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他曾經在這個地方出現過。

這一個瞬間,江文洛腦袋裏面想的不是“他為什麽會在一個小罐子裏面出現,還越獄了”,“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這種粘液到底是什麽?”

而是,在這個世界中,梁耀文很可能還活着。

停屍房的地板是白色的瓷磚,上面有很明顯的污漬,可以看出來這是什麽東西行走的痕跡,一直延續到門檻處。

——他出去了。

江文洛心中近乎狂喜,但是現在明顯不是時候,他按耐住自己狂跳的心髒,放棄了叫梁耀文名字的念頭,拿着匕首繼續往裏面走去。

停屍房燈管已經有些老化了,它們噼裏啪啦地發出兩聲響,是那種電火花的摩擦音。

江文洛被凍得發抖,他繃緊臉,将手帕伸進玻璃罐子裏面,吸收了一下裏面的粘液,抖幹,才重新疊好放在口袋裏。

房間裏面有一個小小的門,江文洛背靠在門上,小心地将它推開——如果有東西沖出來,那麽他能第一時間将匕首刺出去。但是裏面什麽都沒有,江文洛回手再次帶上門,才慢慢走進去。

這是個巨大的房間,裏面有一面白色的牆壁,與天花板、地板無縫了連接到一起。江文洛起先這樣認為,可是他将手摸上的時候,才發現這是一個白色的儀器,一個個的抽屜似的。

——冷氣就是從這個裏面傳出來的。

因為房間裏面擺放着一些架子,所以他一開始沒能注意到,角落處、天花板下、還有牆邊處,一共有五處抽屜發生了松動。

他的背後放着一邊奇怪的鏡子,照出了他的背。

江文洛将唇抿緊,一步一步地走到儀器身邊,伸出手指将覆蓋了一層灰塵的金屬标牌蹭亮,才看見了上面的商品名。

“屍體冷藏櫃”

“注意:內容物高度危險,請務必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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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呼——

江文洛将早已空空蕩蕩的屍體冷藏櫃拉開,打量着裏面的結構。

它簡直像是一尊棺材,方方正正的,正好能容一個人躺進去。裏面也很幹淨,沒有一滴血跡,也沒有那股屍體腐爛的味道,就像是裏面什麽都沒存在過、什麽東西都沒從裏面跑出去過。

全新的表也存在于停屍房之中。

現在距離十二點整還有五分鐘。

比預想時間快了很多。

江文洛猜測,這個房間也會發生捉迷藏的游戲,并不會殘存這樣明顯的漏洞。

現在他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根本不夠他跑上樓去,找到李紅郁的位置。

而距離整點越近就越危險,他沒有探索過地下室的其他房間,所以必須在這個房間裏面找到藏身之處。

江文洛低下頭,發現停屍棺的角落處存在着一根女人的長頭發。

他從口袋裏面掏出了一張面巾紙,将這個東西包裹在了裏面,雖然重新塞回到紙巾包中。

做完這個動作,江文洛下意識地回過頭,發現鐘表的分鐘指針已經近乎跟時針重合——

這裏的流速不對!

江文洛确信這一點。

“滴。”秒針在他的注視下竟然開始飛快旋轉。

現在距離十二點整,赫然只有一分鐘的時間。

而這個房間非常空,只有一些空空如也的架子根本不能藏人!

——指針走動的聲音簡直像是一道道的催命符。

江文洛的右手按住自己左手虎口,反複告訴自己:“冷靜!冷靜下來!”

可是他的心髒卻狂跳不止。

他跑到外面房間,外面房間除了一些空而封閉的福爾馬林罐、幾張病床之外,就只有那個玻璃器具可以容身。

十秒。

九秒。

八秒。

江文洛的手因為強烈的緊張而顫抖。

——怎麽辦?

雖然有防盜門的存在,這個房間可能根本不會出現“醫生”來查房,但是江文洛根本不敢賭。

他不安地垂下頭,看見空着的一具抽屜冷藏棺,便直接便将心一橫,将步子邁了進去。

等江文洛剛剛站到裏面,棺材就開始自動向內收去——

江文洛慌亂地平躺下去,在抽屜完全複原的時候,江文洛心中的倒計時恰好結束!

十二點整。

“你,藏好了麽?”

江文洛汗毛直立。

這道聲音……是從防盜門外面傳出來的,是屬于一個男孩的稚嫩童音。

屏住呼吸的時候,江文洛才感覺到了冷藏庫裏面明顯的涼意。

“我來找人了。”

話音落,外面的男孩擡手,一個一個平穩地輸入密碼——江文洛閉上眼睛,他聽見自己強烈的心跳聲。

“嘎吱——”防盜門很快被人順暢地推開。

停屍棺裏面很小,江文洛甚至感覺這是為那個可能已經“跑出去”的女人量身定做的。

他自己的脖子窩着,非常難受,而外面已經傳來了翻找東西的聲音。

男孩還沒進這道門,可是江文洛已經忍耐不住了,這樣小而封閉的空間,讓他控制不住地咳嗽,只能捂住嘴。

男孩越走越近,已經拉開了第二道房門,邁着步子走進來。

外面傳來淡淡的哼聲。

江文洛漸漸分辨,這個男孩在用刻板無波瀾的聲音在唱一首歌——

“我的媽媽殺了我……”

“我的爸爸吃了我——”

男孩的歌聲回蕩在空空的房間裏,令江文洛毛骨悚然。可是因為一層儀器的阻隔,他根本聽不見完整的內容。江文洛難耐地曲起腿,下一瞬,他卻感覺到他的膝蓋骨碰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

不是棉花,不是上一層抽屜地步,可是一個人的身體……

江文洛的心髒狠狠一墜,猛然睜開眼睛。

直接看見了一張人臉。

這個人現在正睜着眼睛看着他。

江文洛的肌肉止不住地顫抖。

外面的歌聲已經越來越近。

“我的兄弟、我的姐妹坐在……”那個男孩好像在掀開地磚,一格又一格,下面都是中空的,“撿起我的骨頭,埋了它們。”

江文洛簡直被夾在了中間!

他無法逃出去。

而江文洛從來都沒想過,從他躺進來的那一秒鐘開始,就一直有人在與他面對面!

或者說不是人,而是一具屍體。

“你藏在哪裏?”

“快快出來吧!給你十秒鐘,你再不爬出,佩佩就生氣!”

“拆掉你的骨、扒掉你的皮,佩佩吃掉你——”

江文洛甚至能感覺到,現在這個“佩佩”就站在他棺材的外面,正在凝視着他所處的位置。

與他僅僅一步之隔。

他還在繼續唱:“要是你出來,佩佩給機會——”

“我們玩游戲,只一局,你贏了,就活命!”

江文洛将手捂在嘴上,按耐着自己的呼吸,在一秒鐘之後,他做出了選擇。

“梁耀文,我可能沒機會找到你了。”

江文洛擡眸與趴在他身上的屍體對視,順手讓尚不瞑目的屍體閉上了眼睛。

被發現會怎麽樣?

永遠地留在這裏麽?

皮鞋磨蹭的聲音響起,只聽男孩僵硬轉身,緩緩從這裏離開。

……他賭對了。

江文洛掐着自己的脈搏,按照房間內流速是外側流速的五倍計算,估計在十二點三十分時,江文洛已經感覺自己快要被凍僵了。

面前的屍體身上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傷口,但是卻沒有繼續腐爛,從傷口看過去,他的血竟然已經結成了冰。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東西在扮演醫生。”

聽着男孩的腳步聲逐漸遠離,江文洛才扶着面前男人的肩膀,将自己慢慢地向外推。

房間裏面已經空無一人,暖意一瞬間湧到了江文洛面前。

眼前一片狼藉——

那個男孩的破壞力簡直驚人,所有方形地磚都被他暴力掀開,有的裏面可以容一個人藏身,有的卻直接就是水泥地,強烈的塵土味飄了上來,還有濃重的血腥味。

地上有一連串的腳印,血在地上連成了一條歪歪扭扭的線,腳印都是用血勾勒出來的。

簡直像殺人現場一樣!

江文洛還是第一次撞上這種場面,他直接就想吐,只能用他的手帕掩住口鼻,重重呼吸。

他一步一步退到牆邊,如同一個瘾君子發病,冷汗将他的麻衣盡數打濕了。

要是做錯了選擇題會怎麽樣,江文洛不敢想。

他現在滿腦袋都是那個面對着他的,睜着眼睛的男人屍體,還有男孩嘴裏反複唱的童謠。

——佩佩。

難道不應該是個女孩的名字麽?

江文洛一個方磚一個方磚地仔細查看,在門下面磚下才找到了一張皺巴的畫,畫的邊緣歪歪扭扭,好像被人大力撕開。

畫上是一家三口。

媽媽比較瘦,媽媽比較胖,都是用紅色的蠟筆畫出來的。

穿着白衣服的爸爸脖子被人砍斷一半耷拉在脖子上,媽媽的手腕被人割開,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流,他們背對着一個方磚房子站着,腳下是一個被血染濕的玩偶。小男孩的心髒被一把刀刺穿,手向下垂着——

就像牽着一個什麽東西。

根據那個男孩唱的歌,江文洛猜測男孩跟自己的兄弟或是姐妹手牽手。

只不過畫的另一角消失了,具體內容無從知曉。

下面用血寫了一個日期,“11月5日。”

江文洛将畫折疊,仔細地塞進了他的紙巾包裏。

他看了一眼時間,如果“安全點”改變,那麽江文洛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有這樣的好運氣。

他沒有猶豫,便繃緊全身,拎着匕首往外走去。

光着腳在瓷磚上的聲音十分明顯,時間仍然在飛快流動。

過度緊張的時間過長,江文洛感覺他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了,只能咬破自己的一只手,勉強讓自己保持清醒。

他走到那面鏡子前,看見自己現在的樣子簡直像鬼一樣。光着的腳上全都沾着血,腳背上的青筋浮起,臉上的疤痕顏色很暗。

“梁耀文……”

“梁耀文……”

江文洛反複叫着這個名字,用力嗅手帕上梁耀文的味道,才感覺自己鎮定了些許。

他繼續只将防盜門開一個小縫,見外面沒人,又特別安靜,江文洛才邁步走了出去。

正當這時,門後面卻傳來了一道幽幽的聲音。

——“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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