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城主回歸

傍晚。博亞子爵府邸。

夕陽的餘晖是一片慘淡的深紅, 從窗口斜斜打在貴族們蒼白的臉上。

廳堂裏是一方長桌, 桌上燭影彤彤, 餐盤裏的肉排早已放涼了, 沒有一個人有胃口去動上一叉子。

顏恩伯爵被沈輕澤投入大獄的事,引得全城貴族人心惶惶。

博亞子爵召集了城裏親善伯爵的大小貴族,共同商議此事。他們彙聚在一起的力量無疑是巨大的。

不過一夜功夫, 就聚集了上百號替他們賣命的民衆, 又鼓動整個集市商人罷市,讓淵流城交易市場陷入癱瘓,逼迫更多中立的百姓加入他們的陣營,鬧出偌大聲勢,給城主府施壓。

然而他們萬萬沒想到,這樣兩大殺手锏, 居然被沈輕澤輕描淡寫的破壞殆盡!

貴族們簡直不可思議, 換了任何一個人在主祭之位, 都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

他們百思不得其解,沈輕澤究竟施了什麽魔法?前日還對鐵廠喊打喊殺的礦工們,今天就能轉頭為他賣命。

他又是從哪裏變出來堆積如山的土豆, 仿佛無窮無止地抛售到市場上。

他們更不明白,顏恩伯爵明明率領了二百餘全副武裝的騎士去圍攻鐵廠, 不過跟沈輕澤一個照面的功夫,怎麽就一觸即潰了呢?

究竟是騎士們太弱小, 還是沈輕澤太強大?若是後者, 未免也強得太離譜了吧!

就在大家竊竊私語時, 新的壞消息接踵而至——

兩次陰謀接連失敗後,博亞子爵又派人裝作貧民,去沈輕澤開設的雜貨店哄搶土豆,企圖花錢将那批廉價的土豆全部收購,插隊、哄搶、鬧事,無所不用其極。

誰知,沈輕澤連這點小伎倆也早有所料。

雜貨店的管事派了幾個夥計,一人稱重,一人收錢,還有一人做顧客登記,每人每日限額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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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還有一群閑來無事的工人,擔當起了維持秩序的重任,誰敢插隊或者搗亂,上去就是一通亂拳,無論誰來買,統統都要排隊。

貴族派去的人,一看那從東頭排到西頭的隊伍,瞬間眼前一黑。

哄搶土豆的計劃再次失敗!

大小貴族們圍坐在長桌前,不約而同地陷入一片迷茫和沉默。

仿佛自從選擇與沈輕澤作對那時起,他們每次都在刷新失敗的記錄。

貴族們種種手段都失去作用時,唯一剩下的,只有聯合各自私兵,收買衛隊部分軍官,裏應外合起兵攻打城主府。

然而這個念頭僅僅在腦海裏轉了一圈,就立刻被抛諸腦後。

且不說衛隊能不能被成功收買,光憑沈輕澤那身詭異莫測的強大實力,顏恩伯爵的鐵甲騎士在他面前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自己上,怕也是夠嗆。

暗中施壓使手段不行,武力強行攻打也不行,莫非……只有投降一途了?

有人試探着發聲:“不如……咱們各退一步,明天一早,派人去跟沈主祭談判?試探一下他的底線在哪裏。最多,咱們忍了這口氣,就當被他敲詐一筆,花錢消災了。”

此言一出,餐桌上靜悄悄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好意思第一個應和,好像怕了對方,迫不及待低頭認輸似的。

最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博亞子爵,他的臉色猶如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一想到當初自己被沈輕澤欺辱上門,強行“花錢消災”,博亞子爵就一肚子窩火。

說是談判,這跟求饒又有何區別?

可是他又有什麽辦法呢?連顏恩伯爵都被投入大獄了。

博亞子爵頹喪地坐在椅上,疲憊地點了點頭。

※※※

罷市的第二天。

城主府,議事廳。

天花板一盞巨大的花藝鐵燭燈,映照得所有人臉色明滅不定。

黑色木質長桌上,鋪了一塊暗紅色的絨布,長桌兩頭流蘇垂落,一端坐着沈輕澤,另一端的椅子空蕩蕩的,沒有人敢與之對坐。

談判從一開始就陷入了僵持和泥沼。

每個人面前都上了一杯熱茶,茶水卻不滿半杯,不是主祭大人小氣,而是他壓根沒打算與這些人讨價還價。

沈輕澤雙腿交疊靠在椅背裏,兩手随意搭在大腿上,視線平直,沒有看向任何人,态度顯得尤為強硬冷漠:“顏恩和伯格的生死,由城主大人回來再做決定。我只說一點。”

“從今晚後,礦場的收益将完全屬于淵流城,不再是你們吸血的搖錢樹了。”

沒等貴族們炸鍋,沈輕澤繼續平靜地陳述:“此外,還有糧稅,從前的欠款都要補交,往後也不許拖欠,一分都不能少。”

短暫的呆滞後,貴族們憋到極點的怒火終于爆發!

他們本以為向沈輕澤示弱,已經足夠給面子,最多訛去一筆不痛不癢的錢糧,此事就算揭過。

萬萬沒想到,沈輕澤不光要把他們的財路統統堵死,還要讓他們賠得傾家蕩産!

這不是把人往死裏逼嘛?

“主祭大人,您是不是太過分了?”

“交出礦場也就罷了,我等身為貴族、功勳之後,本來就有免稅特權!”

“倘若都如同貧民那樣,失去了富貴體面和特權,誰會為封爵拼死拼活保衛淵流城?!”

“這些條件太苛刻了,我們絕不可能答應!”

瞧着幾人義憤填膺的模樣,沈輕澤心道,他至少沒要求交出土地所有權呢。

博亞子爵霍的起身,雙眉倒豎,冷冷地問:“主祭大人,這是打算徹底把全城貴族得罪光嗎?”

沈輕澤撥弄着桌上的燭光,黑眸深邃,嗓音低沉:“雙方博弈,無非看權力、武力和資源。”

“無論哪一樣,我都強勢于你們,你等根本無法與我抗衡,不是我得罪你們,而是你們得罪了我。”

議事廳有一瞬間的靜默。

貴族們臉上的肌肉抽搐着,臉色青白交替,不知該為沈輕澤的傲慢而惱怒,還是為自己的處境感到悲哀。

博亞子爵嘴巴張開又合攏,呆愣半晌,一張臉慢慢漲得通紅:“你別太自大了!我們願意付出一筆錢財,但主祭大人不必趕盡殺絕吧?”

沈輕澤凝望他的雙眼:“不是我要趕盡殺絕,而是有些人的存在,擋在這座城市前進的路上,想要前進,必須一往無前的碾過去!”

“不是我要針對誰,而是所有絆腳石,我統統都要碾碎!”

說這番話時,沈輕澤語氣平靜,仿佛自然災害一樣對世間萬物一視同仁。

燭火的微光跳躍在他眼中,眼神飽含着某種無人看懂的憐憫,好似跨過了漫長的時光,看到了歷史的對岸。

既仁慈,又格外殘酷。

剎那間,屋子裏衆人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奪去了呼吸,耳畔嗡鳴炸響,滿臉的不可置信。

貴族們紛紛起身,驚怒交加以至于無言以對。

沈輕澤的右側,範彌洲捏住茶杯的手指緊了又緊,他怔怔望着對方的側臉,心裏百感交集。

想當初,他還曾斷定,沈輕澤不可能鬥得過城裏沆瀣一氣的貴族,苦口婆心試圖勸告他小心謹慎,不要捅馬蜂窩。

如今想想,天真的或許是他自己,還有那些沉浸在過去榮光裏,看不清形勢的舊派貴族們。

淵流城的天,早就已經變了!

博亞子爵猛地一拍桌子,怒極反笑:“沈輕澤,你當真以為我等就這樣任你搓扁揉圓,毫不反抗了嗎?你難道不怕我們魚死網破?”

“大不了,我們跟你死扛到底!城主府的倉庫已經沒有餘糧了,我就不信你光靠賣土豆,就能支持一個冬天!”

“要不了多久,買不到糧食的老百姓就能把城主府掀個底朝天!”

“到那時,你還要回來求我們開倉放糧!”

自信的笑容重新回到博亞子爵臉上,他緩緩坐回椅子裏,揚起下巴,輕蔑地盯着沈輕澤的臉,試圖從他面上找到一丁點兒慌亂之色。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沈輕澤非但連眉頭都沒動上一動,眼神裏反而流露出一點憐憫。

博亞子爵被對方的眼光看得莫名其妙。

突然,貴族中有人驚呼一聲:“你們快看,外面運來了好多貨物……像是糧食!”

博亞子爵驀地一驚,立刻扭過脖子朝窗外看,城主府大門前,不知何時停着一隊馬車,幾乎一眼望不見盡頭。

侍從們正在接力卸貨,一箱箱裝滿糧食的大木箱,被人運送到倉庫裏,中途有人不小心跌壞了箱子一角,金黃色的稻谷撒得遍地都是。

博亞子爵瞠目結舌,只一個勁的喃喃:“怎麽可能……哪裏來的這麽多糧食?!”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一聲長笑,引得衆人同時回頭,朝門口望去——

只見一身黑金軍裝的顏醉,緩緩步入大廳,行走間,腰間暗金色的褡裢有節奏地飒飒作響,一如他沉穩的步伐,一步一步,直踏在衆人心頭。

披風被挽在手肘上,腦後黑發如緞,筆直垂落成一束,他的眉眼似乎浸透了雨雪的寒意,顯得風塵仆仆。

“諸位,多日不見,可有思念本城主啊?”

顏醉行至沈輕澤身側,低頭,沖他輕輕一笑,容光盛極,一如昨日。

他的長發順着脊背滑落,被沈輕澤一手撈住,柔順的觸感蔓延上指尖,他擡眸注視着顏醉的雙眼:“歡迎回家,城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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