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未看透
江臨淵手裏捏着兩小包敷藥從夏和瑜處出來,倒是沒急着回去,而是假借夏和瑜的口令囑咐了他的幾個親衛,叫他們去軍營裏派些人去城外把那些兵士的屍體斂到一處埋葬,以免瘟疫橫行。
親衛接令去了,江臨淵便也放下心來,如今萬事萬物都要小心着些,稍有一個環節沒留神,就可能排山倒海般釀成大錯。江臨淵轉身向回走,邊走着也在邊思量着之後的事兒。
出神間,正是聽到了一聲馬鼻響,江臨淵轉頭望去,原是夏和瑜的那匹馬兒。
因為宛州城缺少騎兵,馬兒都沒有幾匹更別說馬廄了,所以夏和瑜就臨時在自己的住處附近弄了一個小草棚,臨時安放他的馬兒。
江臨淵帶着些好奇向馬兒走過去,甭管怎麽說,這馬兒也算是救過他的。
馬兒額上的那塊兒白斑有些惹眼,江臨淵不由擡手摸了摸,忽然想起這馬兒那日是受了傷的,江臨淵還記得自己給它擦拭時,傷口貌似還不淺。
江臨淵轉到馬兒的身後,果見馬兒後臀上如銅錢大小的一塊兒傷疤,雖然這麽多天過去了,但這傷口不過勉強愈合,看着也并未好轉太多。
江臨淵暗暗責着夏和瑜,如此一匹好馬,他倒也不曉得用心照顧照顧。于是江臨淵打開自己手裏的一個小紙包“啪”地将藥拍到了這馬兒的後臀上,灰色的馬臀上粘了這樣一塊兒黑色的敷藥,樣子略顯滑稽。
“妥了妥了,這樣你能好得快一點兒。”江臨淵笑着拍了拍馬背,說道。
馬兒似是聽懂了一般,抖了一下耳朵,轉頭對着江臨淵的臉舔了一口,舔得江臨淵直向後躲,差點兒撞上小草棚的柱子。
“嚯,你這謝禮還真是特別。”江臨淵擋住馬兒還欲再舔的嘴說道,“我這兒還有一包,明兒再來給你換藥。”說罷拍了下馬兒的脖子,也沒想着給自己留上一份兒。
此時,夏和瑜的軍隊得勝的消息迅速傳到了揚州城和青州城,兩城将士無不喜悅,一直捏着一把汗的張翎聽見夏和瑜沒事也總算是放下了心,提着一支長矛,又去巡營了。
這幾天張翎這腦子裏除了軍營就裝不下別的事情了,小沙作為張翎直系下屬也随着張翎守在青州城,卻也不僅掌管着青州城的糧草,更是要對其他兩城的糧草操心,也是焦頭爛額的。好在張翎已經把一些用得上的文字教給了小沙,讓小沙輕松了不少。
兩日後,浩浩蕩蕩,足以将三座城池圍起來的朝廷軍才總算是到達了城門外,而夏和瑜此時卻選擇了按兵不動,以消磨敵軍的耐力。
三城依照他的命令緊閉城門,不得出兵。城內的守軍也被夏和瑜告知:留在軍營中,該吃飯吃飯,該訓練訓練,城外的事情,暫時用不上他們管,可唯獨江臨淵被夏和瑜拎到了城牆上。
在城內并沒有什麽感覺,可到了城牆上,卻可以清楚地聽見城外敵軍的叫罵聲,什麽“縮頭烏龜”、“膽小如鼠”的,加上兵士用兵器戳地的“咚咚”聲,吵雜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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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的城牆上,好歹會有一些弓箭手和哨兵把守着,可今日敵軍在外,城牆上除了随風獵獵作響的旗子,竟是只有江臨淵的夏和瑜靠着城牆而坐,其他人早就被夏和瑜趕到下面休息去了。
“夏将軍,拿我當人質,一定會是個不明智的選擇。”江臨淵順着城牆空口,拿眼掃着城外灰蒙蒙的敵軍說道。
“你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我拿你當人質有用嗎?”夏和瑜白了江臨淵一眼說道。
“那你拉我上來幹什麽?看風景?”江臨淵撇嘴頂道。
夏和瑜摸過身邊的一張弓遞給江臨淵,說道:“看見在城門兒下叫嚣的那個大嗓門兒了嗎?幫我射死他,我快被他煩死了。”
其實江臨淵現在是一看見弓就打怵,加上他肩上的傷又沒好,扭臉道:“我不幹。”
“你再說一遍。”夏和瑜立起眼睛。
“他罵你,你不聽他的不就成了嗎?怎麽那麽小氣非要弄死他。我倒覺得他罵得挺好的,罵聲激昂,言辭中肯,聽得我真是熱血難耐。”江臨淵抱着胳膊道。
“江臨淵……你知不知道你越來越欠抽了。”夏和瑜拉下臉道。
江臨淵微嘆一口氣,也知自己推不過去,揉着左肩,挑眉道:“要我幫你也行,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夏和瑜的鼻子都快要氣歪了。
江臨淵接過弓箭扭了扭身子,“事成後給我弄點兒好吃的,要肉。”
“成成成成。”夏和瑜不耐煩,“回去我就讓郭鴻抓只雞給你炖了。”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江臨淵起身,掂了掂手裏的弓。
“你多用點兒力氣。”夏和瑜仰臉囑咐道,“別總是淺淺地留一道傷口。”
“麻煩。”江臨淵嘟囔,沖着城下的那個大嗓門兒狠命扯開了弓。只是當這支箭脫弓而去的時候,江臨淵覺得左肩上一涼,心裏便知不好。
這只箭還是一如既往的精準,直直插在那人的喉頭上,迸出了一朵血花。那人眼睛還沒來得及閉上,就向後倒去了。沒了這個大嗓門兒,城下倒是瞬間清淨了不少。
夏和瑜剛想誇一誇江臨淵,卻瞥見城下的弓箭手紛紛向他二人的方向舉起手中的弓,拉滿了弓弦,再一轉頭,江臨淵還傻傻地杵在那裏。
夏和瑜連忙轉了個身,攔腰撲向江臨淵,将他帶到城牆的另一邊,還未站穩,就見一片飛蝗一般的箭雨向着城牆而來,百只冷箭“唰唰唰”地插在了兩人的跟前。
然而夏和瑜還沒來得及擦一下頭上的冷汗,卻發現身邊的江臨淵有點兒不對勁兒,一種黏膩的感覺從夏和瑜搭在江臨淵左肩上的手掌中傳來。夏和瑜擡手,見到了一手的殷紅。
“我……我後悔了。”江臨淵的聲音有些飄,眼睛也失了一些神采,“這買賣做得太虧。”
夏和瑜看着江臨淵迅速白下去的唇,重重嘆了一口氣,扶着他的右胳膊将他帶下了城牆。
“你這身子骨可忒不抗用了。”夏和瑜邊走邊數落着江臨淵,“你這樣子若在我的軍營中怕是早就吃不消了。”
江臨淵淡淡哼了一聲,道:“我還不願意去呢。”
夏和瑜見他還有力氣玩笑,放下了些心來,無奈笑道:“你真是我的冤家。”
“誰說不是呢,曾經怕是遇到個像你這樣的人欺負着,這輩子前來讨債了。”江臨淵道,聲音幽幽的。
穿過幾條街口,夏和瑜将江臨淵帶到了自己的屋子裏,取出了放在櫃裏的藥,道:“上身衣服脫下,我給你上藥。”
江臨淵眼珠一轉,心想夏和瑜這等人,使喚一回實在是不容易,便毫不猶豫地褪下了左半邊衣服,将受傷的肩膀露給夏和瑜,自己坐在椅上,竟有些挑釁的神情。
其實那日大雨下的刑場中,夏和瑜砍江臨淵的那一刀并未用太多的力氣,傷口只有一指長,不過略深,所以這傷才一直不願意好。
而今兒江臨淵這力氣用得大了些,傷口撕裂得更長了,新撕開的皮肉混着舊傷的痂,深深淺淺的紅色,有些觸目驚心。
但夏和瑜終究是大傷小傷看慣了的,見此情景也沒有絲毫的驚訝,拿着一塊兒溫熱濕布細細擦掉江臨淵肩上的血跡,将藥膏敷在了他的傷口上。
江臨淵歪頭看着夏和瑜給他敷藥,發現他的動作是難得的輕柔。
一塊兒藥膏敷完,夏和瑜手指輕輕點着藥膏的邊緣,為的是讓藥膏貼合得更好,可夏和瑜盯着藥膏,卻想着江臨淵這身子骨雖弱,膚色倒是好看得很,冰玉般的顏色,透着些血肉的粉紅。
結果夏和瑜手指觸碰藥膏的頻率卻是越來越慢的,最後一根手指停在了江臨淵的左肩上,戳着江臨淵的一塊兒皮膚,形成了一點小小的凹陷。
夏和瑜未語,江臨淵亦是未語,一時間,屋內的兩人就像是靜止了一般,直到夏和瑜覺得自己的腦子裏有一個什麽東西“叭”地斷開了,這一聲卻猶如獸吼,驚得他吸了一口氣,将手指由江臨淵的左肩滑向鎖骨,這才擡起收回。
江臨淵注意到夏和瑜的反常,古怪地瞄了他的臉一眼後,迅速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拉上衣服,淡淡道了聲謝。
夏和瑜迅速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将手負到身後,端起将軍的架子垂首輕點着頭,再一擡頭,江臨淵卻已經不在屋子裏了,只留着淡淡的藥味兒,和從門口灑進來的陽光,而夏和瑜的一根手指有些麻酥酥的,像是有一只小蟲在指腹上爬過……
江臨淵輕捂着左肩從夏和瑜處出來,心裏面亂糟糟的,他在想着夏和瑜是不是也着了什麽道,起了什麽歪念。
細細地品過夏和瑜近日來對他的種種,好像早就不似對一個仇人乃至下屬一般了,可如今夏和瑜心裏把他當做什麽,江臨淵不知道,只是他在大膽地想,若真是夏和瑜呢?若真是他,之後的日子會怎樣。江臨淵想到此處忽然搖頭笑了,自言自語說了兩個字:“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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