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杜引之
看小叔變了臉色,宋珂曉得自己說錯話惹小叔不痛快,心一抽一抽的疼,可又不甘心,靜默片刻,腦子轉得飛快,想了個法子道:“要不,小叔再給我取個名字罷?”
這個念想已經存在心裏很久了,并非一時為了讨小叔歡心而提議,爹娘給了他第一次生命,而眼前這位小叔,則讓他再次作為人而活,況且自己叫他一聲小叔,有個杜姓名字也并無不妥。
杜言疏怔了怔,思付片刻道:“取名是大事,豈能兒戲的。”
宋珂一雙眼睛灼灼的望着他:“正因為是大事,才交由小叔決定。”
杜言疏沉吟半晌,不冷不熱地說了句胡鬧。
宋珂一反常态沒有退縮,堅定炙熱的眼神似能将人看穿:“我想與小叔一道兒姓杜。”
“孩子氣——”杜言疏冷聲道。
“我沒有!”宋珂反駁。
“那也不行”杜言疏不動如山。
“小叔——!”宋珂打算動之以情
“……”杜言疏以沉默做對抗。
“小叔!”宋珂擺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杜言疏終于不耐煩了,蹙眉冷聲道:“你回去罷。”
宋珂心一沉,下一句‘小叔’到了嘴邊硬生生又吞了回去,察言觀色再不敢多說,只垂頭喪氣地退了出去。
被冷風一吹頭腦清醒了大半,頓感懊惱不已,不知方才怎麽跟中了邪似的,竟與小叔頂撞了起來,無精打采渾渾噩噩過了一整天,直到晚飯後,紛紛揚揚的大雪漸漸停了,一地青白的月光。
屋內的爐火燒得正旺,宋珂一顆心卻四處透風涼飕飕的,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劍譜,索然無味失魂落魄,忽而聽到有人叩門,聲音很輕,怔了怔,回過味兒來心中一陣狂喜,一步并做兩步跑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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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融進雪光裏,映得杜言疏一張瓷白的臉越發清冷俊雅,眼尾的紅痣似暈開的朱砂,他垂下眼,濃長的睫毛投下深深淺淺的影子,顫了顫,直撓到宋珂心裏去。
“杜引之——你可喜歡?”杜言疏也不進屋,站在廊下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詢問道。
“啊?”宋珂猶自看着小叔的臉發愣。
“名字——”
“名字?”宋珂眨了眨眼
“……你白天說的。”
待宋珂回過神來,頓覺全身的血液直往臉上湧,嘴唇顫了顫,卻說不出一句話。比起話語,身體先動了起來,他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頭腦一熱雙臂一張,順勢将小叔攬入懷中,剛沐浴過後的身體,散發着潔淨溫暖的清香——
猝不及防的擁抱讓杜言疏思維停滞了許久,身子無比僵硬地任宋珂攬在懷裏,血液凝滞呼吸停頓,自小到大連兄長都未曾對他做出如此親昵的舉動……片刻後驚覺不對正想推開宋珂,卻聽到對方一疊聲說了十幾個喜歡。
“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
彼時宋珂比杜言疏矮半個頭,擁抱時下颌正好抵住他的肩膀,鼻息纏繞于脖子間敏感的皮膚上,溫熱中透着微微濕濡,是一種陌生又異樣的溫存。
“子子孫孫,勿替引之”
時光流轉,一晃眼,杜引之這名字,不知不覺便喊了三年。
……
臘月十五,又是個落雪的天氣,年關近了,魑魅魍魉也出來湊熱鬧,杜家莊上上下下忙作一團,年貨好辦,邪祟難除,杜小少爺出了半個月的門,今兒總算匆匆忙忙趕回來了,與他二叔打了個招呼,茶也沒喝一口,直奔歸荑園而去。
入了夜,歸荑園內四五間房舍黑寂寂的,沒有一絲燭火,月色映着積雪,倒是明如白晝。
靜室內,隐隐約約是兩個人影,相對而立,竊竊私語。
“小叔,趕緊把我捆起來罷?”杜引之笑着掏出一捆縛仙繩,便往軟塌上一躺,四肢舒展語氣輕松惬意,對接下來要忍受的一切渾不在意。
已經捱過了三十五個月圓之夜,忍過了今晚,杜引之身上的泣血蠱毒就徹徹底底清除了。
杜言疏以居高臨下的姿态,與杜引之四目相對,錯落的雪光月影勾勒出青年俊美深刻的五官,這孩子,真是長大了——
接過他手中的縛仙繩,杜言疏遲疑了片刻,淡聲道:“躺平了——”
杜引之依言躺成一個大字,老老實實似砧板上的魚肉,一條滿心歡喜迫不及待等着被宰割的魚……
杜言疏撚動指決,縛仙繩應聲而動,一圈一圈将杜引之牢牢纏繞在榻上,決畢,縛仙繩打了個牢不可破的死結。
杜引之試圖挪了挪身子,發現果真全然動彈不得,十分滿意,笑眯眯俏皮道:“多謝小叔賜‘綁’。”
杜言疏哭笑不得,曉得以引之現在的修為,根本無需自己幫手,只消輕輕打個響指就能操縱縛仙繩,一口一個小叔的,分明是在撒嬌,心裏明白,嘴上不說破,只責備似的冷聲道:“皮癢!”
杜引之依舊是笑嘻嘻接了他的話:“是,所以任憑小叔收拾。”俨然一副我欠揍我該死小叔你拿我怎麽辦的撒嬌樣兒。
“……越來越沒規矩。”杜言疏扶額,這孩子也不知随了誰的性子,小時候溫良恭順會伺候人,十分讨喜;長大後雖然依舊對自己言聽計從,伺候人的功夫也有增無減,卻越來越會說俏皮話,時常将杜言疏哄得哭笑不得,杜言疏曉得自己嘴上讨不了便宜,也從不自讨沒趣,任他将俏皮話說上天,自己則擺出一副無喜無怒的圓寂臉,淡淡的,淡淡的,只在心裏波濤洶湧翻天覆地将對方怼了個遍。
杜言疏自覺這一招無聲勝有聲,以不變應萬變相當之高明。
月光從桌案移至床榻處,杜言疏望了眼窗外,月未至中天,估摸着距離蠱毒完全發作還有半炷香的功夫,橫豎等得也無聊,便尋思着找個蒲團墊坐入定。
剛想轉身,杜引之的聲音就在身側響起:“小叔過來坐,陪我說一會兒話好不好?”
杜言疏低頭,迎上杜引之滿含期待的視線,天青的眸子流轉着光華,他手腳被死死地縛住動彈不得,只能擡了擡下巴,示意杜言疏坐他身側。
作為一個知情識趣的長輩,侄兒主動要求促膝長談,自己自然不能拒絕,杜言疏懷着這樣的覺悟,沉穩地點了點頭,捋了捋衣擺筆直端正地坐在榻邊上。
月色清明,杜引之一擡眼,便再移不開視線,從窗外透進的雪光将小叔的輪廓映得清晰分明,瞧着瞧着,卻又覺得飄飄渺渺如夢似幻,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那一點血紅的淚痣似一簇熊熊烈火,直燒進他心裏。
“忍過今夜,蠱毒就徹底解了,你再不用像今日這樣匆忙折騰回來。”杜言疏看他讓自己坐下又不言不語,只瞪着一雙魚眼死死盯着自己瞧,很不自在,只得尋了句還不算無聊的話開場。
杜引之咽了咽唾沫,這才回過神來,一雙眼睛依舊灼灼地望向杜言疏道:“即使以後毒解了,每月十五夜我還是要與小叔一道兒過。”
杜言疏聞言,只覺得這孩子氣的話十分有趣,自然不會當真,只要笑不笑道:“腿長在你身上,和誰過自然随你。”
杜引之得了對方不坦誠的應允,笑了,小小的虎牙露了出來,小時候看是一副俏皮可愛的模樣,現在看,又是一番別致的風流。
杜言疏瞧得有些恍惚,忙斂了目光望向窗外。
“小叔——”杜引之的聲音低似耳語,綿綿纏繞而來。
“嗯?”杜言疏依舊望着窗外,突然有些不自在。
“借你的手給侄兒涼一涼?”被蠱毒侵噬的血液漸漸燥熱,杜引之的眼角眉梢微微有些潮紅。
杜言疏終于側過臉低下頭,聲音盡量溫和:“這麽大的人了,不害臊?我去給你取塊濕手巾罷。”他曉得每次蠱毒發作前,杜引之都被毒血熬得燥熱難耐,全身皮膚燒得灼灼泛紅,一觸,竟是燙手的熱,可想而知他有多難受。
而杜言疏本身體涼,手一年四季都是冰冷冰冷的,剛開始瞧他難受的樣子,心中可憐,便試探着将自己冰冷的手覆在對方灼熱的臉頰上,蹭了蹭,誰知這一蹭,倒是讓杜引之嘗到了甜頭,之後次次撒嬌要小叔用手替他降溫,死皮賴臉的程度都要趕上裴勻了。
杜言疏甚至想過,若不是他的身子被縛仙繩捆住,怕是會整個人跳到自己身上來不撒手……
杜引之聞言“哦”了聲,語氣是毫不掩飾的失落,片刻,杜言疏便取了用雪鎮過濕毛巾來,仔仔細細地折了三折,輕輕覆蓋在杜引之滾燙的額頭上。
“小叔——”
“怎麽?”
“沒有你的手舒服。”
“……”
“小叔——”
“嗯?”
“我有點熱。”
“忍一忍”
“小叔——”
杜言疏終于忍無可忍,蹙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副‘你又怎麽了’的不耐煩樣子。
杜引之呼吸開始急促,眼中也漸漸爬滿血絲,身子像被人架在火上烤一般,從四肢百骸到骨縫都燥熱難捱,望着杜言疏的眼神卻依舊清亮澄澈:“下個月的十五,是上元節,我帶你逛燈會可好?”
杜言疏沉吟片刻,淡淡的道了聲好。他這小侄兒,心心念念想要一睹上元節燈會盛況,每年都要叨念一遍“小叔,以後有機會帶我去逛燈會罷?”
這一念便念了三年,只可惜每年正月十五夜,他都被綁在靜室中,生生忍受着比剝皮抽筋還要痛苦千百倍的泣血毒發,此番蠱毒清除幹淨,終于能讓他了卻這個心願。
只是,杜言疏稍稍注意到,他這小侄兒再不說“小叔帶我去逛燈會”,而是“小叔我帶你去逛燈會”,雖然分別不大,卻覺出一種奇妙的滋味來,琢磨片刻便作罷,再不願往深了想。
作者有話要說: 杜引之:泣血蠱毒什麽的,還不是為了玩捆綁play╮(╯▽╰)╭
小叔:……皮癢
杜引之:小叔幫撓撓
小叔:……勉強答應
小叔:???怎麽撓着撓着撓到榻上了
腰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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