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問

葉寒栖飛出老遠還能聽見蕭君越的笑聲,他心裏無端的升起一股怒氣,雙頰生紅。憤恨的扭頭朝追雲閑居的後院看去,葉寒栖後悔自己剛才下手太輕,就該讓蕭君越沉在水底爬不起來,好好的醒醒腦子,不然整天只知道耍小聰明使壞。

蕭君越的手從身上滑過的感覺還很清晰,葉寒栖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感受,有些慌張,也有一些心悸。活了上百年,葉寒栖知道自己或多或少有一些怪癖。他不喜歡別人碰他,他讨厭他人身上的溫度,那會讓他渾身不自在。

這一世遷就蕭君越,葉寒栖努力的适應和蕭君越接觸時的感覺。說來也奇怪,擁抱蕭君越的時候,葉寒栖沒有那種讨厭的感覺。相反,他覺得很安心。他不排斥蕭君越的親近,但是這不代表蕭君越可以越線。

被蕭君越這一攪合葉寒栖也沒了逗留的心思,他收斂好自己的情緒,禦劍回清華殿。他要做的事情還很多,不可能把時間都浪費在蕭君越的身上。今天只是早課的第一天就有人公然的挑釁,如果他置之不理,會讓情況變的嚴峻起來。

氣走了葉寒栖,蕭君越自己在水裏泡了一會兒便開始感到無聊。水中的靈力逐漸稀薄,蕭君越的身體也無法在吸納更多的靈力,他又呆了一小會兒便從水裏出來。

地上的衣服又髒又皺,還沾了幾滴血跡,蕭君越眉頭一皺,扒出還算幹淨的裏衣穿上,趁院子裏沒人偷溜回自己的房間換衣服。

今天的高負荷訓練累倒了一群人,蕭君越不是鋼筋鐵骨,一放松那種疲憊感随之而來。如果是以往随着自己的性子亂來,蕭君越肯定倒頭就睡,才不管外面日升日落。

可是今天不一樣,訓練裏的那些關卡讓懶散的蕭君越産生了危機感,溫熱的鮮血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經,讓他明白這是殘酷的修真界,不是和平的二十一世紀。如果他繼續停步不前,得過且過,總有一天他會成為別人的獵物,被人獵殺。

想要活下去,他必須強大起來,不僅煉藥術要學,煉體修煉也不能落下。藥道雙修,前世的蕭君越可以做到,這一世的他也可以做到。

葉寒栖回到天無涯換了一身衣服就去裂雲堂找秦昭然拿早上沒有到場的人員名單,粗略的把名單上的人名看了一遍,葉寒栖在腦海中回憶了這些人在北冥宗的狀況,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人物,在宗門裏翻不出大浪。

合上手中的名單,葉寒栖向秦昭然詢問了今天早課的情況,大致的了解秦昭然帶的這只隊伍的水平在那個層次,對他們今後的訓練有了一個大概的構想。

秦昭然到現在都還對自己被調來帶弟子這事感到茫然,葉寒栖問什麽他都照實說了,等葉寒栖沒問題以後,秦昭然猶豫半晌道:“葉師兄,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葉寒栖擡頭看向秦昭然,淡然道:“一丈淵雖然重要,但并不能發揮你的實力。”

秦昭然愣住,他都還沒有開口,葉寒栖居然知道他要問什麽:“葉師兄,你怎麽知道我要問這件事?”

“因為你這個人很簡單。”葉寒栖說道,前世的秦昭然下場并不好,他性情固執,死守一丈淵,以一己之力力戰妖族。

那個時候,葉寒栖只是去晚了一步,看到的是秦昭然燃燒修為和妖族同歸于盡。他已是強弩之末,明知燃燒修為也撐不了多久,還是義無反顧的去做了。那一戰不僅慘烈,還給北冥宗敲了一記警鐘,讓這頭病入膏肓的雄獅發出最後一聲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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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秦昭然只是北冥宗最普通的一名內門弟子,修為不算最高,天賦不算最好,混在人群裏也不顯眼;但是在葉寒栖的眼中,這是條有血性的漢子,身上有北冥宗強盛時期的風骨,寧死不折。

葉寒栖不希望悲劇重演,所以他将秦昭然從一丈淵調回來。在葉寒栖的眼中,這個為了宗門而死的弟子遠比一丈淵重要。

一丈淵的問題葉寒栖目前不打算理會,那裏有着太多的疑點,甚至和後來蕭君越叛出師門有關。

秦昭然第一次從葉寒栖的口中聽到贊美的話,還是贊美自己的話,他感覺自己像在做夢一樣,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

和大多數的北冥宗弟子一樣,葉寒栖在他的眼中也是高不可攀的對象。秦昭然不知道自己交了什麽好運,會突然得到葉寒栖的賞識,忍不住傻笑起來。

他看起來年歲不大,一張稚|嫩的娃娃臉,平日裏老是繃着臉一臉嚴肅,現在笑起來帶了幾分孩子氣。

葉寒栖心裏驀然一怔,面前秦昭然的臉忽然變幻成了另一個人,本性張揚放肆,騙人的時候卻笑的分外無辜。

“師兄,在這個北冥宗,師弟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了。”

嘴上說着喜歡的人,心裏卻藏着一把刀。葉寒栖的手掌不自覺的捂上心口,哪裏被人一劍刺穿,炙熱的火靈力和他的冰靈力相克,留下難以抹滅的傷疤。即使重生,即使過去了那麽多年,他依舊記憶如新。

決裂的場景仿佛就在昨日,分崩離析的局面猶如迅猛的山洪,脫缰的野馬,無可挽回。猶如布滿蛛網裂紋的鏡面,輕輕一碰就化作粉末。

黃昏時分,山中起了一層薄霧,清華殿的正殿還沒有落鎖。透過霧氣看過去,殿中的燭光變的有些昏暗。

一人端坐在八仙桌的正東方,手裏拿着一卷書。斑駁的光影和墨色的字交錯,扉頁上散發出淡淡的銀光。

葉寒栖禦劍從外面回來,不慌不忙的走過來,擡手躬身道:“見過掌門,掌門找我何事?”

韓麟一頓,他的目光沒有從書面上挪開,漫不經心的問道:“今天的早課情況如何?”

“可以。”葉寒栖心不在焉的回道,他的心思還沒從裂雲堂收回來。

剛才在裂雲堂因為秦昭然的傻笑,葉寒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自己有些失态。他本欲離開,卻被來找他的俞飛堵了個正着。

俞飛身是清華殿的人,心卻在北冥宗的任何一個角落裏游蕩。他性格開朗,喜歡四處結交朋友,在北冥宗吃的開。特別是在裂雲堂,他就是一個游走的發光體,所到之處必然吸引一群人追随。

裂雲堂身為北冥宗戰鬥力最強的一個分堂,堂中弟子多是修煉狂魔,各個醉心于修煉,對強者有着一種矛盾的感情。一方面他們崇拜問鼎榜上的名人,一方面又迫切的想要打敗他們。

俞飛身為問鼎榜的名人之一,好的性格讓他在裂雲堂擁有很高的人氣,他對那些挑戰來者不拒,輸贏參半,也是一個越戰越勇的狂人。

葉寒栖雖然在北冥宗的聲望名氣都很高,但是性格的冷淡讓他變成只能仰望的對象。俞飛帶着一群人到來,那些弟子對葉寒栖的出現均是吃驚,大概他們沒有想到葉寒栖會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這裏。

俞飛和那些弟子說說笑笑,看見葉寒栖之後笑意不減的過來說掌門有事找他,讓他快點過去。

葉寒栖本來也打算去找韓麟,這會兒聽了點頭應了一聲就準備走。

“葉師弟等等,”俞飛攔住葉寒栖的步伐,站在裂雲堂的高樓上俯瞰樓下廣闊的鬥場,淡笑道:“你覺得裂雲堂這個地方如何?”

裂雲堂的弟子都還在身邊,葉寒栖不知道俞飛為何這樣問。前世裂雲堂弟子大半為了宗門戰死,葉寒栖覺得這個地方有種悲壯的情懷。

“師弟別誤會,我只是随便問問。對了,你肯定還不知道,我身邊這些師弟可對你崇拜的不得了,有時間來和他們切磋兩招如何?”俞飛笑的真誠,語調輕快,看不出絲毫的虛假。

葉寒栖心裏一震,他不記得俞飛以前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但是他記得裂雲堂那些為了宗門戰死的弟子看他的眼神。

隐忍的遺憾和視死如歸的悲壯,他們視他為信仰,陪他共進退,他卻沒有為他們做過什麽。甚至那些弟子的名字,他都不一定叫的出來。

現在被俞飛這樣一說,葉寒栖冰冷的心裏劃過一絲悸動,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他的大腦,慢慢的勾畫出輪廓。他想,他其實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那個蕭君越可跟的上訓練?”

平穩的聲音拉回葉寒栖的思緒,葉寒栖緩過神來,點頭嗯了一聲。

韓麟頓住,他沉默許久忽然嘆了一口氣,把手裏的書卷合山,然後推到葉寒栖的面前道:“你已經結丹,無情劍道的下半卷也是時候給你。”

葉寒栖天生一道冰寒劍魄,修煉無情劍道再适合不過。當年韓麟收他為徒的時候就想到了這樣的一條路,這些年葉寒栖修煉上半卷,一路順風順水,沒有出現過屏障。

在蕭君越出現之前,韓麟覺得葉寒栖可以在這一道上走的更遠。可是蕭君越的出現讓韓麟有了擔憂,此前的葉寒栖無欲無求,對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可是現在葉寒栖變了,這個變化讓韓麟擔心無情劍道的下半卷葉寒栖無法駕馭。

桌上的書卷看起來很平凡,葉寒栖的眼神有了細微的變化,他對無情劍道太熟悉,這是他一直走的道路,從未偏離過軌道。上一世他結丹的早,韓麟也給的早,而且給的毫不猶豫。

“寒栖……”葉寒栖剛拿起書卷,韓麟突然擡頭直直的看向他道:“你要是覺得蕭君越更适合修道,我可以破例收他為徒。”

“你是掌門,這種破例還是不要有的好。”葉寒栖收好書卷,冷冷的看向韓麟道:“他會是優秀的煉藥師。”

“你為什麽那麽相信他?你為了他做了太多不像你的事,這其中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原因?”韓麟壓抑自己激蕩的內心,葉寒栖的過分遷就讓他産生一絲不安。

“沒有。”葉寒栖道:“掌門如果沒有其它的事,弟子先告退。”

“還有一事,自從你修為大跌以後,為什麽不在叫我師父?”韓麟問道。

葉寒栖雖然性子冷淡,但是禮節周到,對韓麟一直畢恭畢敬,平日裏都是師徒相稱。可是修為大跌以後,他再也沒有叫過韓麟一聲師父,從頭到尾都是一板一眼的稱掌門。

葉寒栖隐藏在袖中的手輕|顫,他為什麽不叫韓麟師父?因為帶着前世記憶的他知道韓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面對這樣一個不合格的父親,他實在說不出那個父字。

沒有回答韓麟,葉寒栖第一次避開韓麟的問題,行禮告退。

葉寒栖的背影在暮色裏遠去,燭火跳躍,韓麟被籠罩在陰影裏。一聲沉重的嘆息遠遠傳開,韓麟心裏清楚的感覺到,他和葉寒栖之間有什麽東西在悄然的發生着改變。而且,不是朝着好的方向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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