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血濃于水

石燈融了杜引之的神識, 猝然碎裂, 只得一個原因, 引之出事了。

再不顧得與柏旭争論, 杜言疏沖出屋子,學着引之的樣子吹了聲口哨, 原本敞亮的院落瞬間暗了下來, 血明鳥應聲而至。

“你可知如何進入鬼域?”

血明鳥點了點頭, 片刻又搖了搖頭,漆黑的眼眸滿是茫然。

“記得, 但是進不去?”聲音焦灼,杜言疏蹙眉問道。

血明鳥拉聳着腦袋,默認了。

“無妨,你将我帶去便可。”

正欲飛身上鳥,柏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三爺,屬下可以進入鬼域。”

瞧杜言疏的身形頓了頓, 柏旭繼續道:“如果三爺還信得過屬下的話。”

杜言疏沉吟片刻,縱身騎在血明鳥背上,微微擡起下巴, 對筆直站立在廊下的柏旭居高臨下道:“有勞了。”

現在情況緊急別無他法, 況且,他還是想要相信柏旭的, 畢竟是一道兒長大知根知底的夥伴,前世,他也守護自己直到最後。

“遵命!”晦暗的眸子終于有了一絲光彩。

“上來罷——”

可……

只要柏旭一靠近, 血明鳥便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柏旭斂息試了幾次,仍不得靠近,更別說騎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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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這……”很明顯,這鳥十分不歡迎他。

“你禦劍跟着。”杜言疏扶額,有什麽樣的主人有什麽樣的鳥……應該說是前主人……

柏旭嘴角抽了抽:“是。”

于是,杜言疏騎着紅鳥在前,柏旭禦劍而行勉強跟上,一鳥一劍騰雲駕霧向西域飛去。

血明鳥日行萬裏,坐于其上俯身往下望,地上的景物都化作一簇簇彩色的流光,柏旭禦劍自然及不了它的速度,靈力過度消耗讓他大冬天也一頭一臉的汗。

即便如此,他也不肯露出一絲懈怠的神色,他在三爺心目中已遠不及杜引之,難不成還要敗給杜引之的坐騎不成?!

“飛慢點兒,柏旭跟不上了。”杜言疏低聲道。

血明鳥聞言,低鳴一聲,翅膀一震,飛得更快了……

“……”

行了大半日,周遭開始彌漫大片血色雲霧,透過雲層勉強可見地上情形,目之所及猩紅一片。

血明鳥尋了塊尚能下腳的小山坡落了地,杜言疏舉目四望,血紅沸騰的沼澤跳入眼中。

片刻,柏旭也飛身而下,收劍入鞘,立于杜言疏身側:“我來引路。”

“歇息片刻,“杜言疏側臉打量了番他青白的面色:“一盞茶的時間。”

柏旭靈力消耗早已透支,雖見引之心切,卻也不能置對方的生死于不顧。

倒是柏旭微微一愣:“三爺……”

“別廢話了,趕緊的。”故意做出不耐煩的語氣,杜言疏別過臉不再看他,獎勵似地揉了揉血明鳥的頭,得了贊許,它微眯着眼歡喜得直叫喚。

一盞茶的功夫晃眼便過了,整頓完畢,柏旭面色總算緩了過來:“三爺,跟緊我,這一路上布有陣法無數,躲在暗處的魑魅魍魉也不少。”

頓了頓,望向血明鳥的眸色晦暗:“只是這血明鳥過于顯眼,随行恐怕不妥。”

杜言疏沉吟片刻,回眸望向血明鳥叮囑:“你先尋個地兒歇息,有事我會叫你。”

血明鳥朝他嗚嗚低鳴不止,眼裏滿是擔憂,杜言疏順了順他的毛,柔聲道:“沒事的,去罷。”

拍了拍翅膀,血明鳥這才戀戀不舍地飛上天空,豔紅的羽毛遮天蔽日,一去三回頭。

柏旭看在眼裏,別過臉冷冷地望向杜言疏,對方淺淡的眸子也正好對上:“走罷。”

因鬼域風水險惡,瘴氣毒霧彌漫,越是靠近入口,靈力凝滞感越強,閉氣只能稍作減緩,并不能完全消除,這也正是千百年來修仙世家不能将鬼域百鬼一鍋端了的緣由,在此處,修仙者受到極大的制約。

因修習了鬼族道術,柏旭對此已有免疫,他望了眼面色愈白的三爺,眉頭微蹙,欲言又止,終于沒把話語說出口,他清楚,自己先前心智混亂做出那些事,三爺再不會接受他的好意了。

可即使如此,又有什麽關系呢?杜引之憑什麽得到三爺,他不過是冷郁手中的一個試驗品,一個供人消遣的棋子罷了。

思及此,柏旭的嘴角淺淺勾起,漆黑的眸子隐隐泛着冰冷的笑意。

兩人并肩默默無言走着,血霧漸濃,天地寂寥無聲,越發顯得危機四伏,杜言疏暗暗蓄了靈力,手握劍鞘,神經繃到極限。

即使先前引之說得那般輕巧,但修行者闖入鬼域,從來都是九死一生,哪裏敢放松半分。

“杜引之煉出肉身後詛咒并未消失,他為防止靈力暴走,每隔一段時日就要服用聚靈丹鎮壓心魔維持清醒狀态,前兩日冷郁也不知動了什麽手腳,加速了詛咒對他的侵蝕,聚靈丹已經壓制不住,杜引之怕是再保持不得清醒。”

兩日前……這難道是引之不告而別的緣由?杜言疏心口一陣抽痛,握住劍鞘的手骨節泛白。

聚靈丹,杜言疏記起半月前在無兮鎮的宅子裏,夜半瞧見引之暗暗服藥的情形,如若聚靈丹都壓不住的話,只能吸食生人的靈力甚至魂魄了。

看杜言疏面色青白,柏旭繼續面無表情道:“所以,三爺應該猜測得出,杜引之瞞着你,躲在鬼域忙些什麽了罷。”

杜言疏目視前方,不答。

“總有一天,他會把三爺的靈力甚至魂魄也吸了去。”

“親眼目睹證實之前,切勿妄加揣測。”杜言疏面色凝肅。

柏旭嘴角抽了抽:“事到如今,三爺心裏還是向着他。”

“眼見為實。”杜言疏面不改色。

話音方落,一道靈力挾着殺意飛掠而至,杜言疏面色微變,身形一閃險險避開,左臂處的衣衫已裂了一道口子。

再擡眼看時,柏旭的面容隐在濃稠的霧色中,看不清五官神情,杜言疏心中一涼。

“既然想要親眼目睹,趕巧冷某近來閑得骨縫癢癢,今日心情甚好,想着帶三公子去瞧瞧,公子不嫌棄冷某多管閑事罷?”即使捎着笑意,冷郁的聲音也讓人背脊發寒。

杜言疏眼皮都懶得擡一下,從容道:“嫌棄。”

“……三公子果然有趣得很。”一語未了,一位身着墨衣的男子已然站在他近前,眼睛眯成彎彎的一道月牙兒,乍看俨然一副笑容和氣的俊美公子。

“這是實話。”杜言疏不動聲色道,眼前這個笑模笑樣的公子,正是陰狠狡詐的狂骨教主。

“杜三公子別來無恙。”冷郁面上笑意更深了,嘴角兩個小梨渦淺淺浮起。

杜言疏面上了無情緒:“冷教主今日來此,有何指教?”

冷郁啧了啧,撅起嘴道:“杜三公子這般冷冰冰的,讓冷某好生難過呀,我們雖初次見面,但也算有過肌膚之親了罷?”

聞言,柏旭身形猛地一顫,隔着霧氣杜言疏顯然沒察覺。

“冷教主怕是記錯了。”杜言疏冷聲道,面上也瞧不出什麽情緒。

冷郁笑,一雙眼卻似深不見底的枯井:“上元佳節,月上眉梢,津月河上小船中,良辰美景春宵一刻,我可是對小叔你念念不忘呢。”

“這兩個字不是你可以叫的——!”不歸出鞘,奪目劍光劃破濃霧,朝冷郁直削而去。

冷郁負手而立,面上笑意未褪,不知不覺已移至杜言疏身後:“三公子好無情,我可真要傷心了。”

杜言疏自然不會受他戲語所影響,劍光一轉朝身後連劈三劍,冷郁身形隐于血霧中,如鬼如魅游刃有餘:“不愧是杜家三公子,就憑在鬼域竟還能使出靈力這一點,在你們修真界就十分難得呢。”

杜言疏混不理會,心裏清楚,依冷郁的實力,即使是他全勝時單打獨鬥也了無勝算,更別說如今身處鬼域靈脈受制,每出一招靈脈就隐隐作痛,十分勉強吃力。

可以說,勝算是不存在的——!

柏旭站在濃霧中,既不言語也無動作,眸色晦暗冷面旁觀。杜言疏了然,如今的柏旭,沒把自己五花大綁直接送到冷郁跟前,已算顧念舊情。

瞧杜言疏靈息越發不穩,冷郁嘻嘻一笑:“三公子若是玩累了,告訴我,我可不忍心看你這般辛苦呢~”

言畢,周遭的血霧似液體般流動彙聚,瞬息便凝成一道道紅色的繩索,纏繞成網,鋪天蓋地朝杜言疏傾壓而來!

杜言疏手中劍招綿綿不絕,劍意所至處血霧飛濺四射,紅雨驟降。

饒是一番恣意輕盈的光景,卻已是強弩之末,用血霧織成的縛仙網源源不斷朝他纏繞而來。

其實冷郁若是認真想要置他于死地,還不是勾勾手指的事,如此大費周章地玩兒,不過是出于他那點惡趣味罷了。

“三公子能撐這麽久,真讓冷某意外呢。”冷郁站在不遠處,微微泛紅的眸子掠過一抹興奮的光彩,他打了個響指,血霧又幻化成一直巨大的手臂,從縛仙網中伸出朝杜言疏喉嚨抓去!

杜言疏劍尖一挑朝血掌直劈而去,血掌卻紋絲不動,将洶湧的劍意盡數吞沒。

“……!”喉頭被摁住,胸口一陣腥悶,杜言疏整個人被舉了起來,耳朵嗡嗡作響,面上憋得通紅,細長的眸子也染了層氤氲的水霧。

一旁八風不動的柏旭終于忍不下去了,面色陡青,拔劍出鞘正欲相助……

“別着急,我答應過你不會傷害他,自然會做到,況且——”

冷郁笑吟吟地打了個響指,血掌驟然松開,杜言疏的身子似一片葉子墜落而下,柏旭正欲躍身相接,一個巨大的陰影鋪天蓋地而來,鮮紅的羽翼跳入衆人視線。

失重感消失,杜言疏穩穩當當地坐在血明鳥身上——

“多謝……咳……”杜言疏揉了揉嗓子,重新聚集靈力形成靈罩,将自己與血明鳥嚴嚴實實包裹其中,血明鳥奮力扇動翅膀,風馳電掣穿透層層血霧織就的縛仙網。

“啧啧,柏旭,你們家三爺的坐騎,都比你忠心呢~”冷郁的聲音穿透而來,無論飛了多遠都似近在耳畔:”越來越有意思了。”

——!!!

一聲撕心裂肺的鳴叫劃破濃霧,血明鳥身形猛地一顫,火紅的羽毛頓時四散開來,一簇簇如火焰燒向天際。

杜言疏将靈力彙于掌中,輕輕撫向顫抖不止的翅膀:“我盡力拖住冷郁,你去尋引之。”

他心裏清楚,血明鳥雖厲害,卻遠不是冷郁的對手,與其這般耗下去,還不如讓血明鳥去尋引之,就算尋不到,也能保它一命。

聞言,血明鳥搖了搖腦袋,杜言疏氣急:“你鬥不過他,這樣下去必死無疑。“手中動作卻沒有停歇,源源不斷灌輸靈力替它療傷。

血明鳥不為所動,低鳴兩聲,以一種近乎扭曲的姿勢撐開雙翼,烏黑的眼珠子漸漸變為血紅色,渾身泛着幽微的紅光。

“你……瘋了麽……”杜言疏瞠目結舌,傳說道行高深的血明鳥可化人形,血羽為衣,鳥翼為臂,人形化後靈力戰鬥力暴漲,可必須付出自毀妖丹的代價,簡言之,就是玉石俱焚。

“何必做到如此地步!“杜言疏聲音發顫斥責道。

骨骼撐開皮肉撕裂的劇痛蔓延至全身,凄厲的鳴叫響徹天際,血紅的羽毛紛然墜落,如亂花迷眼,一旦決定自毀妖丹化人形,便再無可能反悔逆行!

“三公子,即使化作人形我也只能勉強牽制冷郁,你快逃——!”從紅光簇擁中傳來低沉嘶啞的男聲,隐約可見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身姿,杜言疏咬咬牙,鼻間酸澀眼含淚光,不歸出鞘,朝前方疾馳而去再不敢回頭。

全身靈脈似被萬蟻噬咬,杜言疏卻仿佛已經感知不到疼痛似的,耳邊風聲呼嘯而過,比起身上的疼痛,凝滞在胸口處的絕望與自責更讓他痛苦。

自己連血明鳥都護不住——

“三爺,別跑了,即使那鳥自毀道行,也沒用的。”柏旭的聲音近在咫尺。

兜頭一盆涼水澆下來,杜言疏道:“你當真要為冷郁攔下我?”

冷冷的聲音傳入耳中:“我不是為冷郁,是為我自己。”

身後傳來刺痛耳膜的凄絕叫聲,炸裂光團漸漸隐沒在地平線上,風一吹神魂就散了,最後彙聚在杜言疏身邊,流連許久不願離去。

即使神魂已被冷郁捏碎,血明鳥殘存的神識依舊要保護主人直到徹底消弭……

将最後僅存的靈力一點點彙集,杜言疏抑制住激蕩的情緒冷聲道:“柏旭,你我從此再無關系。”

“看來你心心念念的人并不打算承你的情呢~”冷郁的聲音由遠及近。

劍尖倒轉,杜言疏衣袂無風自揚,清冷的面孔淨若冷玉,細長的眸子裏滿是肅殺!

枯竭的靈脈似被業火灼燒吞噬,他周身籠罩着一簇淡藍色的光,在血霧彌漫的結界中異常耀眼奪目。劍光暴漲,朝隐在濃霧中的身影疾疾刺去!

“三爺——!”柏旭面色陡青,聲嘶力竭喊道。

隐在霧中的冷郁臉上再不複言笑晏晏的形容,神色一滞,不可置信道:“三公子竟不惜自爆神魂!”

血明鳥能自毀修為牽制冷郁,他杜言疏自然能自爆神魂與之一戰,雖未必能殺得了他,卻也能使其重創,讓引之有時間緩一緩……

之後引之如何,他怕是再也見不着了,兩年前引之為他而死,今兒就當是還了他的恩情!

霸道狂妄的劍意朝冷郁洶湧而來,因魂力的加持,不歸一改往日清潤飄逸之姿,冷郁再不敢漫不經心,蓄滿靈力築起結界,饒是如此,仍被淩厲的劍意震得渾身劇痛,杜言疏的魂力霸道又柔韌,無孔不入滲透結界,在冷郁身上劃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傷口。

冷郁咬着牙,額上已滿是冷汗:“如此一個美人兒,此番可惜了。”

“真是暴殄天物!”語氣中的戲谑是真的,遺憾憐惜的情感也是實實在在的。

原本打算只守不攻,等着對方魂力耗盡的冷郁,忽覺胸腔阻滞,猛然一咳竟是一大口黑血,他面上終于稍稍浮現出始料未及的恐懼,還隐隐有一絲驚訝的興奮。

既然如此,我就好好陪你玩玩罷!

正當他将所剩無幾的靈力勉強彙于掌中時,籠罩在杜言疏身上的藍光竟一點點暗淡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簇柔和的綠光将他包圍。

一股平和純淨的力量緩緩滲入四肢百骸,神魂自爆儀式截然而止,杜言疏還沒來得及驚訝便眼前一黑,從不歸跌落直墜而下。

洶湧霸道的壓迫感驟然消失,冷郁收起結界,聚霧為帶将墜落的兩人托起。

他蹙着眉看了一眼杜言疏,又大惑不解地瞧了瞧柏旭,沉吟片刻,眸子裏閃過一抹興奮的光,這昏迷不醒的兩人還真有點意思呢。

這兩人的靈脈神識竟能如此融合毫無排斥反應,人族有一個詞——血濃于水。

同樣,在靈脈上也能适用,有趣之極。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您的甜魚已充值成功,下一章上線引之:消失了兩章去準備嫁妝,小叔想不想我小叔:呵呵,難得清靜

引之:小叔不坦誠,還是大天使們坦誠~

……

為了讓小魚兒明天能出來,差點通宵爆字數過情節呢~你萌忍一忍,明天就有狗糧啦,撒糖狂魔魚要上線啦(^_-)≡★柏旭小哥雖不招人待見,畢竟也是推情節助攻的好手嘛~嗯,是位有故事的年輕人~小叔:難過,小魚兒送我的寵物死掉了

引之:那小叔只養甜魚好了,甜魚死不掉的

小叔:……

(果然還是毛茸茸的動物可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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