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三

章三

說它是天塹,它倒也不算,說它是矮丘,那顯然也不是。

總之一晃數日,一人一鳥此刻正歇在羅浮山山腰涼亭,仰首而望。

無夢生确認了地方,收了手中路觀圖,望了一眼從山腰看去依舊高聳入雲的山峰,登時為之震撼——

很震撼的無夢生二話不說,掉頭就往山下走。

肥啾在他手心裏,瞪着倆圓溜溜的綠豆眼,歪着腦袋瞅他。

“啾啾?”

“你到家了,我可以走了。”

“啾?”

“這地方,山清水秀,只不過——”

看這樣子就不像是會有旅店的地兒。

而沒有旅店對于無夢生來說意味着——

沒地兒吃飯,沒地兒睡覺,更沒地兒彈琴的三無之地。這對資深宅無夢生來說,簡直與地獄無異。

不能忍!

無夢生望着天,長嘆一口氣。

“也罷,你一只鳥也不會懂,我們有緣再會。”無夢生剛要放飛他,突然又補充道,“對了,你晚上別到處亂跑,白天掉毛晚上掉金粉,要是被歹人抓去,大概沒什麽好運氣。”

無夢生說罷伸出手指揉了揉肥啾頭頂白茸茸的毛,便想起了這球一般的身體晚上瑩瑩發光,還每撲扇一下翅膀就掉下大把金粉的模樣,很是仙氣。

然後第二天早上,這堆金粉就會變成一地散亂的鳥毛,知道的是這鳥晚上自己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無夢生養了只貓,半夜捉鳥來打牙祭的。

不過這肥嘟嘟的圓球,着實讓人很難将美味二字與之分開,想來自己也曾在餓肚子的時候多看過它幾眼。而相處數日,這鳥兒跌跌撞撞的蠢樣子倒也讓無夢生品出了些趣味來,此刻竟是心生不舍。

但終究人鳥殊途,無夢生覺得自己也不會一直有時間照顧他,索性一伸手,将鳥兒托起放飛。

約摸到底是回了自家地界,平日裏偶爾還要鑽無夢生衣襟尋找安全感的肥啾,此刻竟是頭也不回地撲扇着小短翅膀,飛走了。

無夢生有幾分悵然若失,想着動物到底是動物,于是收拾了心情,背着泉音飛羽琴繼續趕路。

只是不知為何,這山路怎麽走都走得別扭,山道錯綜複雜,來時路不知怎的再也尋不見,圈圈繞繞,最後竟是又回到了和那只肥鳥分離的涼亭。

無夢生一屁股坐了下來,茫然地往身後望去。

眼見天黑了下來,走不出去的恐懼感漫上心頭,雖然不想承認,但這現象就跟以前天踦爵給他講得恐怖故事差不多——

所謂鬼打牆是也。

奇怪的還不止是山路,連自從離家以來一直跟着他的那股氣息,上山之後也不見了蹤影,像是鬼魅一般突然人間蒸發了。

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無夢生倚坐在這翹角涼亭裏,心裏莫名擔憂起那個不知何方神聖的跟蹤者來。他将泉音飛羽琴抱在懷裏,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懷念府上自己的房間。

可無夢生轉念又想,橫豎今天是走不出去了,那就聽天由命吧。

于是放寬心的無夢生将琴套拿掉,剛要彈響第一個音,就被人冷不防地摁住了手。

按住他的手骨節分明,蒼勁有力,可無夢生此刻偏生出一股子驚悚之感,總覺得那是哪棵成精的樹,伸出遒勁的根系來多管閑事了。

心裏害怕,無夢生忍住沒有擡頭去看,身上雖是輕顫着卻沒叫出聲來,強忍着不動聲色地道,“是人是鬼?”

來人嘴角一抽,頓了一拍,“皆不是。”

這低沉且正兒八經的聲音,聽起來頗有幾分耳熟。

無夢生循聲擡頭,一陣興奮,“道長?”

道長皺了皺眉,本來就深的眉峰顯得更深了,隐約竟是一絲不悅。

“我不修道。”

“失禮,如何稱呼?”

“鷇音子。”

半個時辰後。

裂缺峰頂小築,燭光搖曳,鷇音子捏着張紙,正看得入神。

用過晚膳的無夢生喝了口茶,偷瞄着鷇音子。

他總覺得鷇音子有些動作莫名熟悉,卻又說不出具體是何處。

“這信從何而來?”

鷇音子說着将手中散發着淡淡蓮花幽香的信紙單手捏成了個紙球。

無夢生皺着眉,再怎麽說也是自己帶過來的信,被鷇音子這麽當廢紙捏着,心裏總有些不爽。

“家兄說,是算命的先生所贈,囑咐我交給在這羅浮山上見到的第一人。”

“嗯。”

鷇音子嗯了一聲算是回應,然後将紙團一抛,紙團便在半空無聲地燃燒起來,待落到地上,已然成了一堆細灰,風一吹,毀屍滅跡。

無夢生更不爽了。

哪兒有當着送信人的面燒信的?太目中無人!

不爽的無夢生站起身來,禮貌地一躬身,“多日趕路略有疲憊,若無他事我就先去休息了,明日我便下山回府,不多叨擾,請。”

也不等鷇音子回複,無夢生轉身便走。

鷇音子的聲音在他身後冷冰冰地響起,“介紹你來的人,要你在這裏修行。”

“嗯?”

“到中秋。”

“啊?”

“明天開始。”

“等——”

“明早,記得來掃院子。”

“哈?”

“有問題麽?”

無夢生掃了一眼鷇音子那張烏雲密布的臉,斟酌了一下字眼,“誰的意思?”

鷇音子眼角不易察覺地跳了下。

“令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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