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沈嘉魚這回竟明白了他的意思,但祖父險有牢獄之災,三叔冒險偷偷離京,她更不敢把一家的命都交托到這個晏府當家人手上。

她煩到腸子打結,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世子多慮了,我沒什麽事。”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耳珠,想到他方才摟着她親吻的樣子,長睫不覺一顫。

晏歸瀾嘴角漸漸繃成一條線,他靜靜看了她一會:“昨夜你深夜未歸,還有秦王世子一直相随,這也算你沒什麽事?”

沈嘉魚努力逼自己把視線釘在他胸前的玉扣上,差點被漫長的沉默逼成鬥雞眼,許久她才硬着頭皮道:“我昨日已經解釋過了,昨夜不過是和燕樂出去玩了會兒,秦王世子為何會出現,我也不知道。”

晏歸瀾譏诮地挑了下唇:“無事便好。”

沈嘉魚一陣氣悶,要是別人這般盤問她,她早指着鼻子罵回去了,偏偏是晏歸瀾…她把氣性收回去,把擁雪給定安長公主私傳的書信收好,正想說幾句話緩和氣氛,忽然聽見沈家客院傳來幾聲棍子落在皮肉上的悶響和悶悶的慘叫,她驚了下:“怎麽了?”

晏歸瀾已經斂好神色,淡淡瞥她一眼:“去瞧瞧。”

經過這半晚上的鬧騰,天色已經大亮,不少人都醒了,沈府客舍的動靜堪堪一傳出,好些人都在外探頭探腦地瞧熱鬧,沈嘉魚先想法把看熱鬧的人弄走,自己站在二門外,一臉納悶地往裏看,就見擁雪已經被亂棍活活打死,一身血肉模糊的被人拖出了院外。

她還沒來得及訝異,定安長公主含着怒氣的聲音就傳了出來:“華蓥,你這是做什麽?!”

一把陌生卻頗見英氣的嗓音答道:“長姐你也太謹慎了,這女人不知尊卑,手段惡劣,敢信口攀誣晏大都督,我就是直接打死又能怎地?我就是見不得下賤人這般使手段往上爬,更何況…”

陌生嗓音漸低,帶了幾分羞意:“更何況她還敢纏扯大都督,憑空污蔑都督清白,這我豈能容忍?”

沈嘉魚本來一頭霧水,在外聽的怔了怔才反應過來,皇室早就想讓華蓥公主降主嫁給晏歸瀾,這位公主怕是自己也有心思,業朝皇室女子一向大膽敢表達,所以她聽說有個婢女敢冤枉晏歸瀾,一大早便跑來獻殷勤了。

她想完這些,心裏多少有些別扭,擡眼瞅了瞅晏歸瀾:“世子好福氣,還沒怎麽呢,就有人上趕着來護着世子了。”

晏歸瀾瞥了她一眼:“表妹也不差,回來的夜路上不也有人一路護送?”

沈嘉魚給噎的沒話說,華蓥公主本來在院裏正和定安敷衍着,忽有了心電感應似的,一轉頭就瞧見了站在院外的晏歸瀾,她驚喜走出來,嬌聲道:“晏大都督,攀誣你的人我已經幫你處置了,你也忒心軟。你這幾日都不曾進宮吶,好久沒見你了。”

她以為華蓥公主這般潑辣,相貌定然英氣,沒想到她雙眸細長,粉唇柔膩,加上身形嬌小,竟然是一副極惹人憐惜的柔媚長相,配着她的明豔性子,很是引人注目。

晏歸瀾似有些不喜,讓護衛把公主隔開,這才淡淡道:“勞公主垂詢,近來沒什麽朝事要禀報,臣自然不用進宮。”

華蓥在他跟前一派天真可愛,渾然瞧不出方才亂棍殺人的氣派:“沒事你就不能來看看我?”

她一說話,自然而然地貼近了晏歸瀾,沈嘉魚下意識地退了幾步,顯得更像個局外人似的,她審時度勢一番,搖了搖頭,先一步回了客院。

晏歸瀾面色越發冷淡:“臣還有要事,先走一步。”

他說完就直接帶着人走了,華蓥目瞪口呆,想攔都沒攔住,在原地氣的連連跺腳。

院裏的定安也被莽撞的華蓥氣的夠嗆,偏偏兩人是平輩,她還不好過多訓斥,她見沈嘉魚回來,這才淡淡招呼:“嘉魚送走世子了?”

沈嘉魚微微颔首,看了眼院裏清洗血跡的下人,吩咐下去:“給擁雪家人送十兩金子過去,雖然她做了不才之事,到底也跟了我幾年,讓她備齊後事,也算是全了我們的主仆情分。”她摸了摸手裏的書信,現在擁雪已死,她質問定安也無濟于事,倒不如先留着這些書信,以後說不準有用。

定安嘆了聲:“這侍女平素瞧着倒還老實,沒想到居然會做出這等事。”她說着擡眼瞧了瞧,微微一笑:“不過嘉魚的能耐倒是出乎我意料。”雖說擁雪這步棋丢了,可能瞧出她這養女和晏歸瀾之間的暧昧,能提早防範,也值得了。

沈嘉魚假裝沒聽出她話中深意,敷衍了幾句就退下了。

……

後日就是正兒八經的中和節,凡是受邀來行宮的臣子都得為中和節祝禱,然後前去參加中和節宴,聖人仁厚,見衆人忙亂了這數日,等中和節宴忙碌完畢之後,特許衆要臣出行宮踏青一次,雖然女眷不能跟着去,但由護衛陪着,在附近的山林中游覽還是可以的。

楚冠芳和李惜緣都是好久沒見沈嘉魚,這幾日三個損友恨不得天天膩在一起,這回踏青兩人自然要扯了她一塊出去跑馬,她不怎麽高興地看了眼自己騎的矮種馬:“這馬有什麽趣啊,在山上跑又跑不起來,也就比木馬多了口氣罷了。”

李惜緣也懶洋洋地道:“是啊,還不如找個地方坐下打牌呢。”

楚冠芳鄙夷地看了眼兩個沒追求的家夥,嘿嘿低笑道:“又不是讓你們真騎馬,各個世家的郎君今兒也出來踏青賞景,要是有俊俏的,還能趁機多瞧幾眼。”她斜了眼沈嘉魚:“你不是最愛幹這事的嗎?”

沈嘉魚被問的怔了下,發現自打和晏歸瀾有了暧昧不清的關系後,她還真的好久沒在外尋芳了,倒不是她改了秉性,而是看晏歸瀾看的太多,再瞧其他人都成了庸人之姿。哎,胃口都被養刁了,這樣不好。

她低頭自我反思,楚冠芳又斜晲着李惜緣,不滿道:“她不說話也就罷了,你怎麽也成了悶葫蘆,你們今兒都怎麽了,出來玩能不能開心點?”

李惜緣煩心地嘆了聲:“別提了,再過幾日就是花朝節,太後親點了十來個重臣家的女郎跳花誕舞,我以往不回京倒也罷了,如今回了京城,竟也在被選之列。”

這下沈嘉魚都稀奇了:“這是好事啊,被太後欽點在花朝節跳舞,榮耀堪比跳開年的迎新舞,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而且跳舞的幾乎都是世家女子,她們這些非王爵出身的庶族女兒,連想都不要想。

李惜緣郁郁道:“事兒是好事,可太後中意的領舞之人是盧氏長女,她跳舞彈曲本就厲害,生的又那樣貌美,我偏偏有幾處動作總是做不好,到時候當她的陪襯不說,還得被人恥笑。”

楚冠芳好奇道:“我在外省也聽過盧氏女的美名,她真有那般好看?”

李惜緣先是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又看了眼沈嘉魚,若有所思:“那也未必,我說不上來,花朝節的時候你們見了就知道了。”

沈嘉魚好奇道:“她既然是領舞,你有做不好的動作,為何不去問她?”

李惜緣這回連回答都懶得回答了,不屑地哼了聲,沈嘉魚一看她這樣就能猜出來,她見不得好友在外受氣,拍着胸脯:“不就是花誕舞嗎,我娘打小就手把手教我了,你哪裏做不好,我教給你。”這次還真不是她吹噓,花誕舞是她跳的最熟的舞之一了。

李惜緣這才有了點笑模樣:“第一部第十四篇,模仿花苞舒展的那個動作,我總是做不好,還有雨打花葉,雨水沾葉這幾個。”

“那你可瞧仔細了。”她說着低頭看了眼,她們騎的是矮種馬,料想無事,她就在馬上慢慢俯下身子,任由全身放松舒展,然後再擡慢慢起手臂,拱高了腰肢,将手掌當做花心,柔軟纖細的手指一點點于晨光中舒展開來。

李惜緣和楚冠芳都瞧得怔了怔,很快賣力地鼓起掌來:“小時候還不覺得,怎麽你長大了跳舞這樣好看!”

沈嘉魚被兩只舔狗誇的有點得意忘形,還沒把心裏暗爽露出來,稍一擰腰做了個幅度較大的動作,底下一向溫順的矮種馬卻突然長嘶了聲,人立而起,直接把她甩了下去。

什麽叫樂極生悲!她在心裏罵了聲,蜷縮起身子力求摔得輕些,卻沒如預想般摔到地上,而是跌進了一個帶着幹淨男子氣息的懷抱裏。

李惜緣已經下了馬,正要來瞧沈嘉魚,突然驚訝叫道:“表哥?”

裴驚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過來的,此時正彎下腰,緊緊地摟着她:“沈嘉魚,腿沒斷吧?沒流血吧?身上骨折了沒?”小女孩的身子很是纖細柔軟,還帶着溫度和體香,抱着她很是舒服,讓他有點不想放手。

沈嘉魚:“…”這他娘的是在問話還是在詛咒啊!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幾個血淋淋的問題,邊掙紮邊道:“我沒事,世子先松手。”

裴驚蟄本來已經打算放開她的,聽她這般抗拒,心裏格外不痛快,挑起眉毛把人抱的更緊:“不放。”

他轉頭看向一臉慌張的李惜緣和楚冠芳,不着痕跡地捂住沈嘉魚的嘴,不讓她反駁,又指揮道:“沈娘子方才可能被馬踢斷了摔斷了腿,現在不能挪動,你們快去叫禦醫來。”

兩人吓得夠嗆,生怕她真落下什麽殘疾,忙帶着下人去請太醫了。

裴驚蟄見周遭沒人,還想跟她說句什麽,又似有所感地擡起頭,皺了皺濃長的眉毛。

——遠處聖人的聖駕緩緩行了過來,他最先瞧見的卻不是聖人,而是伴駕的晏歸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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