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崔明喻出身博陵崔氏,家中父兄都被朝廷委以要職,在世家中也頗有地位,所以她和家裏才有信心争一争晏歸瀾長久空懸的夫人之位,晏瑤洲這輕輕一推雖然是出于想幫她的好意,但她身為正經世家嫡女,私下倒還罷了,這大庭廣衆之下摔到晏歸瀾身上,着實沒臉…

事已至此,她是該婉轉優雅地踉跄幾步再摔呢?還是該熱情主動些,直接摔在他懷裏?或者先摔在地上,對着他眼淚婆娑楚楚可憐的伸出手呢?

還沒等她糾結完,晏歸瀾竟直接捧着茶盞側開了身,任由她四仰八叉地地摔在地上!

崔明喻的心情簡直難以描繪,晏歸瀾似才瞧見她一般,訝然道:“崔娘子怎麽不慎摔了?”

晏瑤洲脫口道:“大哥,你怎麽不扶明喻一把啊!”

晏歸瀾神色平靜:“崔娘子瞧着頗重,要是砸在我身上可如何是好?四娘,還不快把人扶起來?”

崔明喻:“…”

崔明喻這回不用演都已經眼淚婆娑了,晏瑤洲已經接連被晏歸瀾打了幾回臉,再不敢吭聲,灰溜溜地扶起崔明喻退到一邊了。

晏歸瀾笑笑:“這一輪已經玩的差不多了,抽下一輪吧。”

他是主家,既然這般提議了,衆人自然無有不應的,很快挨個抽着草簽,沈嘉魚剛好玩完最後一把,伸手抽過簽子,忍不住捂着胸口痛叫了聲,才送走晏星流,就迎接了晏歸瀾,她和這兄弟倆什麽孽緣啊!

晏歸瀾瞟了她一眼,取來飛镖勾唇一笑:“飛镖小霸王,手下留情啊。”

沈嘉魚:“…哪裏哪裏。”

沈嘉魚只能祈禱他飛镖技術不咋地,沒想到他準頭比晏歸瀾還好,甚至不需要瞄準,随手扔出去就正中了靶心,她越發面無人色,搓了搓飛镖才扔出去,沒想到比剛才準頭還差,衆人聯想到她方才吹過的牛,哄笑一片。

她垂頭喪氣地把飛镖遞還回去:“兩位贏家有什麽吩咐?”

晏歸瀾傾下身接過,在她耳邊極輕的說了句:“吩咐?表妹叫我一聲好哥哥如何?”

沈嘉魚微微瞠目,他已經直起身來,臉上又是一派正經的神色,仿佛剛才那一聲只是她的錯覺。

他含笑的目光掠過她眉間的朱砂印,輕啧了聲,看向晏星流:“二弟身上的香囊太沖鼻,我已忍了一個晚上了,就請表妹幫我摘下它扔了,如何?”

一般輸家的懲罰要麽是回答問題,要麽是畫花臉,要麽是端茶倒水,晏歸瀾這懲罰措施還真是…有創意,衆人聽的齊齊一愣,還以為他在玩樂,都齊聲笑了起來,沒人注意到晏星流的臉已然黑了。

沈嘉魚沒想到晏歸瀾這麽有…童心,她是個堵品非常好的人,也只能願賭服輸地走到晏星流跟前,硬着頭皮道:“二郎君,我明日賠你一只嶄新香囊,你…”

晏星流面無表情地看了眼晏歸瀾,倒也沒為難她,随手拽下香囊扔到了桌上:“長兄若是不喜歡,可以直接跟我說,何必這般拐彎抹角?”

晏歸瀾含笑的眼眨了眨:“直說多傷你面子啊,叫我怎麽張口?”

現在就不傷人面子了?!

沈嘉魚覺着晏家人的腦回路一個比一個詭異,她随便往香囊上看了眼,發現這香囊和自己丢失的荷包有點像,只不過紋樣稍有不同,而且味道也有些像她慣常用的桃花香露,她瞧的怔了下。

晏歸瀾目的既已達成,也不願多留,沖着衆人随意招呼幾句便起身去着人商議正事了。

倒是一邊站着的崔明喻目光在沈嘉魚和他之間來回掃了幾圈,出于女人對心上人的敏感,她覺着兩人之間,似乎有些非同一般的暧昧。她忍不住多看了沈嘉魚幾眼,見她麗色耀目,膚如白雪,比尋常女子又多了許多英氣,确實是個世間少有的美人。

她琢磨着琢磨着便有些焦慮,她知道家中有和晏家結親的意思,也知道京城內外惦記晏歸瀾的人家不少,若是她輸給宗室公主或者世家嫡女還能心服口服,可這沈嘉魚分明只是個庶族女…

她搖了搖頭,又覺得自己想的太遠,便先按捺住心思,靜觀其變。

晏瑤洲等晏歸瀾一走便活泛起來,她擘了盞金樽走到沈嘉魚身邊,挑眉笑道:“沈表妹要不要跟我玩幾把,誰輸了誰喝酒,如何?”

喝酒沈嘉魚豈能怕她,一拍桌就應下了,兩人各有輸贏,總體來說沈嘉魚贏的多些,但兩邊都不肯先服軟,就這麽喝了半晌,晏瑤洲頭一個撐不住,被侍婢給扶了下去,沈嘉魚倒是勉強能站起來,只是也沒比她好到哪去,看人的時候已經帶了重影,雙腿也不聽使喚了。

飲玉和琢玉吓了一跳,忙過來扶住她:“三娘子。”

沈嘉魚神智漸漸的不大清明,不過還是強撐着向衆人扯出笑來,虛浮無力地拱了拱手道:“我不勝酒力,怕是要先走一步,讓諸位見笑了。”

諸人都體諒地笑了笑,沈嘉魚這才扶着侍婢的手出了正廳門口,可惜她沒走出多久,酒勁便陡然發作起來,她先是哼哼唧唧地嚷嚷頭疼,然後又提着裙子四下亂跑,她發起酒瘋來力道之大,琢玉和飲玉兩個人都沒拉住。

琢玉忙哄她道:“三娘子不是想吃元宵嗎?趕緊回來,我們這就給你包。”

沈嘉魚不滿地道:“我不要你們做的元宵,我要吃阿娘做的,你們做的沒她的好吃!”她一邊跑一邊嘀咕:“阿娘,你又跑哪兒去了?你是不是不愛我了,好久都沒煮元宵給我吃了!”

飲玉和琢玉聽的心酸,差點沒落下淚來,就這麽一難過的功夫,她已經跑出好遠,偏偏兩人還不敢叫人來幫忙,免得她酒後醉态傳出去。

不過也合該沈嘉魚和晏歸瀾有些孽緣,她沒跑出多遠,便踉跄着跌進了一處狹窄巍峨的院落,裏面還停放着幾尊靈位,晏歸瀾堪堪撚起三炷香,還未曾祭拜,沈嘉魚就踉跄着沖了進來,一頭撞在他後腰上。

晏歸瀾面色一冷,等看清是她才怔了怔,把手裏的香柱放在一邊:“你怎麽了?又有人欺負你了?”

沈嘉魚壓根沒看清是誰,砸吧砸吧了嘴:“阿娘,你怎麽長高了?”

晏歸瀾:“…”

他一聽這話就知道這小纨绔又灌了不少黃湯,他好氣又好笑,還沒想好怎麽接話,飲玉和琢玉就已經尋了過來,見到她便輕聲喚道:“三娘子?”

不論晏歸瀾外面瞧着如何風姿無雙,但內裏終歸是霸道慣了的人,她送上門來了還想跑?他冷冷道:“晏家重地,不得擅闖。”立刻有兩個護衛攔住了飲玉和琢玉。

他捏了捏沈嘉魚的耳垂,思量一瞬,在她耳邊低聲道:“讓你的侍婢走開,就說你有話跟我說。”

沈嘉魚茫然地睜開眼看了他一眼,竟然異常乖巧地跟着重複:“琢玉飲玉,你們先走開,我有話要跟他說。”晏歸瀾滿意地摸了摸她的頭,以示嘉許。

兩個侍婢見自家娘子被強行扣了下來,一時也沒了章法,心裏亂了會兒才折返回去找沈燕樂了。

此時天色已然黑了下來,晏歸瀾幹脆抱着她到了院裏,讓她斜靠在自己懷裏,捉住她的下巴擡起來,輕輕嗅了嗅,皺眉道:“你究竟喝了多少酒?可還識得我是誰?”

沈嘉魚迷迷怔怔地看着他,又含糊不清地嘀咕了幾句,萬幸的是總算不再叫他阿娘了。

晏歸瀾哼笑了聲,想到她這些日子的躲避,心氣不順:“你這些日子不是一直冷臉躲着我嗎?不是對我無意嗎?這般投懷送抱又想做什麽?”

沈嘉魚費力地轉了轉眼珠子,似乎還在認人。

他慢慢貼近了她的耳珠,唇瓣摩挲着那一塊圓白的耳垂:“上回就告訴過你,若是你再喝醉,看我怎麽罰你…”他低低一笑,看着在他手裏掙紮的這尾小魚:“今兒可算是數罪并罰了,該怎麽罰你好呢?”

沈嘉魚微微張開嘴,歪着頭努力分辨他在說什麽,半晌才含糊地吐出一句:“我認出你了。”

晏歸瀾把玩着她的手指,挑眉道:“哦?”

她雖然醉酒,但記仇記得倒挺牢,仍舊記着他擅自親自己的大仇,湊過去報複似的在他右臉同樣的位置重重嘬了下:“親親美人,這叫一報還一報。”

晏歸瀾:“…”

沈嘉魚現在神志不清,只當自己在做夢,好不容易夢見他,再不連本帶利地讨回來簡直對不起自己,于是她伸手托住他的下巴:“親親美人?你不是讓我這麽叫你的嗎?”

晏歸瀾:“…”這場景似曾相識…

沈嘉魚現在記憶已然錯亂,磨刀霍霍地調戲他,她直接湊近了坐在她腿上,眯眼瞧着夢中的美人:“你怎麽不說話了?”

晏歸瀾就是再才智高絕,也沒想到自己轉眼就成了被輕薄的那個,一時神色錯愕。

沈嘉魚只覺得眼前之人俊秀無匹,身上也熱騰騰的,在早春的夜裏靠着他十分舒服,她就更往近挨了挨,舒适地眯起了眼,懶洋洋地道:“美人身上好香,人生的也美。”

晏歸瀾哭笑不得,斜晲她一眼,幹脆順着她的話往下說:“哦,哪裏美?”

沈嘉魚一手還吊着他的脖子,歪着頭撇了撇嘴巴:“行啊你,在夢裏怎麽還學會撒嬌了?你哪裏都美,這總成了吧?”

晏歸瀾:“…”

她身子又止不住地亂動,渾圓飽滿的臀就在他腿上左右摩擦着,一颠一蕩觸感極為美好,他甚至能輕而易舉地感受到那嬌嫩如桃的形狀,他覺着下腹一陣躁動,似乎某個點徹底被點燃了。

他身上一僵,慢慢地深吸了口氣,在她脊背上輕輕一拍:“別亂動。”

清醒鬧人,醉後磨人,他也算是遇上命中的克星了。

沈嘉魚豈能老實下來?她埋頭像貓兒一樣蹭着他的脖頸,細細嗅聞其中的味道,晏歸瀾不知該說折磨還是愉悅,半晌才慢慢眯起眼,扯住她的領子把她稍稍拉開,迫使她瞧着自己的臉:“你知道我是誰嗎?”難道她喝醉了對旁人也會這般?

沈嘉魚沖他擠眉弄眼:“你猜我知道不知道?”

她趁着晏歸瀾皺眉的功夫,悄悄湊近他耳邊,軟軟雙唇劃過他耳朵:“這麽美的人,除了晏歸瀾還有誰?”

晏歸瀾怔了怔,一時竟分不清她的是不是醉話,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腹下卻更加難捱,恨不得把這四處點火的小東西拆吃入腹。

這話既是醉話,也是真心之言,別管她跟晏歸瀾平時如何別扭,但有時候她瞧他的一颦一笑,都忍不住微微失神,連帶着對他的觸碰都不像對別的男人那般,覺着無比難受顫栗。

他訝然之時,外間又傳來了敲門聲,這回卻是沈燕樂的聲音:“晏世子?”

他蹙了蹙眉,他可以随意打發旁人,對她的孿生弟弟卻不能全然無視,他先把沈嘉魚放在一邊的躺椅上,低頭攏了攏襕袍,确定沒人瞧出異樣了,這才命護衛開了門。

沈燕樂立刻沖了進來,見那位晏世子衣衫不整,神色冷淡,只唇瓣微微泛着紅色,而自己的姐姐靠在一邊的躺椅上,衣裳倒還整齊,嘴角卻噙着笑,似乎在得意什麽。

沈燕樂瞧得怔了會兒,慢慢張開嘴:“世子…我姐姐…又輕薄你了?”

晏歸瀾也不知怎麽解釋這小混蛋幹的好事,沈燕樂見他不言語,以為他默認了,只硬着頭皮能替親姐解釋:“我阿姐她方才多喝了幾杯酒,神智不大清明了,還望世子見諒。”

晏歸瀾挑了挑眉:“表妹一直都是如此?喝醉了酒就對着人胡亂輕悖?”

他以為會得到肯定或是否定的答案,誰料沈燕樂面上帶了些怒意和愁悶,他輕嘆了聲:“世子誤會了,阿姐自然不會如此,她也并不是生下來就行事這般無忌的,只是小時候…”

晏歸瀾一直覺着沈嘉魚頗為矛盾,明明不喜歡男人碰自己,卻落下個愛調戲美男的名聲,他正要聽聽沈燕樂的說法,沈嘉魚卻被夜風嗆得咳嗽了幾聲,冷的抱着膀子縮了起來。

他蹙了蹙眉,走過去扶起她:“罷了,此事以後再說,先把她安置妥當。”

沈燕樂也聽見她的咳嗽聲,他心裏也焦急,幹脆彎下腰直接把阿姐背了起來,晏歸瀾瞧見他的動作,稍稍一頓才讓開路。

沈燕樂一路背着她回了客院,把她交給侍婢,又是好一通折騰,她這才終于肯消停躺在床上。既然她的嫡親弟弟在此,他自然不能随意進去,幹脆就坐在院外的桌邊等着。

沈燕樂身為男子,也不好多待,吩咐完婢女便走了出來,他見着晏歸瀾,訝然道:“世子還在?”

晏歸瀾面不改色:“表妹擾我拜祭在先,屢次輕薄我在後,難道我不該讨個說法嗎?”

沈燕樂嘴巴張了張,先是誠懇致歉,然後才猶豫道:“我告訴世子一樁秘事,還望世子不要外傳。”

晏歸瀾挑了挑眉:“你說。”

沈燕樂眉間有些陰郁冷厲,捏着眉心沉默片刻,才開始慢慢講起來。

其實沈嘉魚小時候只是被家裏寵的調皮搗蛋,但離纨绔還相去甚遠,直到她六七歲的時候跑丢了一回,沈家上下都急的不行,直到下午才在一豪商家裏找到她,那豪商禽獸不如,嗜好年幼的女孩,沈嘉魚被找到的時候他雖然還沒來得及做什麽,但當時她也吓得哭都哭不出聲。

沈至修暴怒之下直接命人把那豪商剁碎了喂狗,沈嘉魚至此也落下了見着男人就害怕的毛病,後來又是尋醫問藥又是家人安慰,她才有所好轉,偏偏有一回秦王家的世子來沈家做客,見她生的玉雪可愛,就抱着逗了逗,秦王世子當時也不過十二三歲,只是見小妹妹好玩就逗了逗,恰巧那時沈嘉魚正在好轉期,給吓得嚎啕大哭,從此就落下病根了。

等她漸漸長大,對男人的懼怕之心總算淡了不少,只是心裏還有陰影,對婚嫁之事沒有半點期待,對男歡女愛更是鈍鈍的,可自打她十二三歲就陸陸續續有人上門提親,沈嘉魚幹脆想了個歪招,索性壞了自己名聲,總算能拖個幾年。

晏歸瀾聽完已是滿目冷意,沈燕樂嘆了口氣:“阿姐往常也無非是張揚幾句,不會真的對人做什麽,今日也只是喝醉了酒才會冒犯世子,并非有意為之。”

晏歸瀾垂下眼眸,微微颔首。

……

沈嘉魚有點好處就是醉酒醉的快,醒酒醒的也利落,一盞醒酒湯下去,身子已經能受控制了,只是神智還不大清醒,她皺眉抱着被子坐了會兒,恍惚中覺着自己還在夢裏,但是夢裏的晏歸瀾跑哪兒去了?

她這邊正想着呢,晏歸瀾已經推門進來瞧她了,她怔了下,慢慢地握住他的手臂,讓他轉過身來正對着自己,很是費解地皺眉:“我怎麽覺着你在夢裏比現實中還俊俏呢?”

晏歸瀾:“…”

沈嘉魚下意識地捏了捏他結實手臂,這才覺得哪裏不對,等理智慢慢回籠,她一點點煞白了臉。

“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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