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哪去了?

衛予心頭一緊,顧不上隐藏自己,沖過去查看。

原來前頭有個小陡坡,布滿茍延殘喘的枯草和形狀各異的碎石,處處硌腳,行走艱難。

大人跌撞着沖下坡,沒做停頓。

前頭就是湖泊了。

南方冬日,湖泊進入枯水期,可依然具備淹死人的功能。

大人的一只腳已經踏進湖底軟泥,小孩兩歲左右,渾然不知正在發生的可怕事實,抱着大人脖子嘻嘻笑。

冬天的水冰冷刺骨,腳觸及水面的瞬間,大人頓住身形晃了兩下,不合身的巨大羽絨服被西北風鼓噪成燈籠狀,艱難的向前拉扯,整個人搖搖欲墜。

只是片刻,大人再次步行向前,堅定的像去赴什麽約會。

不加掩飾的絕望,以及步步逼近的死亡氣息感染着孩子幼小的心靈,懵懂的感覺似乎有什麽災難即将籠罩他,衛予報完警沖下湖的時候小孩正在哇哇大哭。

離得近了衛予發現是個年輕女人,跟小孩面容相似度很高,是母親吧,是什麽樣的母親遭遇了什麽,以至于死也要帶上孩子。

湖水真他媽冷啊,分分鐘凍結成冰,像刀子一下一下割開他的皮膚,由頭至尾的寒涼激的衛予打了個寒顫。

大人也不顧孩子了,試圖擺脫這只礙事的手,繼續自己的尋死行為。

風太大,一大一小兩個重量不輕,小孩哭的越發厲害,衛予一手抱嚎哭不止的小孩,一手鉗制狀若瘋癫的女人,吃力不已。

派出所離的很近,再堅持一下就好了。

他這樣安慰自己,可女人一心想死,又抓又撓的差點把衛予推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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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麽弱雞,還是這女人力氣太大,對打了一會,有些支撐不住。

實在忍不住,衛予瞅準個空隙,猛的一把抓住女人右肩使勁往下壓,吼道:“閉嘴!”

女人真的愣了一下,趁這個機會,衛予将她朝岸邊拖行,還沒走出一步,回過神的女人再次發癫,還喊着:“滾,滾,滾!”

這種事不必說三次。

就在衛予真的要堅持不了,只麻木的依靠本能拖住人,滴嘟滴嘟的警報聲由遠及近。

從未覺得警報聲如此美妙,真如救世主降臨。

女人被民警強行拖上岸的過程暈了過去,當即送去醫院。

衛予被湖水凍夠嗆,民警讓他最好也去醫院檢查一下,作為全過程目睹的證人,之後還需要配合做筆錄,因此也跟着車子到了醫院。

醫院永遠無法讓人開心起來,消毒水的氣味、病人和家屬或痛苦或焦急的神色,醫生護士行色匆匆的身影,處處讓人喘不過氣來。

衛予換上在醫院外面随意買的衣服,捧着紙杯找到一張空置的椅子坐下,袅袅幾縷熱氣從杯中升起,融進空氣之中消失不見。

民警給他做筆錄的時候問,你不認識他們,怎麽會跟着他們呢?

衛予誠實的說開始以為小孩是被拐賣,沒想到無意中救了兩個人,民警誇了他好幾句。

衛予捧着漸漸冷卻的紙杯,腦中反複回□□人被他拽住胳膊動彈不了後歇斯底裏的吼:“別管我,我死了也沒人在乎,我活着幹什麽,滾!”

那眼內的絕望不是假的。

黑暗一片,宛如一潭死水,已到幹涸邊緣。

她掙紮的那麽厲害,面對他的阻攔表現出強烈的憤怒。

她是真的想死,帶着自己的兩歲不到的孩子。

衛予沒有探究別人私生活的興趣,尤其這種事,現實版悲慘世界。

女子羽絨服口袋找出的手機有其家人手機號,民警已經聯系過,據說很快有人前來,衛予決定在那家人過來前離開。

他不想因為這種事被感恩戴德,并不是雷鋒青年,只是純粹不知道怎麽應對。

跟民警道別,拎着濕衣服到門口,取消和楚成玉的聚餐後晚飯沒有着落,索性回店裏,打烊後請廖然吃飯,開店的事他幫了很多忙都沒表示一下。

這會下班高峰,車擠車人擠人,出租車紛紛滿載而過,本想奢侈一把的衛予嘆了口氣,認命的往店鋪方向看,還是坐11路吧,起碼不堵。

“衛予?”

喊他名字的人同時出現在眼前,衛予愣了一下,又是邱行之。

最近他們倆碰面的幾率是不是也太多了點?

以前他日日夜夜想着怎麽增加兩人碰面的機會,一周也就見上三次面,最近則幾乎每天都能見上一次。

這是公立醫院,人很多,邱行之應該不是來看病。

邱行之自己也很驚訝,他來此純粹是意外,竟然又碰到衛予。

他倆真有緣分啊。

不過他随即意識到嚴肅的事兒,忙問:“你怎麽在這?”

不舒服嗎,臉上還有淡淡長條形傷痕。

大冬天下河不是什麽愉悅的事,身體素質好也經不起這番折騰,衛予面色困頓,聲音低啞:“沒事。”

怎麽看怎麽不像沒事的模樣,邱行之不由分說輕扣住他手腕重新拐進醫院。

衛予很小的時候有段時間常常生病,進醫院紮針是家常便飯,以至于到現在都對醫院有種天然的抵觸,聞到消毒水味就不太舒服。

還有……

冰涼的手腕被寬大手掌包在中間,掌心微熱的溫度灼着他,滲進皮膚,透入骨血,引起他的微顫。

下意識的掙紮:“我真沒事,不用……”

這次他沒有自主選擇的權利,半個多小時後,邱行之提着一袋子藥放到衛予面前:“吃點熱的東西我送你回家。”

托天色漸暗的福,醫院人不多,檢查後醫生只說受了涼,明天可能會低燒咳嗽,開了些藥,叮囑有狀況及時來就診。

就近的某品牌連鎖米粉店,邱行之點了熱飲和米粉,執意讓衛予吃一點:“請不要放蔥。”

“好的。”

衛予低阖的眼皮輕輕掀動,自己不挑食,可就是不喜歡蔥,平時混在菜裏無謂,湯湯水水的如米粉面條類,若上面撒一層蔥花,他吃不來。

邱行之居然記得,除了父母和自己,只有相識十多年的廖然記得。

本就是無關痛癢的小事而已。

察覺衛予的注目,邱行之轉而對望過來:“你的車我找人幫你開回去。”

衛予:“不用,廖然一會開我的車過來順便送我回去。”

“……”

廖然的名字從他口中講出那麽自然。

邱行之抿了抿微幹的嘴唇,手撫上微熱的杯壁,睫毛被上方的暖黃小燈泡打出一片陰影:“你今天救的母子是一個明星的妻兒。”

衛予沒能立即轉過彎,在醫院他簡單說了自己着涼的原因,但邱行之并沒見過那對母子。

米粉和熱飲上桌,邱行之微擡下巴:“你先吃東西。”

見他拿起筷子,嘴角扯了扯又放平:“其實我到醫院也跟那對母子有關。”

“??”

“袁烈你認識嗎?”邱行之跟着解釋了一句,“一個演員,很有名,去年我們看的懸疑電影就是他主演的。”

衛予當然記得,那次秦融買了幾張慶城某開業不久影院的包廂票,結果放映那天衛予下班後在公司外面見到邱行之,還拿着兩張票。

“秦融有事不去了,你晚上有時間嗎?”

當時自己開心的像個撿到一千萬的傻子,還在心裏感慨,秦融看着大手大腳,其實挺有勞動人民樸素的節儉觀念。

不過直到看完電影他都不知道主演叫什麽名字,他認識袁烈,純粹是因為上一世報紙上的那篇報道:“認識。”

邱行之:“公司和他有合作,我今天到影視城和他談一些細節,有人給他打電話,才知道他老婆孩子出了事,他的車被司機開去保養。”

微辣的米粉在口腔裏散開一陣熱氣,衛予覺得全身都暖和起來:“你送他來?”

邱行之仿佛明白衛予的疑惑,聲音低了些:“外界并不知道他已經結婚還有孩子。”

筷子頓住。

“他過來接人轉院,去私家醫院。”邱行之示意衛予繼續吃,“就是這樣。”

心裏似乎堵着什麽。

衛予知道,能逼一個母親帶孩子走絕路的,不會是個美好的故事,事實上邱行之所說的他能明白、理解。

袁烈的選擇大約是許多人都會做的選擇。

正當盛年的年輕影帝,演技口碑無不備受好評,前程似錦繁花鋪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他雖然不追星,可這麽多年來,零星聽過看過的因為明星戀愛結婚鬧出的粉絲脫粉事件也有不少。

可他只覺得那對母子更加可憐凄涼。

在心裏嘆了口氣,問:“把這些告訴我沒問題麽?”

邱行之倒是愣了一下:“有什麽問題?”

衛予喝一口紅豆熱飲,呼,好暖和:“大明星的私事,還是不想被別人知道的家事。”

“我什麽都能告訴你。”邱行之側過身準備拿大衣和衛予的藥,動作和他說的話一樣那麽自然而然,“什麽問題都沒有。”

也是,邱行之連自己爸媽婚姻不和的事都跟自己說過,大概覺得自己不是那種會随處亂傳話的人,畢竟認識這麽久。

邱行之轉臉,看到衛予嘴角來不及收回的淺笑,忍不住也笑了一下。

衛予伸手來接藥袋子:“廖然到了,在外面等我。”

邱行之:“……”

他笑的原因貌似和我想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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