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白蟻食樹

天晴之時,夏和瑜也回了府上。江臨淵聽着窗外有些模糊的喧鬧聲起了身子,将手中的畫小心地壓到了枕頭底下,又扯過了一條白布條,一邊在痛感已經不那麽強烈了的右臂上纏着,一邊向門邊兒走去,他知道夏和瑜回來後必定是要找他的。

說起來,江臨淵知道夏和瑜還是因為楊沛。在楊沛的枕邊兒的時候,他就沒有睡着過,既然睡不着就會爬起來在悄悄地在屋內到處轉悠。轉悠着轉悠着便看到了楊沛案上壓着的各種密信,其中一封信的上面是各種各樣的人名,每個人名後面都跟着一個官名,官名後面再接上幾段評語。

江臨淵晚上無聊時,就常是聽着楊沛的鼾聲,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這一段段評語,猶如聽着市井說書一般。這些評語有的惡毒,說着陰險狡詐,唯利是圖,有的溫和,說着胸無城府,敦厚老實。可到了夏和瑜這裏,評語卻只有兩個字:需除。

清冷的月光下,這兩個字微微有些瘆人,字跡筆畫相比其他的要粗一些,看得出來是下了力氣寫的,江臨淵那時便知,這官至常侍将軍的夏和瑜是楊沛的對頭,把這名字深深地記到了腦海中。

這樣月餘的功夫,江臨淵基本上把朝堂裏的文臣武将的名字認了一個遍,而楊沛迷蒙翻身間,也不是不知道江臨淵晚上都幹了什麽,只是他懶得去管,不太相信這被他日夜玩弄的小東西能生出什麽事端來。後來也是實在煩了,才立了個規矩,每晚睡覺之前,都要在江臨淵的脖子上打個繩子,拴在床邊的柱子上,以防他再去擺弄那些密信。

江臨淵那時倒也不在乎了,反正那些東西他也看得差不多了,夜裏便蜷起身子縮在榻的一角,眨着眼睛慢慢梳理着那些錯綜複雜的人物關系和帶了楊沛主觀色彩的風評。

于是望着睡得像死豬一樣的楊沛,江臨淵得出了一個結論,要想殺掉楊沛,徹底推倒他的勢力,只有一個人可以投靠,夏和瑜。所以如今,夏和瑜的府中,正是多了江臨淵這麽一個人。

此刻江臨淵靠着門正把手上的布條系好,就聽門外一小厮喚道:“江公子,少爺叫您過去一趟。”

江臨淵輕笑,想着總算等來了這句話,将右臂上的袖子拉下來拽平,說道:“知道了,我馬上就到。”

今日這一場大雨過後,地面上很濕,青石板的凹槽裏積了淺淺的水窪,踩上去會濺起小小的水花。天邊漫過的是一片片燦爛的火燒雲,金燦微紅的霞光灑在将軍府暗紅色的屋頂上,倒是添了幾分輝煌氣派。

江臨淵走到會客堂前,依舊是那個姿勢,左手的折扇仍是合着的,只是是握在他手中貓尾般無規律地輕搖着。

夏和瑜手裏捧着一盞熱茶,眯着眼睛打量着牆上的一幅字,見江臨淵站在門外便放下了茶盞,對着他說道:“你進來。”

江臨淵點頭,跨過屋檐的時候正巧有一顆水珠落下,砸在了他的肩上,無聲地洇濕了一小塊兒布料。

夏和瑜坐在桌前,右手撐着腦袋打量着江臨淵,左手的食指指肚輕輕敲着桌面,發出輕微的“當當”聲,手邊一盞熱茶正冒着水汽,江臨淵聞得出來,那是上好的午子仙毫,曾經楊沛也是極願意喝這茶,甚至有段日子,江臨淵的飯食裏都是這茶的茶根,所以這茶的味道,江臨淵熟得很。

“江公子。”夏和瑜開口,聲音無波無瀾,“是何來歷?”

“在下不過是一落拓江湖客。”江臨淵道,語氣恭謹,帶着幾分謙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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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客?只可惜夏府太小,稱不上江湖,恐怕是容不下江公子。”夏和瑜又端起茶盞道。

“夏将軍這是在下逐客令?”江臨淵問道。

“明知故問。”夏和瑜的語氣中添了幾分的不耐煩。

“可是江某覺得,自己可以幫上夏将軍。”江臨淵誠懇道。

“哦?”夏和瑜覺得好笑,“你這文文弱弱的模樣,能幫上我什麽?”

江臨淵勾上唇角,第一次擡眼直面夏和瑜,眼中的輕風微瀾盡數灑向夏和瑜,倒弄得夏和瑜有些怔愣。

“江某只是知道,百年之木,不會被風暴所折,倒是會死在內裏蟲蟻的手下。如今朝堂之內人心渙散,可不就是棵被白蟻咬了的大樹?”

夏和瑜愣了幾個眨眼的功夫才明白就江臨淵的意思,卻又不屑地笑道:“這話不用你說,當今朝堂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可江某和他們不一樣。”江臨淵不緊不慢地接着說道,“他們想的是重振朝綱、除去蟲蟻,而江某想的是……砍樹。”

“放肆!”未等江臨淵的話音落下,夏和瑜便沖他低吼道,将茶盞拍在了桌子上,叮咣作響,站起身子道:“你竟然有這種心思?”

“江某沒什麽心思。”江臨淵後退一步又重新低下頭,微笑道:“不過就是想着,夏将軍可別再給我喂白菜了,江某都快吃成兔子了。”

這一句話,讓夏和瑜緊鎖的眉頭展了開來,眯眼打量着江臨淵,忽然道:“好,夏府估計還是供得起你這吃肉的。”

江臨淵低着頭,在心裏長舒了一口氣,“多謝将軍。”

待江臨淵走後,夏和瑜就将門邊兒的一個小厮喚了進來,對他說道:“你記得告訴廚下,以後多給那個江臨淵弄些肉食,牛肉羊肉倒先不用,便宜的豬肉雞肉就得。”

“是。”小厮應道。

“還有,派人給我密切地盯着點兒,看這江臨淵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就及時向我禀報,知道了嗎。”

“知道。”

“嗯。”夏和瑜點頭,“再把張翎給我找來,我有事情問他。”

“是。”小厮答道,卻沒有動地方,等着夏和瑜再想起點兒什麽事兒來,結果等到夏和瑜踹了他一腳,說着:“去啊,愣什麽神兒?”

“啊?哦。”小厮這才迷迷糊糊地應了,轉身欲走。

“再等會兒,茶涼了,替我換一盞來。”夏和瑜道。

小厮低着頭一臉愁苦。

當晚,江臨淵屋子裏的桌上就被擺上了肉食,雖然只是很簡單的,撒上了一些鹽和香料的白切肉。江臨淵挑眉,輕嘬了一口筷頭。今兒晚上涼快得很。江臨淵心裏想着,今日這場雨下得好。

不出所料,夏和瑜果然藏這些逆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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