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神秘軍官

“吱嘎”一聲。

脆弱的樹枝被長槍戳了個對穿,在沈輕澤的體重雙重壓力下終于不堪重負,轟然折斷。

他一腳踏空,從樹梢跌落,冰冷的長槍如影而至——

千鈞一發間,大白狗猛地躍起,死死咬住了男人的小腿,那人吃痛之下,槍頭略偏了半寸,這才避免了主人原地去世的命運。

沈輕澤只來得及掏出精鐵匕首,勉強隔開槍身,飛速摩擦的金屬刮出極刺耳的噪音。

他墜落的位置好巧不巧在那人頭頂正上方,被大白狗咬住的男人躲閃不及,狼狽地撞進給金剛熊準備的陷阱裏!

伴着沉重的悶響,鋪滿了落葉的泥坑,騰起一片嗆鼻的灰塵。

沈輕澤從泥灰裏飛快直起身子,被他壓在下面摔成肉墊的男人似乎沒了聲息,他心裏一咯噔,趕緊将人翻過來。

探過鼻息,好歹還有氣。

借着清冷月色,沈輕澤終于看清了男人的模樣,對方披着深棕色的鬥篷,兜帽罩住了大半個腦袋,敞開的鬥篷露出黑色軍裝的衣角,隐隐滲出黑紅的血跡。

腿上被大白狗咬出的傷口不算深,這家夥原本就受了重傷?

沈輕澤微微皺眉,拉開兜帽的瞬間,一張布滿了咒紋的臉龐赫然出現在眼前!

詭異的黑色符文,像扭曲的蚯蚓,縱橫交錯地密布了大半張臉,幽寂的月下森林裏,極具恐怖效果,把一旁的大白狗駭得不輕。

沈輕澤驚得眉頭一跳,這應當是被施展了詛咒後的模樣。下午在酒館裏聽兵卒提起獸人族的祭巫,這人……莫非是淵流城衛隊的軍官?

游戲裏,若是玩家中咒,最多是掉血掉到死,否則玩家若是成了這幅尊容,只怕殺了策劃的心都有了。

男人受傷極重,已經看不出原本的容貌,臉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雙眼緊閉,嘴唇發白,眉頭因痛苦輕微扭曲抽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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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輕澤從衣兜裏摸出禮包送的普通治療藥劑,也不管是否對症,拔開塞子給昏過去的男人灌了一口。

“嗷!”大白狗喘着粗氣低低喚了一聲。

“阿白,怎麽?”沈輕澤瞥它一眼,忽而意識到危險,他霍然回頭,正對上一雙暗金色的熊眼,在夜色裏幽幽泛着嗜血的冷光!

操!——是金剛熊!

它悄無聲息立在距離不到一米的地方,用看獵物的眼神,居高臨下俯視着他們,嘴邊銜着口水,長長垂下來,幾乎滴到地上。

這下倒好,陷阱坑了自己,獵物和獵人反倒掉了個個兒。

恰在此時,懷裏的陌生男子猛地咳了一聲,竟從昏睡中悠悠轉醒。

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帶着一絲尚未清醒的迷離茫然,緊跟着,空氣裏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氛令他瞬間凜然,背光裏,金剛熊巨大的剪影清晰地倒映在他瞳孔中。

鼻息和低吼近得仿佛貼上了脖子,令人汗毛倒豎,恐怖的熊掌已然近在咫尺!

來不及思索,男人眯起眼眸,幾乎是下意識地遞出手中長槍,鋒利的槍頭筆直刺入巨熊腹中,因力道去盡竟被肌肉卡住了!

被徹底激怒的金剛熊一聲震天動地的長吼,一掌拍斷槍杆!

男人愕然握着半杆殘槍,掌風餘勢掃得他悶哼一聲,連帶着懷抱他的沈輕澤一道撞到兩米開外的樹樁上!

沈輕澤低頭,看到替自己擋了熊掌一擊的男人嘔出一口血,再次陷入昏迷。

他目光冷厲,趁着金剛熊注意力被腹部傷勢吸引時,擡起連弩,對準它的雙眼瘋狂放箭——

“吼嗚——”

鋒利的鐵镞打着旋釘入金剛熊兩只銅鈴大的眼珠,四支箭中了兩支!其餘兩支在巨熊堅硬的皮毛上擦過,竟然未能射穿。

震怒之下,它嘶吼着朝沈輕澤狠狠拍出一掌!

沈輕澤敏捷地推開昏迷軍官,就地一滾,松軟的泥土被拍出一個深深凹陷的熊掌印,刀子般的勁風,将他的臉頰刮得生疼。

金剛熊第二掌接踵而至,他棄了空匣的連弩,一腳蹬向樹幹,借力高高躍起,翻身騎上大熊的後背,雙腿死死夾住它粗壯的脖子!

沈輕澤扒開後頸粗粝的硬毛,高高舉起匕首,全力捅下去——

“吼!!”

金剛熊憤怒的吼聲驚得林間鳥雀四散,瘋狂掙紮中,沈輕澤幾乎被它颠下來,很快,它的嘶吼低沉下去,青年用力切開動脈後,熱血噴湧而出,龐大的身軀終于轟然倒地。

一切戛然而止,迷霧森林重新被寂靜統治。

獨屬于他的系統板面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提示音:

【獲得經驗值1000,等級提高至Lv5,全部屬性提升】

【獲得特殊獎勵:斬殺技——割喉,攻擊對手要害時,一定幾率致死】

【解鎖一級商店】

沒想到竟獲得了一份首殺獎勵,而且還是罕見的技能獎勵。

算不算是因禍得福?

沈輕澤被升級的金光籠罩着,喘着粗氣從金剛熊背上爬下來,面無表情地開始給自己的戰利品剝皮抽筋,渾然不像剛經歷過生死一線。

他蹲在地上,用匕首刨出尚有餘溫的心髒,握在掌心跳動,殷紅的血順着指縫滴落,将細長的手指襯出驚心動魄的蒼白。

沈輕澤注視着自己的戰利品,隐約有些失神。

這樣的溫度,濕滑的觸感,還有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游戲裏是不會讓玩家直接感受到的,以免産生虐殺生命的不适和罪惡感。

手裏的東西,究竟是值10個銀幣的紅名怪,還是……一條曾經活着的、永遠不會刷新的生命?

如果他方才下手不是足夠果斷,但凡有半點恻隐之心,是否如今被開膛破肚挖出心髒的,就會是他自己?

若有那一天,他能像在游戲裏那樣在複活點重生嗎?

沈輕澤看着地上逐漸冰冷的熊屍,直覺告訴他,千萬別拿自己的命去賭。

手裏血淋淋的肉塊,令沈輕澤第一次切實的感受到,他真的已經徹底離開了從前那個充滿秩序和和平的文明星球,流落到一個死亡與危機如影随形的異世界,并且再也回不去了。

※※※

沈輕澤用枝條搓了幾根粗繩,将昏迷的軍官背回淵流城。

即将打烊的小酒館裏,沒有一個客人,沈輕澤踩着昏暗的夜色推門而入,渾身浴血的他看上去像個欲擇人而噬的魔鬼,把酒館老板吓了個哆嗦。

“你……你是人是鬼?”

“我當然是人。”

沈輕澤随意擦了把臉上的血跡,将裝着金剛熊心髒和熊掌的麻布袋放在櫃臺上。

其他熊皮筋骨肉之類,都是品質上好的原材料,統統收入了他自個兒的囊中。

酒館老板捏着鼻子仔細查看一番,眼珠子險些瞪出來,他看向沈輕澤的眼神帶着敬畏:“小兄弟,這是你的報酬,10枚銀幣,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

“沈輕澤。”

老板打量着他深黑的雙眼:“沈先生是從遠東的大夏帝國來的嗎?”

沈輕澤略略一怔。

當初架構游戲時,為了讓不同地區的玩家産生代入感,設定了不同的人種膚色,沈輕澤的黑發黑眼正是典型的遠東人特征。

淵流城的地理位置處在一個荒涼的三不管地帶,正好被大夏帝國和曼西盟國夾在中間,最初是由一群來自東方的流亡遺民所建立,與當地人通婚繁衍百年後,血統裏注入了曼西人的遺傳基因,大夏人的特征反而不像沈輕澤那麽明顯。

沈輕澤想了想,颔首道:“算是吧。”

酒館老板似是松了口氣,用懷念的語氣道:“真是讓人懷念的故土呢。”

他似臨時想起什麽,又叫住沈輕澤:“對了,那熊腳你賣嗎?有個商人用一頭金龍鯉在收購。”

金龍鯉?

沈輕澤記得設定中,這玩意是最低等的龍種,唯一的用途是可以給人增加運勢,反正熊腳也無多大用處,正好跟老板換購。

他用剩下的錢幣跟老板換了為數不多的糧食,本想問問對方是否認識這個被詛咒的軍官,誰知老板一見男人臉上可怖的咒紋,吓得直往櫃臺後躲。

沈輕澤無奈,只好先将人帶回了李老爹家裏。

※※※

昏暗的星光透過樹梢,在秋夜涼風裏疏疏落落蔓至腳邊。

到家時已近黎明。木屋裏竟徹夜亮着微弱的燈光。

大白狗先邁着輕快的步子先一步竄進家門,披着蓑衣的李老爹從屋裏出來,也不知是夜裏驚醒,還是一夜未眠。

見沈輕澤完整地回來了,沒缺胳膊少腿兒,才似吐出胸口吊着的那口氣,臉上的老皮也舒展開來。

“這人是誰?”

沈輕澤搖搖頭:“可能是城裏衛隊的人,受了傷,總不能放着不管。”

他将男人安置在自己房中小木床上,購置的糧食和熊皮一一處理妥當,那半串臘肉旁又多了一串新鮮的。

李老爹沉默地看着沾了血的熊皮和銀幣,突然道:“其實鋪子沒了也就沒了。”

沈輕澤詫異地回過頭,桌上一燈如豆,擱着一碗熱騰騰的粥,燭光下,老頭佝偻的背影投到光禿的牆上,聲音嘶啞:“我寧可你不去冒這個險……我……家裏就剩你一個了……”

李老爹想起慘死的兒子,心裏一陣凄楚,他揩去眼角淚光,将熊皮團團抱在懷裏:“再過幾個月就入冬了,這兒冬天冷得很,這張皮正好給你做一件冬衣……”

沈輕澤倏地心頭一顫,老頭把他當成家人了,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李老爹已經抱起熊皮一瘸一拐往外走去。

親人?青年悵惘地坐在桌邊,望着那碗溫了一宿的臘肉粥,上面還撒了幾粒蔥花,不過是一點苦鹹的臘肉,李老爹從來舍不得吃,便推說自己牙口不好。

他從前是單親家庭,由母親一手教養大,從來也沒見過父親的存在,母親望子成龍,對他也極為嚴厲。

沈輕澤有些心酸地想,原來有父親,是這種感覺嗎?

這座泥牆茅草小屋,漏雨漏風,缺衣少食,竟也是一個“家”了。

※※※

将金龍鯉放進水盆,又給大白叼了根骨頭。沈輕澤就着冷水洗去一身髒污,穿越之初帶來的襯衫和西褲已經漿洗的發白。

他換了一身粗糙的麻布衣服,趁着天還沒亮,回屋睡覺。

吹了油燈,房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剛關上房門,後腰倏然抵上一個尖銳的物什!

“……別動。”耳畔響起一道低沉磁性的陌生男音,“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又是什麽人?”

沈輕澤整個人被男人壓在門板上,灼熱的呼吸吻上後脖頸,激起一陣戰栗的雞皮疙瘩。

“……”

見青年一言不發,男人手裏的半杆殘槍往他腰眼上頂了頂,嗓音越發沉冷,用命令的口吻道:“回答我。”

沈輕澤冷冷道:“如果你再用那玩意戳我,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年輕軍官眉梢輕擡,意外于他的強硬,正想說點什麽,被壓制的青年已經反手握住槍杆,以鐵箍般堅實的力道,一旋一扭,劈手奪過。

一個轉身,槍杆抵上男人的咽喉。

眨眼間兩人攻守易勢,兜帽從男人頭上滑落,臉上森怖的咒紋半隐沒在黑暗裏,看不真切,只依稀可辯一雙明亮犀利的眼。

沈輕澤摸出一支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屋中一角。眼睛不适應突如其來的光亮,年輕軍官眯了眯眼。

如此近距離的光線下,這張毀容的臉呈現出一種高清的恐怖,薄唇血色盡褪,所幸紋路到下巴便消失了,下面是一截修長白皙的脖子,槍杆緊貼于喉結,仿佛稍一用力,就能輕易碾碎。

男人似乎放棄了反抗,甚至還有心情朝對方露出一個饒有興味的笑,雖然在那副尊容下滲人的很。

“見了我的模樣,你不害怕嗎?”

沈輕澤這才想起對方還是重傷狀态,緩緩松開槍杆,随手丢到一邊。

“你是衛隊的軍人吧?”他目光落在對方衣領上——那裏繡着淵流城衛隊的标志圖案。

“你的臉,是被獸人族的祭巫咒傷?”沈輕澤看着他的眼睛,緩緩開口,“既然是為保衛淵流城受傷,我住在這裏,為什麽要害怕保護了我家的人?”

“……”男人目光似有動容,緩緩收斂了諷笑,手指撫上凹凸不平的臉頰,用一種意味難明的目光審視對方。

“可是他們都懼怕我,甚至連直視我的勇氣也沒有,在我的身後指指點點,說這是惡魔的詛咒,永遠無法擺脫的痛苦。”

沈輕澤:“所以你就獨自躲到迷霧森林裏去?”

“躲?不,”軍官揚聲,又搖頭,語氣極輕,似笑非笑,“我只是想在暗處看看,一些人露出本來面目……”

他擡頭,琥珀色的眼眸望向青年:“我叫顏醉。你的名字?”

“沈輕澤。”他微微側過臉,“這裏是我家,城郊鐵匠鋪。”

“鐵匠鋪?”顏醉低頭看看腰間和小腿上簡易包紮的繃帶,因方才劇烈動作,傷口又滲出了血跡“是你救了我?”

沈輕澤淡淡道:“我的狗咬傷了你。”

“這個藥,應該對你的傷勢有所助益。”他将剩下的大半瓶普通治療藥劑擱在小桌上,脫去外衣,翻身躺上小木床,“休息一會兒吧,快要天亮了。”

顏醉:“你不怕我半夜對你動手?”

沈輕澤眼也不睜:“省省吧,殘血的你未必打得過我家狗。”

顏醉:“……”

他拔開藥劑木塞,放在鼻下聞了聞,沒有半點藥草味,但他隐約記得昏沉時确實被青年喂了水,詛咒的灼燒感才有所緩和。

顏醉瞥一眼床上閉目安睡的青年,試探着抿了一口藥劑,味道……就跟白開水沒差。

“喂。”

被吵醒的沈輕澤不耐地睜開眼縫,就看見顏醉跟個鬼影似的立在床頭,眼神綠幽幽望着他:“我睡哪裏?”

沈輕澤慢吞吞往床裏頭挪了幾寸,伸出一根指頭示意空出的半張床。

顏醉抿嘴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顏:啧,一見面就邀我同床,莫非……

沈:你睡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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