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火器、不為人知的城主

沈輕澤快步走到門口,顏醉攏着雙手哈口氣, 突然打了個噴嚏, 用重鼻音嘟嘟囔囔:“你在裏面磨蹭什麽呢?”

沈輕澤一言不發, 将自己脖子上厚實的羊毛圍巾解下來, 一圈一圈纏繞住對方的,綁了個結實的結。

顏醉感覺像被套了張餅在脖子上, 一點風也鑽不進來,他抓了抓綿軟的毛線, 上面猶帶着沈輕澤的體溫。

“別縮着脖子了。你是烏龜嗎?”沈輕澤往前走了兩步, 見他還在原地發呆, 忍不住翹了翹嘴角,調侃一句。

等顏醉反應過來,對方已經施施然溜達走了。

顏醉慢吞吞綴在後面, 往上拉圍巾,裹住下巴,小半張臉埋在裏面, 深深呼吸, 鼻尖嗅到一絲溫暖柔和的氣味,那是專屬于沈輕澤的味道。

※※※

試驗區在工坊後面, 圍牆圈起一大塊荒地, 樹木都被砍伐一空, 草皮也鏟掉, 鋪了一層厚實細密的沙土。

塞拉已經吩咐學徒備好了三種不同配比的火藥, 均呈黑色的粉末狀, 用麻布包裹着,塞入三只一模一樣的小陶罐中。

罐口鑿有細孔,牽連一段粗麻繩做引信。

三個學徒依次點燃引信,将小陶罐朝着指定目标地點用力抛出——三只陶罐在空中翻滾着,劃過一道長長的抛物線。

第一只陶罐栽到沙土裏,發出一聲悶響,罐身裂開,裂縫裏冒出一陣黑煙,連一丁點火星也沒見到,是個啞彈,衆人齊齊搖頭。

第二只陶罐在半空中就劇烈爆炸開來,陶罐碎成無數鋒利的碎片,雨點一樣紮進沙土裏,吓得學徒紛紛撲倒在水泥矮牆後,才躲過一劫。

塞拉默默在羊皮紙上記錄下爆炸時間,和火光範圍,備注一句:引信太短。

在衆人期待的目光裏,唯有第三只落入了指定位置發生爆炸,可惜豎在那裏挨炸的木樁僅僅被炸飛了一個角,缺口處竄起一點火苗,很快又熄滅了。

塞拉做完記錄,小心翼翼觀察着沈輕澤的臉色,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領:“大人,我試過很多種配比,這個火藥,總是不穩定,好像還達不到您期待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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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辛從來沒見過這種玩意,一臉的呆滞:“竟然還有這種武器,這要是砸在人腦袋上,哪裏能有活路?”

金大心有戚戚地點點頭。

顏醉曾統領衛隊與獸人族浴血奮戰,對武器的攻擊力和射程相當敏感。

這種能遠程爆炸的玩意令他雙眼一亮,聽見洛辛的發言,卻搖搖頭:“準頭不精确,如何能剛好砸到敵人腦袋上?若是砸空了,根本沒有殺傷力。”

蘭斯雖不懂煉金,但在工技上思維格外活躍:“若是能改進抛射的方式,增大威力,這将會是比弓弩還要恐怖得多的武器。”

他暗暗瞥一眼沉思中的沈輕澤,兩只泛綠的尖耳朵抖了抖,蘭斯還記得,和弟弟以及一衆地精獸人工匠,剛剛抵達淵流城的時候。

縱使已經決定效忠沈輕澤,面對未知的陌生城市,陌生人群,兄弟倆難免對未來憂心忡忡,生怕等待二人的又是一個火坑。

很快,他們就被超出想象的情景驚掉了下巴。

城郊的冶煉廠規模一擴再擴,員工也越來越多。

一大清早,工人們會穿着整齊的工作裝束,喊着號子跑操,一邊跑一邊唱些鼓舞氣勢的歌曲,曲調簡單,朗朗上口,那氣勢昂揚的模樣,讓兩人懷疑這裏不是鐵廠,而是軍營。

早飯和午飯都由食堂供給,不論是管理層的管事,還是廠長李老爹,都和工人們沒有差別。

等到上工時間,蘭斯帶着身為地精獸人少族長的傲氣,參觀了冶煉間,一下子就被晝夜轟鳴的水利鼓風機和一座座高爐震住了。

煉鋼的法門更是令他吃驚——即便是族裏最珍貴的冶煉秘籍上,也尋不到類似的法子,簡單粗暴,效率還高。

蘭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應該是鎖在寶箱裏嚴格保密的冶煉法,沈輕澤卻仿佛并不在意,完全沒有回避他們兄弟的意思。

感動之餘,蘭斯仍不免迷惑,到底是沈輕澤過于信任他們,還是他太蠢?

淵流城的鐵廠精細分工,嚴格作息,氛圍融洽,一道道工序有條不紊的執行,按時發放報酬和獎勵。

比起明珠城的冶煉工坊,簡直是天堂和地獄的差別!

沒有手持皮鞭的監工,沒有關押奴隸的蓄奴室,更沒有專門用來懲罰偷懶工人的刑具,可工人們卻絕少有偷懶的情況。

規模和人數明明少于明珠城的工坊,出貨量和質量卻遠遠高于前者。

蘭斯仿佛有些明白,又陷入了更多迷惘。

主祭大人究竟怎麽做到的?

想不到人類中也有了不起的天才啊。

在蘭斯皺着眉頭認真思索的時候,塞拉招呼學徒過來,從他們中接過包裹火藥粉末的麻布,捧到沈輕澤面前。

沈輕澤輕輕撚起些許,搓了搓,指尖立刻被碳灰染黑,他眉心微微蹙起:“粉末狀的火藥,非常容易受潮,從而影響爆炸的威力。你可以嘗試,将火藥制成顆粒狀。”

塞拉心中一驚:“難怪……”

“還有布包,不如用生絲試試,耐磨且更加利于傳導火花,是極好的助燃物。”沈輕澤嘆口氣,“貴是貴了點。”

“至于威力……”想到學徒抛射陶罐的姿勢,有點手榴彈的意思,沈輕澤失笑,“除了配比,跟容器密封性也有關系。”

“爆炸是在一瞬間産生大量能量,越狹小的空間,造成的破壞越大,如果密封性不好,能量提前散逸了,自然沒有威力。”

“原來如此!”一席話,塞拉有如醍醐灌頂,“這就是您所說的,物質變化為新形态存在,那些黑色火藥轉化成了看不見的氣體,所以爆炸後它們就‘消失’了?”

他兩眼放光,脫口而出:“既然陶罐不行,不如做成鐵球?”

蘭斯在一旁插口道:“用手抛的方式太危險了,而且射程也不遠,不如把火藥固定在重弩上,像射箭一樣,彈射出去!”

沈輕澤:“……”

這彈弓思路,你特娘的真是個人才!

他尋來支樹枝,在沙地上寥寥幾筆,畫就了一尊簡易的臼炮。

幾人圍成一圈觀看,金大茫然地皺着眉沉思,不得要領。

倒是塞拉聽沈輕澤介紹臼炮的模樣後,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借助火藥爆炸産生的力量,推動炮膛裏的鐵彈彈射出去?”

“聰明。”沈輕澤贊許地看他一眼,這舉一反三的能力簡直了。

蘭斯瞪大眼睛,喃喃:

“原來您早就想到更好的辦法了,大人太厲害了!我居然用淺薄的見識在您面前獻醜……人類真是藏龍卧虎,也許是我們地精獸人太自負……”

沈輕澤輕咳一聲:“不是我想到的,我也只是拾人牙慧。”

金大見洛辛左顧右盼,問:“大人在找什麽?”

洛辛悄咪咪附上他的耳朵:“幸好滕主官不在這裏,否則肯定要把主祭大人給綁到軍備廠去,那咱們的玻璃廠和瓷窯怎麽辦?”

還不等金大答話,身後便響起一陣聲如洪鐘的熱切呼喚:

“主祭大人!!!我們可找到您了!”

洛辛咯噔一下,扭頭就看見高大魁梧的滕長青和肖蒙聯袂而來。

肖蒙先朝顏醉行了一禮,習慣性站在他身後。

滕長青狂奔而至,一個滑跪,激動地抱住了沈輕澤的大腿:“大人!您要是能把這玩意做出來,您就是我爹!”

金大和洛辛異口同聲:“滾吶!”

沈輕澤:“……”

顏醉慢條斯理取下腰間的馬鞭,折成兩折,輕輕拍打掌心,斜睨他道:“滕主官,軍營裏的馬匹似乎還沒喂飽,不如你去看看……”

滕長青茫然地眨眨眼:“不會啊?我剛派人去喂過。”

沈輕澤臉都黑了:“撒、手!”

滕長青這才讪讪把對方的大腿放開,撓了撓後腦勺:“屬下一時激動,太失禮了,嘿嘿……”

沈輕澤無語地丢了一記探查:

【滕長青,淵流城軍備後勤官,防禦力319】

這家夥,臉皮怕是堅不可摧了!

顏醉随手撿了一塊陶罐炸碎的殘片,拿在手中把玩:“這種武器,威力能有多大?裝在城牆上,對付獸奴,有用嗎?”

提及獸人族,衆人神情凝重起來,蘭斯有些尴尬地倒下尖耳朵。

雖說獸人族各部落間彼此敵對者衆多,未必全然與人類為敵,但他的立場還是怪怪的。

不過只要沈輕澤承諾不會主動攻擊地精獸人,他倒也無所謂,若是用來對付地精獸人的敵對部落,他們兩兄弟立馬舉雙手雙腳贊成。

沈輕澤目光悠遠,以一種冷酷的口吻,緩緩道:“它的威力,會随着技術的改進不斷提升,殺傷力會越來越恐怖,大到超乎你的想象。”

“到那時,刀槍劍戟這些冷兵器……都将被時代淘汰。”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足足數息功夫,才消化掉這句話。

顏醉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所以,你對那些鋼制刀劍的外流并不在意,你早就知道,将來會是火器的時代。”

沈輕澤的視線一一掃過衆人臉龐,斬釘截鐵地道:“關于火藥的配方,還有今天提及的一切,必須嚴格保密,這時命令,明白嗎?”

塞拉等人心中一凜,鄭重欠身:“我等遵命!”

試驗區是一片空地,幾乎沒有遮擋物,寒風在周身肆意流竄,站得久了,連沈輕澤都覺得手腳凍得發僵。

顏醉和肖蒙幾人對于軍事領域尤其重視,對火器讨論得興致勃勃。

他說話時鼻音很重,跟平日裏沉悅的嗓音有細微差別,呼喚沈輕澤的名字時,聽來更像在撒嬌。

沈輕澤看了看顏醉被冷風吹得白生生的臉,抿嘴:“時間不早了,今天就到這,回去吧。”

※※※

回到城主府,沈輕澤像一臺擰緊了螺絲發條的時鐘,一刻也閑不下來。

他先處理完幾座廠房報上來的文書,核對好來年即将開墾的土地,和播種的作物,匆匆吃完晚飯,又将自己整理的有關火藥和火炮的知識,抄錄一份,叫金大快馬送給塞拉。

冬天越來越冷,屋裏點了炭盆,森冷的寒意依舊無孔不入,到了夜裏,更是刺骨的冷。

沈輕澤連喝了幾大口姜茶,才覺得好受些。

這裏不興天朝北方的土炕,入睡時,整張床都是冰涼涼的,沈輕澤把自己卷在被窩裏,捂了好久才生出一絲暖意。

就連鴨鴨和阿白,也不願意窩在自己涼飕飕的窩裏,非要擠到床上,享受主人的體溫。

他躺在床上,困意和疲勞鋪天蓋地,一會想着以後在城裏推廣火炕,一會又想着改良火器和火炮。

最後迷迷糊糊想起顏醉耳朵通紅,縮在兔毛圍巾裏哈氣的樣子,他緊了緊懷裏的鴨鴨,蹭蹭它毛茸茸的脖子,終于平穩了呼吸,沉沉睡去……

※※※

翌日,清早。

沈輕澤艱難地從被窩裏爬起來,裹着厚毛衣去用早飯,直到他慢吞吞吃完全部食物,屬于顏醉的位置依舊空着。

他暗自皺了皺眉:“城主大人去校場了嗎?”

金大搖搖頭:“城主大人似乎病了,我早上看見範彌洲送醫生從樓上下來,您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病了?”沈輕澤眉頭擰得越發緊,“我去看看。”

顏醉的房間在三樓走廊盡頭,沈輕澤還曾誤入過他的浴室。

他來到房門口時,正好有侍從端了新的炭盆進去換,被沈輕澤一手攔下:“我來吧。”

這還是沈輕澤第一次踏足顏醉的房間。

入目是暖色調的厚重絲綢窗簾,腳下是駝色的絨地毯,都用得舊了,顏色有些泛黃,靠牆的梨花木酒櫃擺滿了瓶瓶罐罐的自釀酒。

窗邊一張碩大的紅木書桌,靠近抽屜的邊緣隐約磨掉了一層漆,露出原色木頭內裏來,桌上整整齊齊疊着幾摞文書,尚未批閱的那沓,占了小半桌的面積。

若說這些陳設還算正常……

沈輕澤腳步無聲繞過屏風,視線繼續往裏看——

一只兒童搖搖木馬明晃晃擺在內室地毯一角。

鬥櫃上,一只小狗布玩偶,一只毛絨兔标本,牆上還挂着兩把一臂長的桃木劍,看上去十分陳舊,漆掉得厲害,也不知挂了多少年。

走進卧房,兩側角落擺了四只炭盆。

中央一張寬大的木床,床帳從兩側勾起,枕頭凹陷下去的地方,隐約露出一個烏黑的腦袋。

床頭櫃上靜靜蹲着一只竹木小鴨,脖子上系的紅絲帶格外顯眼。

沈輕澤抿了抿嘴,神色一言難盡。

顏醉平時整治城裏貴族時,總是一副手腕強勢、睥睨衆生的模樣。

誰能想到,外表強大的城主大人,背地裏卻是極度怕冷、洗澡時要小鴨陪伴,小玩具能擺滿一卧室的嬌氣包。

沈輕澤換好炭盆,放輕了手腳來到床前,床頭櫃另一側的托盤裏放着一杯水和一碗粥,只吃了兩口就擱置了。

沈輕澤伸手摸了摸碗壁,還是溫熱的。

床上烏溜的腦袋動了動,從被子裏露出一雙惺忪睡眼,望着沈輕澤茫然地眨了眨。

沈輕澤傾身湊近,低沉沉地問:“風寒了?發熱沒有?起來先把粥吃了……”

說着,他伸手去探對方額頭,冷不丁被對方握住,往懷裏猛地一拽!

“唔——”沈輕澤猝不及防失去重心,整個人撲到床上,隔着被子将人抱了滿懷。

顏醉用發熱的酡紅臉頰蹭蹭他的脖子,嘴裏不知咕哝着什麽。

他像沉浸在什麽美夢中,嘴角微翹,眼一閉,又熟睡了過去:“ZZZZ……”

沈輕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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