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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他沒想過他會死。
當鄭早春朝着盧昊澤的方向伸出手卻連片衣角也沒抓住的那一刻,他的心中産生了一種強烈的預感,這次放手意味着盧昊澤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那一瞬間,鄭早春渾身上下都是軟的,差一點,差一點他就要松開手撲向他消失的方向,要不是及時趕到的救援人員一把抓住了捆在他身上的繩子,他可能就真的會随他而去了。
就算在對他最失望,對他的冷待最怨憤的時候,鄭早春也沒有想過盧昊澤會死。感情這個東西勉強不來,他不喜歡他,那便算了,兩個人從此天各一方,各過各的互相不打擾就可以了。
可是為了救他,他居然不惜犧牲自己,鄭早春不知道該怎麽接受這樣沉重的獻祭似的愛情,接受他願意為了他付出生命的事實。而所謂的情情愛愛,所謂的你喜歡我我喜歡她,在眨眼間就會消失的生命面前,竟是如此蒼白無力。絕望和恐懼充斥着鄭早春的內心,他從未設想過萬一盧昊澤哪天不在了會是什麽樣的光景,他那麽壯實的一個人,永遠自信自大,豪放驕傲的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麽可能說不在就不在了?
周圍的歡呼聲,救援人員之間的喊話聲,鄭早春都聽不見了,他恍惚間覺得自己應該是上岸了,得救了。但他的心裏卻一片死寂。
眼前不停有人影和光線在晃動,他張了張嘴,他想問問盧昊澤去哪了,但是除了一聲短促沙啞的“啊”,他什麽也說不出來。
盧昊澤在哪裏?他去了哪裏?他的家裏還有三個可愛的孩子在等着他回去,他去了哪裏?
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淚滴的滾燙成了鄭早春冰冷僵硬的軀體可以感知的唯一溫度。為什麽現實總會和他的想法背道而馳?盧昊澤的愛情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打算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生活,偏偏他又反過來緊追着自己不放。今天他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都是因為他,他才會被洪水沖走……
所以,這全都是他的錯。
鄭早春的眼神漸漸放空,瞳孔往外不斷擴散,他仰起頭對着面前光怪陸離不停旋轉的畫面展顏一笑。
“啊!”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他聽到人群中有人尖叫了一聲,鄭早春茫然地左右望了望,發現人影都用一種十分怪異的目光看着自己,這是怎麽了?
“我錯了!盧昊澤!你回來!回來!不準走!”
“盧昊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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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昊澤!”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這次聲音比上次還要大還要撕心裂肺,鄭早春歪着頭有些困惑,是誰,到底是有多絕望才會發出那麽令人心驚肉跳的聲音。圍觀的人群突然騷動起來,他不懂又發生了什麽,只記得他眼前的景象倏得一下就黑了,在陷入黑暗的最後一刻,他聽到那個聲音又說了一句。
“求求你們,救他。”
他沒想過他還能活。
當看到巨大的浮木卷帶着雷霆萬鈞的沖擊力遠遠向他們撞過來時,盧昊澤立刻就做出了決定。他不能讓他再受傷了,過去他做了那麽多混賬事,曾害得他那麽傷心難過。悔過之後他就立下誓言,要用餘生好好守着鄭早春。機會這麽快就來了,只是他沒料到餘生會是如此短暫罷了。
抱定必死的心情之後,盧昊澤反而輕松了許多。他立的有遺囑,就算他不在了,他的那些財産也應該夠他們母子四人的生活,可能稱不上多麽富有,但衣食無憂肯定是沒問題的。在家裏周阿姨和保姆她們都是向着他的,等他不在了,她們肯定會來把他接回去和孩子們團聚。有他的遺囑撐腰,估計大姐也不敢來找他的麻煩,嗯,挺好,這樣看來就算他不在了,他也可以過上安逸幸福的生活。
接下來就是他自己了。想到自己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張令人着迷的臉了,盧昊澤心裏就跟針紮一般難過,不過沒關系,他的腦海裏珍藏着所有關于他的畫面,他記得他所有的樣子。硬要說遺憾的,就是沒有再對他多說幾遍“我愛你”,“我喜歡你”,以前沒有愛上所以總是認為,愛意什麽的,做比說重要。直到後來他才漸漸懂得,對着喜歡的人,說再多遍“我喜歡你”也覺得不夠。
“我喜歡你,”
“最喜歡你了。”
“再見,鄭早春。”
冰冷的洪水淹沒了他最後一句話,剛感覺到頭和肩膀上傳來的劇痛,盧昊澤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等盧昊澤再次睜眼,看到天花板上挂點滴的吊環,耳邊聽到監護儀不慌不忙的滴答聲,他有一種非常不真實的感覺,自己這就,活下來了?試着活動一下四肢,發現渾身上下除了眼睛和手指他哪也動不了。視野範圍內一個人也沒有,盧昊澤正在想要怎麽做才能喊個人過來問問情況,一個護工模樣的人手裏拿着個暖瓶就走了進來。
“請問……”話一出口盧昊澤自己都吓了一跳,這被砂紙打磨過的粗粝的聲音真的是自己發出來的?
護工看到盧昊澤醒了,迅速找來了醫生。從醫生的口中得知,距離山洪爆發已經過去快一周了。自己當初被洪水卷走,向下游飄了五公裏多之後,奇跡般的他的救生衣挂住了河裏用來拉漁網的木樁子,靠着慣性,昏迷中的盧昊澤被甩到了靠近岸邊的一片淺灘上,救援隊沿着河流方向向下去尋找時,一眼就看到他橙紅色的救生衣。
“你被送來我們這裏的時候,腹腔出血,脾破裂,肝髒挫傷,肋骨斷了三根,肩膀大臂還有腿上也有多處骨折,哦對,最險的是你的顱骨上也有個鈍器砸出來的窩,要是再嚴重一點,碎骨片突入腦室,引發腦疝,就算把你救回來你也很難蘇醒了……”醫生一條一條給盧昊澤分析他的病情,在旁邊的護工聽來,盧昊澤能活過來簡直就是奇跡,但是反觀他本人,聽到這些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好像還急着要打斷醫生的話似的。
“……醫生,醫生,我的事呆會再說,我現在想知道送我過來的人去哪了?我還有一個重要的親人這次跟我一起遇上了山洪,我想知道他在哪裏?有沒有得救?”
“我們醫院這次收治的災區重病號只有你和另外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其他的都分散在本市其他的醫院了。不過等救災負責人來了,你可以問問他。”
下午,負責人登記了盧昊澤的姓名等個人信息,答應幫他打聽一下鄭早春的消息。
“你看了新聞也該知道,現在正是搶險救災的關鍵時期,到處都是兵荒馬亂的,很多沒有登記的獲救人員都分散在了周邊的城市就近接受治療,我不能保證幫你找到,但我肯定會好好幫你問問的。現在你也別多想,好好養病。”
“謝謝,麻煩你了。”
負責人走之前又回頭看了看這個躺在床上渾身被捆得跟粽子一樣的人,心中劃過不解,明明他自己也才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可為什麽話裏話外關心的全是一個叫“鄭早春”的人……
當晚這位負責人照例聯系了一個正在一線報道的記者朋友,彙報完今天的情況之後想到今天在醫院裏看到的盧昊澤,當做故事講給了他聽。
“你說怪不怪,傷成那個樣子了,不是應該先考慮考慮恢複情況啊後遺症啊什麽的,怎麽張口閉口都是別人呢……”
“這還算好的啦,我們這邊有一個男的,才真叫奇怪。據說就送到醫院的當天早上很短暫的清醒了一會,打了個電話給他家裏,之後就開始不吃不喝,誰跟他說話他都沒有反應。渾身上下只有腳上受了一點輕傷,檢查了別的地方什麽事都沒有,本來醫院床位緊張,像他這種輕傷完全可以送到臨時避難所休養的,但因為他不吃飯,所以這幾天只能留在醫院裏靠打針維持。我跟我同事說可能這人有啥心理疾病,大概叫個什麽應激綜合征,聽說過今天早上找了個心理醫生去看他……”
“八成是撞着腦子了吧?這人哪送來的啊?”
“就這次受災最嚴重的張灣鄉啊,聽說這個男的還是個小學老師吧,不大清楚……”
聽到“張灣鄉”,“老師”,這位負責人心中一動,“這個男的是不是叫鄭早春?!”
“嗯?是啊,你怎麽知道的?我之前跟你說過他?”
“不是!我剛跟你說的那個男的,他要找的人就叫這個名字!”
“诶呦,可真巧了,這不就找着了麽?!”
“我現在就去找那個人!可能之後還需要你的幫忙……”
盧昊澤怎麽也沒想到這麽快就收到了鄭早春的消息,如果自己不是癱在床上無法動彈,他真想給這個負責人好好鞠上一躬。鑒于盧昊澤目前的情況不宜到處移動,負責人和記者想了個辦法,兩天後讓鄭早春坐着物資運送的卡車去了盧昊澤所在的醫院。
當負責人牽着鄭早春走向他的床前時,盧昊澤放在身邊的手聚起力氣,狠狠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疼痛明明白白告訴他他不是在做夢,經過那一場可怖的災難,他真真切切又見到了鄭早春。
鄭早春瘦了,這回真的只剩皮包骨了。也不知道是誰給他找的衣服,寬寬大大的一件短袖套在他的身上,細細的胳膊從大朗朗的袖口裏穿出來,更顯的他單薄得可憐。鄭早春低着頭塌着肩,前胸微微向裏凹陷,像是個迎風就倒的紙片人。負責人找了個椅子引着鄭早春坐下,囑咐完盧昊澤要是有什麽就按鈴之後就跟記者一起退了出去。
在此之前盧昊澤聽說了鄭早春獲救後的情況,這次的事恐怕又害得他舊病複發了,不,不止是舊病複發,可能這次比之前還要嚴重的多……盧昊澤來不及去想,要是他連自己也不認得了可怎麽辦,現在的他已經癡了,老天待他确實不薄,能讓他活着再見到鄭早春。
“早春,早春……”他懷着忐忑的心情,輕輕喊出了那個名字。
第一遍喊完,鄭早春沒有任何反應,盧昊澤契而不舍地喊,喊到第四遍的時候,鄭早春終于動了。這一瞬間盧昊澤緊張的甚至屏住了呼吸。
鄭早春費力地擡起像是有千斤重的頭,混沌的眸子裏印入一張自己最熟悉的臉,然後他便又不動了。
!
盧昊澤沒有說話,在他看來鄭早春已經看到他了,他需要給他一點适應的時間,不能在這個時候打亂他的心緒。
這樣互相凝視着過了大概五分鐘,啪嗒一聲,一滴眼淚重重地砸在鄭早春的手背上,他雖然還是一動也不動,但眼淚卻開始從眼眶中洶湧落下。
盧昊澤再也忍不住,拼盡全身的氣力,忍着劇痛,把鄭早春放在膝蓋上的手握在了掌心。
“你還認得我,對不對?”盧昊澤疼出了一腦門的汗,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卻還是勉強擠出一個蒼白的微笑。
“啊,啊……”鄭早春想要回答,可能因為好多天沒開過口,突然想說話時他的嗓子只能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
“別急,別急,什麽都不用說,我知道的。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盧昊澤緊了緊鄭早春冰冷的手。
“啊,啊……”鄭早春還是努力想說着什麽,急得他臉都紅了。
“別,別弄壞了嗓子,你寫,你在我手上寫。”盧昊澤怕他太使勁把嗓子掙壞了,輕輕搖了搖兩人牽着的手。
鄭早春點點頭,不再做徒勞的努力,翻過盧昊澤的掌心伸出食指寫了起來。
“你,傻!”
盧昊澤哭笑不得,鄭早春最想跟他說的話原來是這個啊。
“因為我喜歡你啊。”盧昊澤眨眨眼睛,語氣極盡寵溺。
聽到”喜歡你“,鄭早春的眼淚流得更兇了,盧昊澤有一種他手裏正掬着一捧他的眼淚的即視感。
“不,是,最,喜,歡,我,的,我,不,要!”鄭早春和着眼淚一筆一畫地寫道,寫完他就伏在了盧昊澤手邊,起伏的肩膀昭示着他此刻哭得有多厲害。
略微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一句話寫下來,盧昊澤瞬間懂了鄭早春的意思。終于聽到他說這句話,望着天花板,忍了半天的眼淚還是從眼角滾下。
“啊…最喜歡你了,這輩子最喜歡你了。”
THE END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将将将将!正文完結!!!
最後一幕沒有出場的周阿姨和孩子們會在番外中出現~
太不容易了,依靠着大家的鼓勵終于還是畫圓了整個故事,從去年十月末動筆到現在一月初,原定計劃的大綱文硬生生講成了一篇12萬字的中長篇,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感謝所有看到這裏的各位,你們包容了我這篇故事的諸多不足和缺陷,真的很感謝你們~
因為我的業餘和經驗缺乏,呈現給大家的故事,可能并不怎麽如意,甚至連我自己曾經放出的“狠話”可能都沒有完全實現。雖然大家的留言大多是正面的,贊揚的,但我還是要借此機會對所有讀者說一聲,抱歉,由于我能力不足,讓你們沒有體驗到閱讀的樂趣,實在對不起。
最後,再言感謝。你們也許體會不到,只言片語的安慰和鼓勵給我帶來的莫大快樂和感動,我會好好珍惜這份情誼,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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