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秦易

味鹵發展的很好, 衛予半年前在這間寫字樓租了個辦公室, 員工十來個, 大小也算個老板了, 和事業飛升相配套的自然就是一日比一日更甚的忙碌,這一年衛予在家吃飯的次數屈指可數,有時候就在辦公室吃, 有時候樓下餐廳, 他對吃的要求不高, 味道尚可就行。

邱行之也忙,但楚氏是根植市場多年的大企業,有成熟的管理體制,他的忙碌和衛予不太一樣, 很多時候能擠出時間, 有時會在下班後過來和衛予吃飯,偶爾回衛家拿燒好的送來辦公室, 有時突發奇想也會讓鐘點工做菜, 送到辦公室跟衛予一起吃。

衛予調侃:“小說裏的總裁都日理萬機, 你三天兩頭跑這來送飯。”

“總裁也要吃飯。”邱行之和衛予隔着辦公桌而坐, “相對于小說裏完全戀愛腦的總裁, 我已經很理智了。”

衛予笑的吃不了飯:“不理智的總裁是什麽樣?”

邱行之:“比如讓你不工作專心在家呆着,我養你。”

“是嗎?”衛予想象邱行之捏着卡跟他說“別工作我養你”的模樣,腹部隐隐抽痛,“那你還是當個不理智的總裁吧。”太雷人了。

邱行之很知道在事業上有所成就是怎麽樣的一種滿足,又怎麽會剝奪衛予獲取同樣滿足的權利?他是很想和衛予一天二十四小時待在一起, 可一天忙碌下來回到家見到這個人的笑,聽他說說最近的發展,時不時給點建議參考,是另一個維度的心滿意足,邱行之同樣享受。

全身如被清水洗滌,什麽疲憊都感覺不到了。

最近衛予忙着布置參與一個超大型食品展,和同事們連軸轉多天,邱行之到日本出差,今天正好回國,衛予的事情也告一段落,約好一起出去吃飯,秦易出現在味鹵辦公室所在寫字樓外的時候,衛予正在跟邱行之打電話商量晚上吃什麽。

邱行之的聲音其實很清明,但他習慣略壓住嗓門講話,透過電波傳入耳朵格外抓耳:“我飛機六點落地,七點左右才能到,你要是餓就先吃點別的,不要餓着。”

“我不會,倒是你,登機前吃東西。”邱行之的胃一直不好,工作後經常三餐不定時,住一起後衛予很注意,腸胃的問題沒什麽特效藥,只能慢慢養,“買了吃的給我拍照。”

這是衛予要求的,怕邱行之敷衍了事。

邱行之低低的笑,很滿意被這樣管:“我知道,快到機場了,我會買的。”

講電話講的太過關注,以至于旁邊那人站了許久衛予都沒發現,手拉車門準備上車,那個人走了兩步:“衛予。”

抓車門的手猛然收緊,衛予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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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軀體是有記憶功能的,有人曾經對它做過什麽特殊的事,哪怕過了很久很久,生活裏全是歡聲笑語,充實幸福的沒有時間也沒有心力去回憶那些不好的事,以為自己遺忘了,罪魁禍首出現的瞬間,那些不好的記憶,那低沉的笑聲、分明在笑卻滿滿涼意的雙眼以及那一句句吓人的話,幾乎在一秒之內打開了衛予記憶的閘門,無數不堪和惶惶不安的東西齊齊湧出,片刻之間将人淹沒。

天色光亮,陽光還沒有收回最後的餘晖,撕扯如不均勻的棉絮,各式人馬川流不息,理智告訴衛予秦易沒辦法再對他做什麽,但他還是退了。

是本能,是條件反射,衛予緊緊盯住車身相隔的秦易,眸色幽暗滿是戒備。

無力感遍布每個細胞:“你這麽怕我嗎?”

怕,怎麽能不怕,秦易出身優越,個人條件出色,在世界的善意中長大,可衛予好幾次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完全不應屬于他的氣息。

一種似乎可以稱之為“亡命之徒”的內涵氣質,他什麽都不怕什麽都無所謂,為了達到目的,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那天在公寓,如果不是他利用煙霧報警器,如果不是邱行之和秦融趕去,秦易得不到及時救治,一定有生命危險。

人最最重要的生命,于他而言似乎一文不值,這樣的人,衛予不應該害怕嗎?

“我不會做什麽。”秦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貪婪的描繪衛予的容貌,深深印入腦海之中,“只是來看看你。”

衛予默不作聲的跨進駕駛座,半分鐘內扣安全帶踩油門,車子颠簸着駛離。

他們沒什麽好說的。

秦易仰臉看了眼天空,夕陽鋪了一大片,像上好的絲綢被拉伸開展覽,異常的缤紛奪目。

人們贊揚日出的生機勃勃,其實夕陽更有質感,垂暮的景色像極了油畫,秦易看了兩秒,轉身離開。

///////

兩人約在一家淮揚菜餐廳,是衛予第一家味鹵所在商業街的一位老板開的,做餐飲很有一套,這些年大大小小高中低端餐廳搗鼓了不少,定位不同,但有一個核心要素從來不變,那就是口味。

那位老板說,甭管你裝修的多麽小資,一天有多少人來店裏拍照,網紅到什麽地步,餐飲餐飲,最重要的還是在食物本身口味上,鬧的再好看,東西不好吃,遲早被淘汰,沒那麽多人有那麽多閑情逸見天的來支撐一家虛有其表的餐館,中華美食眼花缭亂的多,沒點真本事沒用,熱鬧勁一過就沒人搭理了,現在人們肯花錢,只要東西好吃,不愁賺不到錢。

他很喜歡味鹵的東西,經常去店裏買,一來二去的熟了,衛予做大之後偶爾會到他餐廳吃飯,不為別的,就是好吃。

衛予到的早,挑了個靠角落的雙人卡座,邱行之很快趕來,坐下和衛予相對而望。

對熱戀的人來說,八天時間足夠漫長,兩人忙着打量對方,看對方和自己走之前有沒有不一樣,有沒有瘦,待打量夠飽足眼福才開始聊天,話一籮筐一籮筐的往外倒,菜也很好吃,言笑晏晏氛圍正佳——如果旁邊沒有走來兩個人,确切的說,是兩個人中的其中一個。

秦融也是快走到座位時也發現角落坐着的兩人,第一反應是轉身:“走,換地方吃。”

慶城的餐廳千千萬,他們在全無準備的前提下偶遇了。

秦易不露聲色的看了看前一秒笑眼彎彎這會冷若冰霜的兩張臉,他兩年沒回國,秦融特意帶他來吃飯,死也沒料到會遇到他們。

邱行之抽紙擦嘴,對秦融說:“我們吃完了。”

言外之意是他和衛予要走,衛予朝秦融點頭示意,他們确實已經吃完了在喝茶說話。

這兩年秦融和他們相處的仍然很好,跟邱行之二十幾年交情,做兄弟沒半點可指摘的,不至于把對秦易的責難遷怒到秦融身上。

但今天情況不同。

邱行之勾了勾衛予的手指:“喝了酒坐我的車。”

兩人目不斜視的往門口走,秦融尴尬的撓頭,這家店還是衛予介紹的,他怎麽能料到偏偏今天這倆也在,真他媽見鬼的湊巧。

衛予落後邱行之後面一步,自身前擦身而過的瞬間,進來後一直站立沒動的秦易忽然轉身,似乎是試圖去抓衛予的手。

碰面後精神一直處于高度緊張狀态的秦融吓一跳,下意識的喊:“喂!”

他是真不怕被打死!

有秦易在的場合,邱行之全程目不斜視,可就在秦易的手要碰到衛予手腕,走在前頭背朝秦易的邱行之忽然使了一招移形換影,雙腿極為速度的一分一邁,同時右手揮出又輕輕推開衛予,接住秦易的手一掐,使勁扭住,唇線幹硬的阖在一起,面色平靜到像面對陌生人。

衛予皺眉,秦融看呆了——完了。

秦易忍着不出聲,額頭上的青筋暴露了一些東西,他低頭看了眼被邱行之扔開的手腕,一圈發紅,使盡全力抓扣的一下,他的手腕現在是麻的。

邱行之抓起衛予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全程沒說一句話,連個正兒八經的眼神都沒給。

這會恰好是飯點上人高峰期,雖然座位在角落,可四位身高相貌矚目的男的杵在這裏,吸引了不少偷偷的注目,衛予和邱行之走後還是有幾個投來關注的視線,秦融難堪的恨不得鑽進地洞,連忙推秦易入座。

秦易摸了摸酸脹的手腕,沒說話。

兩年沒回國,秦易剪短了頭發,幹脆利落的造型,一如既往的俊美,只是話少了許多,和以前相比,他像是成熟了。

秦融到底沒忍住:“你答應過我什麽?剛才要是真抓着衛予,邱行之會打死你。”

邱行之和衛予不主動提起那次的事不意味着忘記,再見到秦易這個人的時候,絕對不會無動于衷。

秦易擡眼看他:“哥,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想對衛予做什麽,只是想跟他道個歉。”

兩年裏他給衛予發過幾次信息,無一不是石沉大海,秦易始終想當面跟衛予說句抱歉,雖然他并不需要。

他一直告訴自己,對那時候做的事不後悔,可日子久了,發生了許多事,心裏頭隐約冒出複雜情緒,讓他坐立不安,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麽。

相對于以前的溫和以待,他是真的不後悔嗎?

假如邱行之和衛予沒有在一起,他的手段是有效手段,他也許能沾沾自喜于自己的未雨綢缪,及時阻止了自己不想看到的事,簡直太聰明了。

現在呢,結果還是那個結果,而他成了衛予看一眼都嫌棄的垃圾。

他後悔嗎?應該後悔嗎?

他說不清。

或許人不說後悔是因為知道後悔無用,那就一遍遍告訴自己不後悔好了。

騙人,也騙自己,俗稱自欺欺人。

秦融:“這次打算待多久?”

秦易搖頭:“不走了。”

見秦融的面色大變,秦易靜默片刻又苦笑起來:“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放心吧,我不會做什麽了。”

除非和衛予一起去死,他以秦易身份活着的這輩子,他不會再有靠近的機會,他明白。

兩年前他在醫院醒來,暴戾的想要做些什麽事來分開邱行之和衛予,他知道自己沒有和衛予在一起的機會了,他不甘心,找了人準備做點什麽。

他沒有給那個人具體指示,只是惡意的想,誰都別想好過吧,衛予既然不會屬于他,也不應該屬于其他人。

衛予到病房找他的時候他正在想,是不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呢,衛予和邱行之認識那麽多年,說不定很快就相看兩厭,他會不會還有機會呢?只要他願意等。

可他不願意等,一分鐘都不想。

他不是吓唬衛予,以前每次見他,最想的都是将人壓在身下,目睹他清淡的眸子轉紅轉深,意亂情迷,所以後來他想,在那個簡陋至極的出租屋裏,他分明能得逞,為什麽最後反而沒有動手,衛予暈過去後他抱他上|床,心裏演練無數遍的旖旎場景即将實現,他卻遲疑了,再後來,邱行之踹門進來了。

他大概還是害怕的。

秦易深知自己的性子,邱行之的狡猾惡毒、秦融的苦口婆心都不足以讓他改變心意,衛予的木然冷漠也不行,他一直想,絕對不會放棄,死也不。

衛予進病房講完幾句話就走了,全程沒怎麽正眼瞧他,瞳孔裏映着病房鋪天蓋地的白,秦易從那一片蒼白中看到裏同樣蒼白的自己,洶湧而來的疲憊感,他恍惚的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做的事情能有什麽用,兩次對峙告訴他,衛予是寧可玉石俱焚也不會讓他得逞的,他那麽溫和平淡的人砸下垃圾桶的時候戾氣滿溢,明明白白的下狠手。

他想,自己真的是踩到衛予最後一絲底線了吧。

衛予走後他忽然想,沒意思,什麽都沒意思,做什麽都沒有意義了。

他叫停那人的行動出了國。

再回來,一切還如從前。

曾經的發小好友恨不得置他于死地,默默喜歡的人視他于無物。

他曾經最讨厭衛予的無動于衷,卻是在那之後明白真正的無動于衷是什麽樣子。

他之前覺得一切還沒結束,現在看,其實他第一次悄悄找人在衛予身邊同學裏傳閑話,一切都注定好了。

秦易依然不甘心,但他沒什麽能做的。

////////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衛予早就做好和邱行之折騰的準備,晚上特意多吃了一碗飯,但他沒料到會連睡覺的時候都沒有,沙發墊子、床單統統換了一遍,客廳卧室的地板上滿滿的幹濕巾和粘稠液體,新風系統來不及作業,偌大的公寓裏萦滿特殊氣味,耳鬓厮磨的黏糊氣氛令制造出這一切的主角也面紅耳赤。

邱行之把人從浴缸撈出來:“去客房睡。”主卧室太亂沒法睡人。

衛予連個手指頭都不想動,全身的骨頭經絡器官無一不疲勞至極,小腹處像有什麽東西在跳動,大腿和腰腹更是如同被人狠狠踢了幾小時又酸又痛,嘴巴輕微發麻腫脹感明顯,讓他想到某部搞笑電影裏被毒|粉弄成香腸嘴的形象。

幸虧是周末不用上班,衛予想翻個身,牽動腰部肌肉和大腿,他“嘶”了一聲,趕緊扶住腰,半掩半開的窗簾外,天色開始隐隐發白。

邱行之真的是個禽獸。

禽獸收拾好殘局躺下,被衛予幽怨的眼神給吓一跳:“還沒睡?”

衛予掀了掀嘴皮:“我說要睡,是誰一直不肯放的?”

“……”邱行之挺害羞,湊過去摟腰,“我幫你揉揉吧。”

“算了。”以前也揉過,揉着揉着就變味了,邱行之平時瞧着特別禁欲正經,在家裏像頭時時發|情的禽獸,“我有個事想問你。”

邱行之輕輕按衛予的腰:“嗯?”

這個問題一直在衛予心裏頭放着,今天偶遇秦易,他忽然想知道邱行之的答案:“以前和我相處的時候,你一般都在想什麽?”

邱行之不解:“什麽?”

“沒在一起之前。”衛予捏了捏邱行之的脖子,他的情況不比自己好多少,領口下密集的痕跡,“看到我的時候。”

秦易說,邱行之一定對他有绮念,衛予想知道是真是假。

邱行之睜開半眯的眼睛盯住人:“你真的想知道?”

衛予回望他——當然。

被窩裏很暖和,像點了一把火,邱行之又天生體熱,長腿夾着衛予的腳,手搭在衛予腰上,一點點将自己的熱度傳給對方,隔着布料和薄薄的肌膚,衛予感覺周遭溫度蹭的又升高了幾度。

然後邱行之湊上來以額頭蹭他的下巴,悶悶的笑:“每次見面都會硬。”

“……”

“我還夢到過你。”邱行之适時抓住衛予蠢蠢欲動要掐他肚子的手,“你不準生氣,沒辦法,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正常生理反應。”

衛予自己也是男人,這種感覺還挺懂,他和邱行之相處的時候也有過沖動,尤其是某些特定場合。

他記得最清楚的是有次楚成玉回國請他去做客,聊到很晚就沒回去睡在客房,半夜裏邱行之來敲門說阿姨煮了宵夜,喊他去吃,那時候邱行之剛洗完澡,整個人似乎都被水汽籠罩,衛予起身的時候邱行之無意抓了把他的手腕,兩人靠的很近很近,熟悉的清冽氣息和洗發水香味混合着直竄衛予腦袋。

有一秒的時間,衛予沒敢呼吸,低頭掩飾略淩亂的呼吸和口幹舌燥,喉結上下鼓動的幾乎要迸列肌膚。

衛予感受了一下全身的酸痛,深深感覺以後這樣的日子不會少。

其實邱行之很溫柔,很注意不傷到他,但過後的身體反應是免不了的。

邱行之:“你再碰那裏我又要硬了。”

衛予一驚,後知後覺到自己迷糊犯困的時候把手放到了邱行之小腹下方,無意識的摩挲,趕忙收回:“不行。”

眼看人想翻身,邱行之忙撈住:“我開玩笑的,天快亮了,你睡吧。”

衛予昏沉的戳他下巴:“不許再來了。”

“嗯,我知道。”

他又不是真的禽獸。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個邱行之視角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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