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殺意

廊下的琉璃燈光線昏昏,夜風一吹,浮在地面上的燈影也晃了晃。

“言疏,數年後,有一劫,你我怕是躲不過。”杜言明的臉隐在錯落的光影間,讓人瞧不分明,與上一世一樣的場景,一樣的話語,杜言疏再不去看兄長的臉,只盯着地上那一點搖曳的燈影發怔。

沉默半晌,杜言明又道:“不光你我,怕是整個北垣,都躲不過這場劫難。”

生靈塗炭,人間地獄——

杜言疏終于擡起眼:“兄長,可有破解之法?”上一世他也說了同樣的話,可即使聯合各仙門世家共同對抗,仍對當年的鲛人魔頭束手無策,可以說全軍覆沒。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只能眼睜睜看着希望一點點被宿命踩在腳下,碾碎融入塵埃血水裏,灰飛煙滅。

和預料中的一樣,杜言明沉默不語,杜言疏斂回目光:“我來想法子。”地獄他已親眼見過,這一世手上握着關鍵人物,結局未必又重蹈覆轍。

杜言明心一沉,望着弟弟的眼神滿是擔憂,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末了嘆了口氣:“言疏,你放心,無論出了什麽事,為兄一定會護你到底。”

上一世兄長也說了同樣的話,最後,他也确實守護自己到生命的最後……

兄長,這一世,就讓我來守護你罷——杜言疏嘴上不說,心裏已經有了決定。

“對了,言疏” ,他剛想離去,兄長的聲音就在身後響起。

“兄長還有何事?”

杜言明遲疑片刻,末了嘆了口氣道:“宋珂那孩子不容易,我們以後待他好些。”

杜言疏神色莫測地點了點頭,片刻,猶豫道:“宋大哥當年離開後……有與家裏聯絡過麽?”

見兄長只輕輕地搖了搖頭,杜言疏皺眉,不好再問什麽。

“過去之事,為兄不希望你太過執着。“杜言明的聲音冷又輕。

杜言疏的腳步頓了頓,極淡的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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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珂坐進寬大的浴盆裏,熱騰騰的水氣混着玄草的清香,他舒服地在水中擺着魚尾,激起漣漣水響,十分惬意地将頭靠在浴盆邊沿上,閉上眼睛輕呼了口氣。

如今能躺在暖烘烘的熱水裏,擡頭是能遮風避雨的屋頂,一櫃子暖和好看的衣裳,再不用擔心明天是否會挨餓受凍,也不用時時戒備鲛人販子将自己獵殺售賣,還擁有一個谪仙似的小叔,簡直就如同做夢一樣。

如果真是夢,最好永遠不要醒來——

宋珂漫無邊際地想着,興許是舟車勞頓又時時繃着神經,此刻熱水一泡,藏在身體裏的疲憊都順着毛孔散了出來,想着想着,就有些迷糊了。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身子變得輕盈缥缈,漸漸升騰至半空中,月色清涼,雲霧缭繞,乘着夜色禦劍飛行,漫天星空似流光劃過天際,映出前方影影綽綽半明半昧的身影,長身玉立衣袂飛揚。

宋珂看癡了,緊緊跟在那人身後,風太大,流光似火,那人回過頭,朝他翩然一笑:“小魚兒,趕緊跟上——”

一夜的星輝都落在了他身上,天地瞬間變得暗淡無光,宋珂一顆心跳得飛快,全身的血液直往臉上湧,悸動得無法呼吸,一個不留神,腳底猝不及防打了滑,從劍上翻身墜入雲海——

小叔救我——!

……

風卷着殘雪從回廊吹過,窗戶沒有扣緊,咯吱咯吱的響個不停。

宋珂渾身一哆嗦,從漸漸變涼的水中驚醒,喘着粗氣驚魂未定,還未回過神來,就聽到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宋珂五感極靈,從腳步聲便知來人是小叔,心中一陣悸動,卻又慌亂了起來——魚尾露出來了!

他腦子轉得飛快,可杜言疏的腳步更快,他輕叩了兩聲門,還未等宋珂答應,便推門而入——

“小叔別看——!”

杜言疏聞言怔了怔,前腳剛跨入房門,就瞧見宋珂一臉錯愕地縮在浴盆裏,用濕漉漉的長發小心翼翼地遮住水中若隐若現的魚尾,立刻別過血色頓失的臉,倒抽一口氣,渾身上下頓時爬滿雞皮疙瘩……

來得太不是時候!

宋珂也顧不了那麽許多,手一揮,桌案上的燭火閃了閃,滅了,屋中頓時漆黑一片,這夜無月,只有游廊的燈火隐隐浮于夜色中。

窘迫至極——

杜言疏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末了還是硬着頭皮将另一只腳邁進門檻,關上門,将廊上的燈火也隔了去,屋中一片黑漆漆的靜。

杜言疏輕咳一聲:“我……我來的不是時候”,他是沒料到,怎麽有人過了子時還在洗澡的,不過未等對方同意就推開門,也是他唐突了……

随着嘩啦一陣水響,似乎有個銀白的事物從黑暗中閃過,一躍而起,噗通一聲落在地上,伴着瓷器翻倒在地碎裂的聲響,聽着就挺疼。

宋珂伏在地上道:“稍等片刻,我擦幹尾……腿便好。”說着便伶伶俐俐地爬上床榻,抓起被褥便往尾巴上擦,十分慌張用力,差點将鱗片都搓掉了。比起尾巴的疼痛,被小叔嫌棄更讓他難以接受。

可無論他怎麽擦,尾巴上總是濕淋淋的抹不幹,直到一陣淡淡的血腥味彌漫開來,他才察覺方才慌裏慌張的,不小心被碎裂的瓷器劃破了尾巴,血一直止不住往外滲。

宋珂頓時慌了神,只得用棉被遮住被血水浸得濕淋淋的魚尾,小心翼翼道:“小叔,我……對不起……”他答應過小叔決不在他面前露出魚尾,如果說上次在吳水河人命關天情有可原,那麽這次他笨手笨腳的,就不可原諒了……

杜言疏眉頭緊蹙:“你受傷了?”血腥味漸濃,即使是尋常人都能聞得出來,杜言疏打了個響指,燭火瞬間燃起,火光灼灼,照得一室光明如晝,屋內碎瓷滿地血跡斑斑的狼藉樣兒一覽無餘。

怔了怔,杜言疏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走到床榻邊,居高臨下地凝視着面上一陣青一陣紅,眼神閃爍,上身胡亂披着外袍,下半身裹在被子裏的宋珂,放緩了聲音:“怎這麽不小心?”語氣一改往日的雲淡風輕,有些微責備的意思。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剛伸出手想掀開被子替宋珂查看傷勢,宋珂立刻慌張地按住他的手:“不可,尾巴還在。”

杜言疏的手頓了頓,四目相對,少年人眼裏的自責與羞愧一覽無餘,杜言疏看他辛苦隐忍的模樣,心中十分不忍,又做不到像兄長一樣柔聲細語說些安撫的話,只微微俯下身,将靈力彙于掌中,從上往下輕撫而過,隔着厚厚的棉被替他止血療傷。

一股柔和溫暖的靈力如漫漫細水,緩緩撫過鮮血橫流的傷口,血水凝固痛感消失,裹在棉被下的一條魚尾化成了腿。

杜言疏看宋珂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知對方好受了些,慢慢收斂了靈力,這一鬧騰,讓來時的殺意徹徹底底消失殆盡。杜言疏突然有些後悔,為何不在初遇見時就将這小魚兒宰了喂貓?相處了這小半個月,自己感情用事也好,婦人之仁也罷,實在是下不去殺手了……

留着他,終究是威脅,但殺了他,也不一定就能化解預言中的劫難,說到底,這孩子仍是變數。

索性賭一把——

宋珂擡眼看到小叔一改往日的雲淡風輕,眉頭緊蹙面色凝肅,以為他在為自己惹出禍事煩悶生氣,小心翼翼賠罪道:“侄兒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會如此愚蠢莽撞。”說罷狠狠地咬了咬牙,恨不能就此将這條罪魁禍首的魚尾切了幹淨。

聞言,杜言疏擡起細長的眼,定定地看着一臉自責不知所措的小侄兒,半晌,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傻氣”

宋珂怔了怔,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杜言疏淡淡地搖了搖頭,氣定神閑道:“我說,你們魚類傻氣。”

嘴上說得輕巧,心中卻唏噓,哪裏能有這般傻的?為了不讓我看到你的魚尾,竟然蠢到手忙腳亂弄傷自己,這也就罷了,連止血療傷都可以忽略掉,直接藏進被子裏……這麽傻的生物,是怎麽存活繁衍到如今的?想着想着竟不自覺地揚了揚唇角,傻模傻樣,真是夠了。

他這一嘲一笑的,倒是把氣氛緩和了,宋珂吐了吐舌頭:“又被小叔嫌棄了。”

頓了頓,瞧杜言疏面色又緩和了些,繼續大着膽子道:“侄兒蠢笨,日後還請小叔多多指點。”

咦,杜言疏微眯着眼歪了歪腦袋,這家夥的語氣,難不成是在跟我撒嬌?遂斂了笑容,擺出一副不冷不熱的臉,擡起手朝宋珂腦袋揉了揉:“收好魚尾,一切好說。”

宋珂被揉的十分受用,笑得一顆虎牙露了出來:“侄兒謹記。”他心中清楚,小叔嘴上不說,行動間卻是真在關心他。

杜言疏點了點頭,有些無奈道:“為魚類治傷,我這還是頭一回。”

宋珂眨了眨眼睛,天青色的眸子閃過一簇藍色的火焰,心中喃喃道,如果小叔能一直這般為自己療傷,讓他日日挨個十刀八刀也不是事兒,嘴上卻只玩笑似的反駁道:“小叔,侄兒早就想說了,鲛族非魚……”

杜言疏一怔,擡手便往他的腦門上不輕不重地敲了敲:“話多”

都是長鱗片有尾巴看起來滑膩膩的家夥,有什麽區別?一樣不讨喜……

宋珂揉了揉腦門,不覺得疼,只覺着被敲的地方莫名發熱,像被火舌撩了一下,撓得心裏癢癢的。

杜言疏又擺出一副涼白水般的臉,淡淡的,淡淡的收回手,佯作不經意狀,手背在衣擺上蹭了蹭,心裏卻十分後悔糾結,剛才一時得意忘形,是不是表現得太輕浮歡脫?

直悔得暗暗咬牙,為自己清冷端莊的長輩形扼腕嘆息。

動搖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兒,他定了定神,此番深夜來訪,目的自然不是與侄兒坐榻長談——

作者有話要說: 宋珂:小叔想要殺我麽?

小叔(糾結了一下):再養養,觀察一陣。

宋珂:哦,那我還得加把勁撒個嬌賣個萌才行

小叔:……去磨刀

……

這一章應該也算是甜的吧?雖然标題是「殺意」~

又不會真殺(* ̄rǒ ̄)

今天有大大說會有逆cp既視感,诶~廢柴也很無奈就喜歡這種年下養成攻哭唧唧

等小魚兒長大了長高了就十分攻了真的,會撒嬌那種←_←

日常表白大天使們~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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