償回來就是。”

“不敢。”荷華生硬的道，“公子日理萬機，哪裏有空在意這些小事？”

蒙恬聽出她語氣中的不悅，忍不住看了扶蘇一眼，心中暗暗納悶。

按理說，荷華這麽千裏迢迢的追到這裏來，可見對扶蘇用情至深，而扶蘇對此，也并非不動容。但是看現在這個樣子，兩人之間似乎還有矛盾？

不過這就不是他應該管的事了，蒙恬知機的道，“我還有些事要與劉将軍商議，荷華姑娘你陪着公子走走吧。”然後飛快閃人了。

他可不會留下來，夾在兩個人中間左右為難。

蒙恬離開之後，兩人之間的氣氛陡然凝滞起來，荷華低着頭往前走，一副完全不想理會扶蘇的樣子。

看來她的氣還沒消，扶蘇想。但不知為何，他心中卻是完全不着急，甚至還隐隐有幾分欣喜。荷華如此在意，不過是證明了她的心之堅決。

他的确曾經猶疑過，覺得不該将荷華牽扯進自己的事情中來，因為對她來說，還有許多自己所不知的人與事，是令她惦念而難以放下的。

扶蘇從來不願意強迫別人。何況荷華也并非他強迫了就能夠留下來的。

于是他将選擇的權利交付到荷華手中，哪怕她自己毫不知情。既然她已做出現在的選擇，那從今往後，他便不會允許她離開了。

她的心越堅決，他心中對于自己“自作主張”将她留下的愧疚就越少，也就越能夠堅定決心。

“這幾日十分辛苦吧？”他問。

荷華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立刻移開視線，她心中仍是不忿，為扶蘇之前的态度，所以也不願意好好的同他說話，遂客氣疏離的道，“這是我分內之事，多勞公子關心。”

扶蘇很快察覺到了這一點，他道，“那日是我的不是，我的話你可不比放在心上，你若已經決定要留下，我也不可能強迫你回去。只是此處并不安全，你自己也要小心。”

荷華倏然睜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是聽到了扶蘇的道歉！

雖然她一直覺得扶蘇性格溫和，但身份使然，他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樣子，所以即使姿态再低，也無人敢冒犯。就算他偶然有什麽錯處，也沒人會責怪于他。

所以道歉這種事，很難讓人跟扶蘇聯系在一起。荷華雖然賭氣，但也只不過是自己為難自己罷了，她從不覺得扶蘇會為了這樣的小事同自己道歉。

然而她此刻卻确确實實的聽到了扶蘇道歉的話，這怎不令她受寵若驚？

“公子可別這麽說，我擔待不起。”她連忙道。

不過這話說得太快太斬釘截鐵，反而讓扶蘇覺得這是因為她還在生氣，便解釋道，“我非是不願讓你留在這裏，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此處不似鹹陽，若出了事連我也未必能護住你。”

“我不需要公子保護。”荷華擡起頭來，跟扶蘇對視，“扶蘇，我不是那麽脆弱的人，我既然來了，那就是已經做了決定。有什麽後果，我也會承擔。”

“最好如此。”扶蘇微微一笑，略過了這個話題。

然而他的這一句話，卻總讓荷華覺得有什麽問題。只是仔細想想，似乎又沒有，她便也不在意了。

解開了矛盾，荷華面對扶蘇的時候，忽然不自在了起來。

當時沒有多想，現在冷靜下來，反而覺得當時跟扶蘇那般計較，着實有些好笑。為這樣的事情賭了這幾日的氣，更是有些幼稚。

但這些事情都過去了，而且此時此刻，只有她跟扶蘇兩個人，那被憤怒壓住了的另一種心思，又忽然活泛起來。

眼前這個人……可是她的心上人啊。

尤其是荷華本人也心知肚明，扶蘇應該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但是他偏偏又不肯說破，在她看來就是一種隐晦的拒絕，這樣的情況下兩人再相處，就總覺得渾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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